米团

    米团来到陈小楠的生活时,正是她人生的低谷期。或者说,从小到大,陈小楠的人生就没有高潮过。只不过那一天,坏事好像互相打好了招呼般,全都约在一起发生了。

    下班前,组长把陈小楠和Maggie叫来了自己的办公桌,说好了是给两个人布置任务,却是对着Maggie一顿夸。陈小楠站在一旁,心里听得不是滋味,还要一直保持假笑,好像真一副为Maggie感到高兴的样子。

    “Nancy啊。”James终于点到了她,“我一直觉得,你是很有潜力的。”

    很有潜力的意思就是,现在做得还不够好。职场打拼已经两年了,这点画外音她还是听得懂的。

    “Nancy你呢,虽然平常看着默不作声,好像跟大家都没什么话说,但我知道,其实你呀,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干笑两声,指了指陈小楠的工作牌,Maggie也跟着看过去。陈小楠低头瞄一眼,工作牌上没有她的工作照,却是画了一只加菲猫,懒懒散散侧躺着,单手撑住脑袋,朝看客丢过来一个戏谑的眼神。

    是她画的,没错。

    “你看看,画多好。”James哈哈笑两声,“一看就很花心思。”

    得,这又是在内涵自己心思没用在工作上。

    面对组长的阴阳怪气,陈小楠只是笑着,她只敢笑,笑到嘴角发僵,还是只有笑。

    James不说话了,叉着手看她,这是等她表态度。陈小楠正要开口,才发现,假笑了太久,上嘴唇已经粘在牙龈上,下不来了。

    她抖着嘴唇在组长和Maggie面前挣扎,还是下不来。

    她只好用手把上嘴唇扒拉下来,这才发出声音:“谢谢组长,我会继续努力的。”

    身侧的Maggie投来带笑的眼神,和自己强撑的假笑不一样,她那是发自真心的笑,赤裸裸地觉得自己好笑。

    那一刻,陈小楠想哭的心都有了。

    后来她果然哭了。等到出了大厦的门,她才敢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去赶地铁。

    她回想起James说她的那些话,现在才敢在心里一一骂回去,但也于事无补了。没办法,谁让她重度社恐,此生最害怕与人起正面冲突,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领导。

    陈小楠是个社恐,百分百·真·纯种社恐。只是去主动发起一场聊天,她都需要鼓足巨大的勇气。

    为了避免社交中的内耗,陈小楠果断选择了一个社交最小化的工作:软件测试工程师。是的,陈小楠是一名程序媛。这样一份工作对社恐人确实十分友好。

    只是刚刚那样难堪的场面,让她社死到真的想死。

    陈小楠正狂抹眼泪间,妈妈打来了电话,“陈小楠,别忘了今天晚上8点的相亲。这次是我特地托你舅妈给介绍的,她单位领导的外甥,事业编,大你5岁,你能相到这种条件的可就谢天谢地吧!这次千万不能再掉链子了,给我好好表现,听到了没有?”

    “嗯。”她皱着鼻子应一句,也不知这浓重的鼻音王校长察觉到了没有,反正她听到了陈小楠顺从的回答,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她掏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红肿的眼睛,状态真是糟透了。可是这相亲局,不想去也得去,王校长给安排的事情,没有她反驳的余地。

    陈小楠的母亲,人称王校长,做了一辈子老师,要了一辈子强,终于在临近退休前当了个副校长。可这辈子,唯独这个女儿是她最大的败笔。

    回顾陈小楠的前半生,王校长给出的评语是——毫无建树:考大学考个不入流的二本,找工作连个编制也弄不到,脾气嘛就是闷葫芦一个。更可气的是,过了年她就25了,连个对象也没谈到!真的是要叫她这个做老娘的,操一辈子心。

    她常跟陈小楠念叨,女生25岁就是个坎,过了这个年龄就开始迈入初老阶段,务必要在那之前把自己推销出去。

    “推销”,王校长用的这个词陈小楠很反感,仿佛她是市场上被人估价的商品,而且估计在王校长眼里,以她这个条件,还是那种摆在柜台上打折促销,或是加钱换购的滞销货。她懒得跟她反驳,也反驳不动,王校长作风强硬惯了,陈小楠只能敷衍塞责:“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缘分?你这个哑巴脾气,一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能遇上什么缘分?!缘分也是要靠自己去创造的!”

