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哈欠连天的工作日，陈小楠眼皮昏沉地等在电梯口，头耷拉，滑板夹在胳膊下，仿佛随时都能垂直倒地。

    “叮~”电梯终于到了。她惊地扳直了身子，脚步一旋，跨进拥挤的电梯。

    电梯里的上班族纷纷低着头，一手携包，一手举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划拉，目不斜视，互不交流。挺好的，陈小楠喜欢这种氛围，哪怕是一群人挤在一个空间里，也不要有过多的社交。

    只是陈小楠被人群推着，恰巧挤到了一个同事身边。

    “早啊，Maggie。”她抬头，挤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早，Nancy。”Maggie淡笑，往她脸上瞥一眼，很快又专注地盯回手机。

    程序员这个行业，女生本就少，而像Maggie一样会喷香水、穿小高跟的程序员更是“珍稀物种”。再加之她性格活泼，能言善道，性子很是讨喜。

    陈小楠觉得，她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对照组。

    不过Maggie的健谈，从来都只会用在她认为值得的人身上。比如此刻面对陈小楠，她并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愿，简单一个招呼，便继续昂着她雪白的长颈，沉浸在消遣视频里。

    视频来自于她关注的一位萌宠区up主，名字叫“米团麻麻爱吐槽”，粉丝有60多万，主要靠犀利有趣的吐槽和她养的小萨摩耶无比配合的傻萌表情出圈。

    Up主从不露面，每次都是把镜头对准小萨摩耶，她在画外音吐槽，而小萨摩耶就会做出各种相应的表情。其配合程度令人惊诧，以至于每次弹幕都一片欢乐：

    别装了，我知道你会说话。

    这分明就是披着狗皮的人嘛。

    好害怕它哪天开口说话，不小心就露馅了，233333

    ……

    Maggie点开的是up主最新发布的一条视频，在吐槽自己奇葩的相亲经历。

    米团麻麻爱吐槽：“家人们，昨天我去相亲，遇到的那个相亲对象，真的，就一整个大离谱。”

    话说到这里，屏幕前的狗狗瞪大鼻孔，耳朵直直立起，一副很是受惊的表情。

    有弹幕飘过：朋友们，是直接开始笑还是走流程？

    233333，感觉米团都被奇葩男吓到的样子。

    米团麻麻爱吐槽：“那天他一来，往那儿一坐，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处女？”我****！！”

    最后那几个字被up主消音了，消了，但又没完全消，依稀可以听出来她说的是“去你妈的”。

    狗狗随之配合，瞪着眼，嘴一咧，自以为恶狠狠地露出一排犬牙。可它圆溜溜的眼睛和粉粉的耳朵实在太可爱，逗得弹幕一群人忍俊不禁。

    Maggie看着，也溢出一声轻笑，陈小楠再次侧头，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几个大字——姨母笑。

    没想到，Maggie竟然也是米团的粉丝。陈小楠收回目光，看看自己的脚尖，笑了。

    在身边人的眼里，陈小楠或许寡言少语，或许一事无成，她就像是三次元世界里的一个隐身人，从不为人所注意。但鲜有人知，在自己的二次元世界中，她也是一个坐拥60万粉丝的小网红。

    其实一开始，陈小楠就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树洞，她把平时生活中敢怒不敢言的那些话，借着米团的可爱表皮，发到网上，以此宣泄。没想到久而久之，竟也聚集了一波喜爱他们的粉丝。有网友总结说，米团麻麻是“有趣的灵魂”，而米团是“可爱的外表”，二者就是完美的结合。

    网友称赞的话语，给陈小楠沉闷的生活带来一丝慰藉和信心。到这种时候她也会想，可能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米团麻麻爱吐槽”这个账号，是树洞，也是她的心灵疗愈。

    Maggie视频的声音开得很小，但陈小楠挨得近，两人的身高差又迫使她的耳朵离Maggie的手机更近一步了，手机里继续传来熟悉的内容：

    “这年头还有男人在意女生是不是处女的？大哥，你也太落伍了吧，现在都是女生在意男人是不是处男的好不啦？”

    镜头前的米团头一歪，轻轻翻个白眼。

    Maggie直接哈哈两声轻笑出来。

    米团麻麻爱吐槽：“后来我回想，心里还真有点后悔，那一句到底骂轻了。就算我当时一巴掌挥过去，这高低也得判我个正当防卫吧？”

