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楠瞪大了眼，“不是你说的吗？你还说，要是我干不了，就让我……滚。”最后那一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吴畏表情有点无语。
“你是没跟我说，可你跟James说了呀。”她小声嘟囔。
“我跟James也没说。”吴畏有点不爽，他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姑娘，明白过来点什么，“James是怎么跟你说的？”
陈小楠把James白日里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到最后，她小心瞥着他的脸色，“他还说，说你对我的低级错误非！常！生！气！”她连节奏和语气都模仿了一遍。
吴畏嗤一声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啊。”她点点头。
“陈小楠，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好骗？”
“啊？”
吴畏不耐烦地皱眉，身子往后靠，两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我是跟James说过，我很生气，但我是对他感到生气，不是对你。”
陈小楠持续瞪大眼，“你为什么要对James生气？错误确实是我犯的，文件确实是我提交错了啊？”
“你是有错，但你的错误应该在James那里就打止。他作为汇总的人，没有及早发现、及早弥补，反而把那个错误呈现到了我这里，这就是他的失职。”
“哦……”陈小楠眼睁得圆圆的，还在消化他的说辞，“那所以说，你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
“你不过就犯了一个小错误，何至于要赶你走？”
“小错误？”陈小楠惊呼出声，又立刻捂了捂自己的嘴，左右瞟一眼，发现店里没有人注意她，方才小声道：“那也是犯错了啊……”她垂下眼，嘟囔着：“人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怎么不能呢？”吴畏果断反问。
陈小楠越发诧异了，“可是犯错误，就是很不应该啊。”
从小到大，她事事都害怕做错，因为只要她有一点小错误，就会引来王校长的口诛笔伐。所以她战战兢兢，做什么都如履薄冰，她害怕做错事，在她看来，任何一点小错误，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他目光凿凿地看着她，掷地有声：“连这个世界最精密的仪器都不能保证100％的正确率，何况是人？”
“是人就会犯错，但这都没什么。”
“这没什么？！”陈小楠又差点惊呼出声。
这怎么会没什么呢？犯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居然说没什么，这没什么！
他耸耸肩，“没什么。”
“只要你在每一次的小错误中承担后果、吸取教训，尽量避免日后的大错误，这就足够了。”
她懵懵地点一下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依旧懒散地靠着椅背，眉峰很利，眼神很冷，可说出来的话，温暖人心：“陈小楠，不要害怕犯错。”
“因为每一次犯错，都是成长的契机。”
犯错，就是成长的契机。
这句话如同一记大炮，“轰”地一声，在她心里炸出了一个洞。从那里，她看到有光亮透了进来。这跟王校长说的截然不同，从小王校长就觉得，犯错是无能的体现，但自己又根本达不到她的要求。所以她事事不敢做，这样，就能够少犯错、少挨骂。
但比王校长更厉害的Vincent却说，犯错，是成长的契机。
“那所以，你能原谅我的错误，对吗？”她声音激动了起来。
他不耐地轻啧一声：“这多大点事儿啊？你又不是删库跑路，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长长记性就好。”
陈小楠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臭，但她却觉得此刻的他不仅帅气，还很高大，简直全身都在发光！
他比James好多了，James不仅骗她上级要开除她，还骂自己是条九漏鱼。可Vincent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没有责骂自己，还会安慰自己，他还告诉了她一个关于犯错的人生至理。
“太好了，Vincent，谢谢你！”她推开椅子起身，“你饿了吗？我请你吃宵夜吧！”
她哒哒朝柜台跑去，丸子头一跳一跳的，那愉快的心情全泄露在脚步里了。真的像个小朋友，吴畏想。
她今天被James吓得心情差，晚上哭得饭都没吃好，这下解开了心结，肚子立马咕咕呱呱叫起来了。