    陈小楠觉得这个倒是在理,所以她想,自己这辈子要么就是找个相亲对象结婚,要么就只能孤独终老。毕竟在这个e人活蹦乱跳的世界里,她这种纯度极高的i人,注定脱单艰难。

    陈小楠去到约定的地点,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印象也还不差,白衬衫整洁干净,发际线更是远高于她那群同事的平均水平。这次舅妈介绍的这个,看起来倒是靠谱。

    两个人打过招呼,陈小楠刚一落座,他立马就温笑着抛出一句:“陈小姐,请问你是处女吗?”

    陈小楠:“……”

    我丢?这男的是不是有病?

    这一问实在是太突然,叫陈小楠瞬间失去表情管理。按说陈小楠也有过些相亲经验,下头男遇到过不少,但这么下头的,属实令她开了眼了。

    见陈小楠表情有点难看,那男的耸耸肩:“抱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较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

    陈小楠张着嘴,一时无言。理智告诉她,这个人是舅妈领导的亲戚,无论多恶心,脸面总还是要留的。可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玛德!这个操蛋的世界!妈妈打击她!领导欺压她!就连遇到个相亲男,也都要骑到她头上羞辱她!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呢?

    “那么张先生你呢?”一向不敢与人起冲突的她冷冷回了句。

    “啊?”那男的错愕。

    “你是处男吗?”

    他脸色显见的变难看了。

    “如果不是的话,我想这顿饭就没必要吃了。”陈小楠拎包起身,睥睨着他,一字一顿:“我嫌脏。”

    来不及看男人五彩斑斓的脸色,陈小楠踩着她的小白鞋,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直到推开餐厅的门,她方才长呼口气,朝着空中扬一下拳,“哇!爽!Wow~”平复了下心绪,她跨上包,去赶最近一班的地铁。

    然而,过嘴瘾一时爽,却要被妈妈追击火葬场。

    在离到站点还有三站的时候,王校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催命一般地响着。

    陈小楠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紧张。手在接听键上徘徊良久,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手机熄屏,她方才松口气。能躲一时是一时。如果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那就绕开它,这是陈小楠一贯的人生准则。

    没多久,手机再次亮起,王校长又打电话来了。

    在王校长第四次打来电话,陈小楠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陈小楠,你怎么回事?!”开口就令人窒息。

    陈小楠没有说话,她不知从何说起。

    “刚刚你舅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给人气得不轻,人家都说了,说你没有教养!”

    她声音拔高,越发尖锐了:“陈小楠,我养你这么大,已经不指望你变得多优秀,多能给我长脸了。但我总不能被人指着鼻子说,说我王志英校长教出来的女儿,没有教养!”

    陈小楠垂着头,望向自己的脚尖,“妈,你都不问我原因吗?”

    那边顿了顿,“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能骂人脏话!”

    那也叫脏话?我骂得能有他脏吗?陈小楠努了努嘴,把前因后果说一遍,王校长听完竟然大叫:“那你就说你是啊!”

    陈小楠又气又愤,恨不能马上回怼过去。但想到跟王校长顶嘴的后果,她忍住了。

    “你不说你是,反而转头就走了,人家还以为你心虚,真的不是了呢!陈小楠,难道你不是处女了吗?!”