    弹幕飘过一片笑声，还有不停叫好的。

    “叮！”电梯门到了楼层，Maggie手指双击屏幕，按下暂停，迈步出去。陈小楠闷不吭声跟在后面，心里甜滋滋的。

    等点击量再上来一点，她还要去看弹幕，每次看到弹幕里粉丝在玩梗，她都觉得很欢乐。像是生活的一种期待。

    陈小楠和Maggie同时走进办公室，组长James正巧从休息室里端着咖啡出来。他一脸喜色地指了指Maggie，那大脑门似乎更锃光瓦亮了，“Maggie，你叫大家九点钟过来，开个短会。”

    James把测试小组召集过去，宣布了一个大喜讯：他们测试组要被派去方维做驻场外包，合同为期一年。

    陈小楠所在的科华，是一个技术外包企业。

    如果说企业也有鄙视链，那么外包企业注定处于鄙视链的下端。在搞IT的人眼里看来，能去大厂是绝对不会去外包公司的。方维虽说不上大厂，但也是国内IT领域的新起之秀，靠做交友软件起家，短短3年时间便强势占领市场。最近正在计划进军游戏，找上了陈小楠所在的科华做外包测试。

    虽然只是过去临时驻场，并非方维的正式员工，但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大家纷纷喜不自胜，James更是大手一挥，今天请喝下午茶。

    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陈小楠就跟好闺蜜张琪琪分享了这一喜讯。

    楠楠自语：姐们儿！喜大普奔！

    琪琪怪怪：说，有屁快放。

    楠楠自语：我要去你们公司驻场啦！

    楠楠自语：[熊猫转圈圈]

    琪琪怪怪：我去！这么巧？Vincent找的测试外包居然就是你们团队。

    楠楠自语：你说谁？

    琪琪怪怪：Vincent，就是方维新来的技术总监。你们这次过来，就是做他的项目。

    楠楠自语：你上次不是说，技术总监轮也要轮到你的领导了吗？

    琪琪怪怪：来了个空降兵，就是这个Vincent，我们公司从硅谷超高薪挖过来的。美籍华人，据说牛逼的要死，麻省理工毕业的技术大拿，之前在谷歌做高级架构师，研究VR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被方维挖动了，气得我们领导直接更年期提前二十年。

    楠楠自语：好厉害哦！

    楠楠自语：[“哇哦”表情包]

    琪琪怪怪：他们大佬的事儿，咱们就瞧个热闹，继续搬砖去吧。

    琪琪怪怪：对了，周末你请客！

    楠楠自语：okkk！

    由于要去方维驻场，陈小楠团队最近一直在赶项目进度。他们已经连熬了三个大夜，陈小楠都忙到没有时间遛米团。

    作为一只即将迈入成年的萨摩耶，米团的拆家天赋已经逐渐显露，不遛是不行的。为了释放它充足的精力，陈小楠只得每晚陪它玩儿十分钟的球。

    “米团，给！”陈小楠把手中的球一抛，米团又摇着它的尾巴，颠颠地跑去追。40平的出租屋空间太狭小，球滚不了太远，米团还没跑几步便把球叼了回来。

    它把球放在陈小楠的手掌，又巴巴地望着她：主人，快丢快丢呀！

    恰此时，陈小楠的手机响了，她将球一抛，反手去摸裤袋里的手机。米团又跟着球跑过去了，她看一眼手机屏幕，王校长打来的。不想接，又不得不接，她都能猜到，王校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

    她按下接听，手机放在耳朵边，听王校长在那头唠唠叨叨一长串，果然又是去催她相亲。

    “我不想去。”她小声嘟囔，毫无意义的反抗。再相亲下去，她都要吐了。

    “你不去？陈小楠，你这点本事有什么权力跟我说不去？我要是不给你安排相亲，就你这死性子，能单一辈子！”

    那就单一辈子呗，能怎么地？怎么过不是过呢？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她瞥撇撇嘴，终是没敢把心里的抱怨说出口。

    米团正好叼着球回来，它把球从嘴里吐出，摇着尾巴趴在陈小楠脚边，毛茸茸的狗头去蹭她的小腿：主人，没关系，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会陪你一辈子。

    陈小楠的脚踝被它蹭得痒痒的，她低下头，看米团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心里被王校长吹起来的那点阴翳瞬间便散去了大半。

    她到底不敢拒绝王校长，嘴里嗯嗯啊啊的，把她应承过去。手一边顺着米团绵软的毛，嘴角终于浮现起笑意。

    还好我有米团啊。一只狗保养得好的话，最长也能活到20岁呢，米团你要健康地长大，麻麻会一直养你到20岁，陪你走完这一生的。

    陈小楠笑意依旧，手上的抚摸也愈加温柔，可米团却轻轻地嗷呜一声，趴在地上，悲伤地吐着舌头：对啊，我最多只能陪主人20年呢，可是我死了以后呢？主人难道真的就要一个人吗？不行！