她在关东煮的台子前扫视一眼，肉乎乎的小丸子们泡在热汤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看得人心情都好了。
她抬眼看向服务员小哥哥，脑子又宕机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好，麻烦给我来几串闯关东。”
小哥哥：“……”
“你是想要关东煮吧？”
“啊……是是是……关东煮，我要几串关东煮。”
她懊恼地挠挠头，妈耶，又嘴瓢了。
陈小楠端来一碗关东煮，还有两瓶茶饮，他一瓶，自己一瓶。“你要哪个口味的？”她举着瓶子问。
“乌龙吧。”
陈小楠立刻拧开乌龙茶，递到他面前，又拧开另一瓶，仰头往下灌。
吴畏：“……”
很好，人生头一次，有一个女孩儿给他拧瓶盖。
他拿过茶饮，喝一口。
陈小楠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她抹抹嘴，指了指碗里的关东煮：“吃什么，你自己挑。”
吴畏：“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的‘闯关东’。”
陈小楠差点被呛到，他果然还是听到了。“是我口误啦，你就别笑我了。”
吴畏把嘴角用力往下撇，克制住它企图上扬的趋势，拿上一串北极翅。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跟人说话一紧张，就容易嘴瓢。”
“你知道的，上次在食堂就是……”
陈小楠不说话了，吴畏看着她，也沉默了。
他们都想到了“尺寸”两个字。
吴畏张开嘴，默默咬一口北极翅，陈小楠低下头，去挑拣碗里的关东煮。
空气有几秒钟的静默。
“咳咳。”吴畏率先打破沉默，举着手中的北极翅，“嗯，这‘闯关东’味道不错。”
陈小楠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差不多得了。”
这是吴畏第一次听到陈小楠的笑声，清清脆脆的。原来她发自内心的笑是这样，眼睛弯起，眉毛也是弯弯的，更像喜庆的年画娃娃了。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也是。”她人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自己去买零食都会怕，不敢跟老板开口。那次我实在忍不住，想吃甜筒，就跑过去，憋了半天，结果跟人说了句：‘你好，我想要一支滚筒’。”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餐桌上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嗯？不好笑吗？她抬头，吴畏正用手捋平嘴角，眼神淡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不好笑吗？”这个故事每次她跟别人讲，都能取得爆炸性的“笑果”，可是她的社交破冰利器呢，这次居然失效了。
“不好笑。”他冷冷地回。
“这好笑吗？”他追加反问，眼底又是那股睥睨一切的不屑。
“哦……”陈小楠又缩回了壳里，吃东西不说话了。
郁闷……她消灭掉第三根关东煮，正拿上第四根的时候，就听到对面“噗”一声，她抬头，吴畏正单手撑住额头，憋得肩膀直抖，“给我一支滚筒……哈哈……滚筒……哈哈哈哈……”
陈小楠：“……”
喂，你现在笑得超大声你知道吗？
她看他低着头，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修长白皙的手指张开，撑在额头，骨节分明，上面还能看到青筋的脉络。他有一双男人的手，还有孩子般的笑声。
陈小楠弯起唇角，也笑了。
“叮叮叮咚”，便利店的提示音又响起，有客人推门进来，又有客人推门出去。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落地玻璃上映出来来往往的车流，也映着他们两个模糊的笑脸。
这个城市人来车往，你可能曾与所有人成为过客。霓虹璀璨的夜晚，每个都市人都在沉默中诉说自己的故事。
无论多久以后，吴畏总会想起在罗森便利店的夜晚。那可能是关于，一个女孩的笑声与眼泪；关于“滚筒”和“闯关东”的口误，关于躲在角落偷偷发泄的解恨小游戏。
陈小楠自己都觉得，那个夜晚其实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如果由她转述，甚至会叫人听来乏味。在无数个同时段的都市故事里，他们是极不起眼的一支。但陈小楠却喜欢，有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多年以后回想，她甚至觉得，连罗森便利店的提示音都悦耳动听。
*
James撒下的“弥天大谎”无意间被Vincent戳破，陈小楠心里气愤他的“假传圣旨”，和张琪琪在微信上吐槽。