    陈小楠翻个白眼,懒得理她。幸好王校长看不到,否则她连白眼都不敢翻。

    王校长揪着她是不是处女这个问题穷追不舍,陈小楠觉得荒唐,她听得心烦,连声应着“是是是”。

    “你要想想!那是你舅妈给介绍的,她领导的亲戚!你这样,搞得舅妈以后都难做人。你说说你,都20多岁了,一点社交能力都没有,我都怀疑你在单位要怎么跟领导、跟同事处好人际关系……你长这么大,有没有一件事是办利索的……”

    陈小楠盯着脚尖,默不作声,王校长斥责的话语和James的阴阳怪气交织在一起,击打着她的耳膜。不知不觉间,脚尖已经模糊掉了。

    一通电话结束,人已经走到小区楼下。陈小楠站在楼门口发呆。黑黑的夜空挂着轮弯月,今晚没有风,很安静。

    她没有哭,她只是觉得累了,好像连哭这件事都让她倍感倦怠。

    她仰头,看向那轮月,被城市的灯火模糊,黯淡了光芒。

    啊!!!!去TM的操蛋的世界!!!Fuck fuck fuck!!

    “嘤……嘤嘤嘤……”

    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嘤咛声,细弱无助又可怜。

    “啊!”老鼠!!!!

    陈小楠吓得跳起,那边又嘤了两声。

    她顿住身子,认真倾听,发现这声音似乎不像老鼠,气息那样微弱,勾起人的恻隐之心。

    她小步挪过去,咬一咬牙,跨进草丛里,寻着声音拨开草丛:竟然是一只小萨摩耶!它实在是太小了,好像连1个月都不到,流着鼻涕、奄奄一息,呕吐物零零散散地粘在树丛里,原本雪白的皮毛灰不溜秋,斑斑点点沾着污秽。

    过分!怎么能这样把小狗狗丢在这里?这不是眼看着它等死吗!

    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巾,俯下身,将它身上的污秽擦掉。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揉搓到了这可怜巴巴的小家伙。

    简单处理过后,她双手将它捧起,那小小一团的温热落在她掌心,烫得她心间一疼。

    小家伙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又“嘤嘤”一声,拳头大小的头往她手心蹭了蹭。

    瞬间,陈小楠的心就软化了。

    她笑了笑,头靠过去,鼻尖在它头上轻轻一点:米团,米团,跟麻麻回家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米团”这个名字就从她心中跳了出来。

    *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呀,这样子说人类好像听不太懂,麻烦狗语翻译器帮我翻译一下下啦。

    大家好,我叫米团,是一只萨摩耶,今年快一岁了。对了,我是一只公狗狗哦(天使微笑JPG)。

    米团这个名字是我的主人陈小楠给我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只要是陈小楠给的一切,我都喜欢。我很爱我的主人,我发誓,她真的是全天下最最最可爱的女孩子了!(我保证,真的没有加狗狗滤镜哦,嘻嘻(#^.^#))。

    其实一开始,我的主人并不是陈小楠,而是一个名叫李嘉明的小男孩儿。他是一个小坏蛋!被父母教养坏了。最早就是他缠着父母想要养小狗狗,所以才从宠物店里把我买回来。

    刚到他家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出生不满两个月的小狗崽,可是李嘉明对我一点也不温柔,总是把我拿在手上捏来捏去。高兴了,就把我抱在手上抛着玩儿;不高兴了,就狠狠扯我的耳朵发泄,真的是疼死我了,嘤嘤嘤~。

    后来,我生病了。那段时间真的超可怜的,我因为患了肠胃炎,吃什么都拉,还会吐,而且总是不停流鼻涕。一开始,李嘉明还会把我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医生叮嘱了一大堆,可是他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好,李嘉明开始嫌弃我了,想要把我丢掉。保姆阿姨还是有点良心的,说要不然送人好了,我满怀期待可以换一个主人,可谁知李嘉明一句“太麻烦了”,就这样把这个方案否决了。他赶在一个上学的早晨,把我从温暖的狗窝里抱出来,丢在了小区楼下的草丛里。

    我在那个隐蔽的草丛里躺了整整两天。一开始,我会发出声音,祈祷有路过的人能够听到,但是没有,根本没有。到后面,我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半夜和清晨的时候最冷,冻得我狗爪子都要麻掉了。有的时候,还会有讨厌的老鼠来拱我的肚皮,真是恶心死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注定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陈小楠出现了。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突然间,我听到了一阵哭泣声。“陈小楠,你怎么这么没用啊……陈小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陈小楠,你好像完全不被这个世界需要啊……”

    猛然间,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发出求救声:我需要你啊!求求你!救救我!