    米团倏地从地上站起，用力喘着气。

    “米团，还想玩儿吗？”陈小楠以为它又想玩儿球，捡起球朝角落丢过去。米团没有追着球跑，反而一股脑钻进她怀里，拱啊拱，没防备的她被顶得往后一坐。

    米团：主人！我一定要帮你找到喜欢的人，这样子我才会放心呀！

    *

    周六清晨，陈小楠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

    为了补偿许久没遛的米团，她只好在一个本该和被窝培养深厚感情的周末早晨，带它在小区遛弯。

    陈小楠租住的小区就在公司附近，占地面积很大，绿化也做得好，树荫遮蔽，修剪齐整，甚至还有专门的跑道。住在这小区里的，多是附近CBD的精英，不少都会在周末清晨爬起来锻炼，自律中的自律。

    但跑道对于陈小楠是唯一的用处，就是遛米团。她打着哈欠，牵着遛狗绳，任由米团带着自己走。

    米团踢踏着它那双狗蹄狗爪子，在跑道上欢快地蹦跶着，一下又跳上旁边的草皮，一下又去追飞舞的蝴蝶。陈小楠跟在后面，也被迫慢慢跑动起来，可是给她累坏了。

    迎面而来的跑道上，一个又一个晨跑者从陈小楠身边划过，一个个都呼哧带喘的，肱二头肌鼓囊囊，真是清晨一道靓丽的风景。

    陈小楠表面上目不斜视，实际上暗中打量：

    这个不错，及格线以上吧。

    这个身材匀称，脸也周正，就是矮了点，身高是硬伤啊，可惜可惜。

    哎呦哟！我看到了什么？这是跑了多久？衣服都贴身上了，□□吗？哈哈哈。这八块腹肌……啧啧啧，哥们儿有点东西。

    如果米团没听错，她甚至在心底，朝那个腹肌男吹了一声口哨。

    米团：“……”

    米团：这叫啥？是不是就是人类说的闷骚？

    它停下来，一屁股坐地上，回过头，右边眉毛一抬，朝陈小楠看一眼。

    陈小楠：米团这眼神……我怎么觉得它在笑我？？

    米团一声不吭，起身继续往前走。

    清晨的太阳暖暖照在身上，风也柔和，米团舒服地眯了眯狗眼，内心一片惬意。

    啊！！！！

    身后的陈小楠爆发出一阵尖叫。

    它吓得身子一哆嗦，又一屁股坐地上。

    我去！！！太太太帅了吧！！！

    米团抬头，前方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晨光跑来。米团瞬间就看呆了。怎么说呢，它作为一只狗，词汇量实在有限，只能想到这些形容：腿长长的，腰一看就很有力量，是连它这只还未成年的小萨摩耶都无法拥有的公狗腰（自卑JPG）。至于脸嘛……它除了想到帅，好帅，再也想不到别的词儿了。

    然而它身后那个程序媛主人，词汇量也没有比它丰富到哪里去：尼玛帅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啊！！！！

    米团：“……”

    它只能说，主人的文化水平，决定了一只狗的文化上限。

    男人戴着黑色发带，黑T配松紧黑裤，汗水沿额头滑至下巴。跑动间风吹动衣料，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紧实，不夸张的肌肉，漂亮得恰当好处。他四肢有节奏地摆动，离一人一狗越跑越近。

    陈小楠放慢了脚步，眼神在他身上来回闪跳，生怕被他抓包自己在偷看。

    妈耶！太太太太帅了吧！跟这样子的男人睡会是什么感觉呢？嘻嘻，陈小楠，你也太羞耻了吧！（害羞）（捂脸）（狂笑），hiahiahia ~！

    突然，一直跑在前面的米团一个紧急左转弯，朝帅哥奔去。

    陈小楠一惊，米团这是要干吗？

    米团：我主人说要睡的男人，必须帮她搞到手！

    米团拦在帅哥身前，抬头望他，笑容单纯无辜。

    正在跑步的吴畏被一只狗狗逼停了脚步，他顿住身子，见小萨摩耶可可爱爱地望着自己，唇一勾，想要俯身逗弄。猛然间，狗狗突地跳起，两只狗爪子向前一伸，自己的运动裤就被扒拉了下来……

    吴畏：“？？？”

    陈小楠：“！！！”

    早春料峭，吴畏两条光洁的大白腿，就这么裸露在风中。

    来往的人都不禁放慢了步子，侧头凝视。

    吴畏低着头，顿了两秒，那只始作俑狗正停在脚边，呼哈呼哈吐着舌头，露出萨摩耶标准的天使微笑，人畜无害。

    他懵懵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女孩儿的眼睛，惊恐，瞪得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水灵。

    猛然间，他感觉裆部被风刮得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