楠楠自语：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我Vincent想开了我、开了我们整个团队？！我确实做错了事，那他骂我一顿就可以了嘛，还非要编一个谎言来吓唬我。
琪琪怪怪：你说对了，他就是为了吓唬你，这就叫中层的驭下之术，通过你和高层之间的信息差，从中搞事情。你看看你，是不是就被吓住了？所以他打着Vincent的旗号来，比他自己直接骂你要管用啊！
楠楠自语：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琪琪怪怪：这种人太恶心了，一点也不光明正大，对上卑躬屈膝，对下重拳出击，我呸！
琪琪怪怪：[鄙视鄙视]
楠楠自语：[猫猫大笑]
跟张琪琪聊完天，她心情都明媚了不少。
琪琪怪怪：话说，Vincent人还怪好的嘞。
琪琪怪怪：他对每个下属都这么好嘛？
琪琪怪怪：[挑眉表情包]
楠楠自语：是啊，他真的是个很好的leader，今天多亏了他。
完全没有听懂张琪琪的言外之意，陈小楠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清空心情，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挑战。
*
又是新的一天。
陈小楠背着双肩包，滑板夹在胳膊下，等着电梯从负一楼升上来。
一想到今天还要面对James，她心情到底有点小紧张。她想了想，决定装作不知道，一切照旧。
陈小楠，你可以的！
“叮！”电梯门开了，果不其然，里面乌泱泱一片人。陈小楠寻到门口的角落，把滑板护在身前，挤进去。
“等一下！”
大厦门口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陈小楠探出头去，竟然是James。他夹着公文包，小皮鞋在地板上敲得蹬蹬响，登顶的发际线在奔跑中岌岌可危。
陈小楠知道，上班早高峰期的电梯有多么难赶，她虽然对James有怨气，但善良的她可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呢。
“组长，不着急，你慢一点。”她快速探一下头，手按住电梯键，唰一下，电梯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了……
James一张惊慌的脸，被切在了门外。
陈小楠：“？？？”
她低头看眼自己的手，呀！怎么按在了关门键上？她举起食指，喃喃出声：“完了，按错了……”
“噗！”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憋笑声。
她艰难地转过身，在拥挤的人头中，对上了一双飞扬的眼。是Vincent，他眼里笑意未褪，旁边正站着……张总！
“啊，领导好！”她连忙朝两人打招呼。
张涛航点头示意。他连这个员工叫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Vincent在食堂说过她调戏他。怎么可能嘛，这么羞怯的姑娘，胆子看着比米粒都小，Vincent真是自恋得有点上头了。
“叫我Vincent就行。”吴畏手插兜，咬字都是懒懒散散的。张涛航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哦，Vincent好。”她配合地改口，又跟旁边的张涛航再次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盯着电梯上升的数字，默默祈祷快一点到她的楼层。
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下去，不知不觉，陈小楠就站到了吴畏身边。她心里斗争了一番，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帮他按开门键来着，结果不小心按错了……”
她怕他误以为自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赶忙解释。
吴畏用力抿着嘴，克制住嘴角的上扬，“嗯，我知道，你一紧张不仅容易嘴瓢，还会手瓢。”
陈小楠：“……”
算了，懒得解释了。
陈小楠的楼层先到，她跟二位道了别，落荒而逃。数字跳到54楼，吴畏迈步出去，张涛航跟在他耳边：“Vincent，你对那个姑娘有意思？”
吴畏定住脚，斜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疯的？”
张涛航笑：“那个姑娘一进来，你这嘴角就没下去过。怎么，我一跟你说话，你就横着个眼了？”
吴畏：“？？？”
自己是这样吗？他忍不住，摸了摸嘴角。没有翘啊，平整得很。啧，一定又是张涛航在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