    “老鼠!!!!”我听到那个女生在喊了。

    哼!人家是一只纯种的萨摩耶啦,才不是什么老鼠!我生气了,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两声微弱的抗议。

    不久,我听到头上的草丛被拨开,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擦拭着我身上的污秽。其实我知道,我身上还是很脏,甚至还有点臭臭的,可是她没有嫌弃,而是把我捧在手掌心,带离那个令我绝望的草丛。

    月光照进我的眼睛,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她扎着丸子头,戴着副黑框眼镜,眼睛又大又圆。看到我睁眼,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跟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

    “米团,米团,跟麻麻回家吧。”

    我吓得瞪大了我的狗眼!她明明没有张嘴,为什么我能听到她说话?!

    是的,陈小楠捡到我的那天晚上,我就发现,自己能听见她的心声。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或许在人类眼里,陈小楠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女孩儿,可只有我知道,她真的很吵。

    当陈小楠在厨房剁排骨的时候:去死吧!去死吧!你个臭傻逼!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哐哐的剁肉声都掩盖不住她内心的狂吼,吓得我死死抱住我脆弱的狗头。

    当躺陈小楠在沙发上刷帅哥视频的时候:妈耶!!我去!!这种腹肌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是好斯哈~斯哈~!这种帅哥国家能不能包分配啊?Oh my 上帝啊,什么时候我才能睡到这种男人?我能一口气炫进去!尼玛,陈小楠你在想些什么?哈哈哈!

    我就“……”,就很无语,家人们谁懂啊?

    当陈小楠发呆的时候,很爱把我抱在怀里,手在我头上rua啊rua的。她看着我,眼神里都是笑着的,她虽然没有开口,可是我能听到她心里在说:米团米团,你怎么这么可爱,麻麻好爱你。

    “汪汪汪!”

    我只能对着她“汪汪”,她什么也听不懂。此时此刻,我真的很希望有个狗语翻译器能帮我告诉她:陈小楠,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类,我也好爱你哦!

    我的主人陈小楠,她真的是最好的,她为我搭漂亮又温暖的狗窝,为我做最美味的食物,每天一定会带我去遛弯,总是把我洗得香香的,还会替我按摩。我跟同小区的其他狗狗交流过,它们都对我表示羡慕,说我简直就是“狗生赢家”,嘻嘻。

    可是我的主人陈小楠,她什么都好,只是她的好,只有我这个做狗的知道,那些做人的啊,很少有能明白她的好。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有眼无珠,我的主人陈小楠,她实在是太社恐了。她的社交圈子就这么点大,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遛我、刷手机、睡觉;和朋友聚餐、遛我、刷手机、睡觉……

    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好。不要像她领导那样,总是指使她,让她做这儿做那儿,还要埋怨她做得不好;也不要像她妈妈那样,总是数落她,说她这不行那不行,说得她都没自信了。

    每次她和妈妈通完电话,看着她低下头,不停自我否定的样子,我真的很难过。我好想告诉她:陈小楠,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可是我说来说去,在她听来只是几声“汪汪汪”。

    “米团,你想说什么呀?”她收起失落的表情,挤出一个笑,又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好温柔,即使心里很不爽,也不会对我乱发脾气,还是把我摸得很舒服。

    “汪汪汪!”

    她干脆把我抱到怀里:“你是不是想说,叫我不要伤心了?”她又将我举起,头埋到我的绒毛里蹭:“米团,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汪汪汪!”

    不是啊,主人,我是想告诉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

    可惜她永远都听不懂。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一个人,把我的心声说出来,能够坚定地告诉她:陈小楠,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

    可是我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出现。TA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也许明天,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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