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初时节，上午刚下过一场暴雨，窗外刚开的几朵石榴花早已落下，只剩下杂草边上几朵不知名小花还开着。
程十鸢能闻到萦绕在鼻尖的那些刺激气味，也能听到耳边有两人的声音，只是她好像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双眼。
“老师，我家囡囡怎么这么久还没醒，该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没检查到吧？”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
“刚才我们送小朋友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做过全方位的检查了，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吧。”有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小朋友？程十鸢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了，为什么要摸着她说小朋友？
再怎么说，她也是大晋朝的第一位女将军啊，怎么就被说成小朋友了？
“这次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才导致小朋友在幼儿园里从滑梯下摔下来。医药费我们会负责的。”
程十鸢在听到中年妇女说完后，突然发现有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现，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在看完这些记忆画面后，她猛地睁开眼，成功了。
“囡囡。”一位已经白发苍苍的妇人本就一直看着程十鸢，所以在程十鸢一睁眼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程十鸢知道眼前的妇人是这个小女孩的姥姥魏芬芳，而另一边站着的中年妇女则是幼儿园的园长。
“我去叫医生来。”园长飞快地跑出病房。
魏芬芳把程十鸢的小手握在手里，“囡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程十鸢很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小女孩还是和自己同名的，只是面对亲人的关爱，她难免有些恍惚。
“那头还疼吗？手呢？”魏芬芳眼中的担心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程十鸢想起这具身体为什么会受伤，就是因为有个小女孩在她后面推了她一下，好在滑梯不高，下面又是草地，她摔下来的时候只是右手侧着先着地了。
说实话，这点小伤，与她之前在战场上的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所以她很理所当然地摇头，“姥姥，我没觉得有疼的。”
只是程十鸢这样说完，魏芬芳的眉头很明显是皱得更紧了，“没事，医生马上来了，囡囡别怕。”
程十鸢就这样无语地任由她轻摸着自己的小脑袋。
很快园长就领着医生进来了。
任由医生对自己的各种检查，虽然程十鸢在记忆画面中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所处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但还是有些震撼。
眼前的人不仅着装奇怪，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
但对于眼前的这种情况，她好像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在原来的世界中，她已经死了。
死在了进宫面圣的前一个雨夜。
“病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住院观察一晚，明天没有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收回在程十鸢身上检查的仪器。
“医生，可是囡囡她感觉不到疼是正常的吗？”魏芬芳很是不放心。
听到她的话，医生又轻抬起程十鸢的右手，“这样也不疼吗？”
程十鸢思索了一下，“有点疼。”
“她可能是刚醒来的缘故，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医生检查完出去后，园长和魏芬芳也说了几句话后也先走了。
病床边上现在也就只有魏芬芳一人了。
“我们现在不能离开这吗？”程十鸢觉得躺在这真的是太浪费时间了。
而且刚刚园长走之前还说她这次摔伤是她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完全没提到那个推她的女孩。
魏芬芳用粗糙的拇指轻抚过程十鸢的小脸，“囡囡乖，我们在这睡一晚，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听完姥姥的话，程十鸢习惯性地半阖着眼想事情，看来这个世界里那个穿白衣服的人说话很管用。
“囡囡饿了吗？”
被魏芬芳这么一问，程十鸢还真感觉到有些饿了。
“有点。”
“那囡囡乖乖在这等一下姥姥，姥姥去买晚饭，好不好？”
程十鸢乖乖点头，但她还是不是很放心，又让旁边床位的人帮忙照看一下。
魏芬芳走之前还帮程十鸢掖了掖被子，“姥姥很快就回来，囡囡不怕。”
她离开了好一会后，程十鸢才从她帮自己掖被子时的那温暖极的笑容里回过神来，这个世界的姥姥真的太像曾经陪她长大的嬷嬷了。
只是后来上了战场后，就没有人关心过她受伤了疼不疼，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冷。
虽然突然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身体，但程十鸢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还是没有任何不适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还太弱小了。
她本来还在想着前世的事情，但渐渐的意识就集中不了了。
“姐姐，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为什么还要立下军功，你就那么想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都抢走吗？”
程凝薇手上还端着一杯酒，缓步向已经趴在桌面的程十鸢走来。
可她说的那些，程十鸢都不稀罕，她被迫去到战场，为了活下来，她费了多大的力气，她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姐姐，我也不想你的下场是这样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好好按照我的计划走下去呢？你学武，那人又是猎户，你们多般配啊！为什么还是要逃走呢？”
程凝薇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她伸手扯着程十鸢的头发，把那张被程十鸢压在臂弯下的脸露了出来。
可惜程十鸢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说话了。
“这张脸看的是真的太让人讨厌了，你说是吧，姐姐。”
可程十鸢只能邹着眉头看向程凝薇，她什么都做不了，早在这之前，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内力在消失，没想到想要她命的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更没想到当初十五人围攻她，想把她卖到青楼的也是这位亲妹妹。
她想想自己真的是太可笑了，怎么会傻傻的相信这个侯府里那些所谓的亲人呢？
眼泪不争气地留下，程十鸢已经不记得自夸上一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囡囡，囡囡……”程十鸢是被这声音从回忆中拉出来的。
魏芬芳轻拍着她的胸前，轻声喊着她，明显就是知道她在做噩梦了，所以想把她叫醒。
“囡囡，姥姥在呢，别怕。”
魏芬芳扶着她坐了起来，将小小的她揽入怀里，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程十鸢的背。
“囡囡不怕，囡囡有最厉害的保护神，还有姥姥。”
就这样靠在魏芬芳的怀里，她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属于亲人之间的爱意。
这个时候本就已经接近天亮了，程十鸢干脆也不再睡了。
好在原来的程十鸢也不是个话多的人，所以她现在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引起魏芬芳的怀疑。
中午的时候，医生过来检查了一次，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除了右手还打着石膏外。
下午魏芬芳就给她办了出院，本以为出院就是会直接回家，回那个她在原来的程十鸢记忆中看到的家。
没想到魏芬芳反而是牵着她去了这家医院的另外楼层。
“囡囡也好久没来看过妈妈了，我们和妈妈说说话再回家。”
程十鸢想起来了在小孩子为数不多的画面中出现的母亲，都是躺在病床上的。
但画面很模糊，程十鸢在那些记忆画面中看不清那张脸。
但现在大门打开，在最近里面的病床上，程十鸢看清了那张脸。
太像了！
在这之前程十鸢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生母的样子了，但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那些尘封太久的记忆全都清晰了。
大概是因为生病了吧，脸色是那种很不健康的蜡黄，还有凹陷，大概也没什么营养吧。
“大姐，你来了。”坐在一旁人正帮着病床上的人擦身体。
程十鸢打量了她一下，看面相是个老实的人，看来这应该是魏芬芳请来照顾她母亲的人。
“囡囡，怎么了，不想妈妈吗？前几天还说要来和妈妈说话。”魏芬芳牵着她靠近了一些，还把她的小手放到病床上的人的大手上。
是有温度的，程十鸢抬头看了眼魏芬芳，又看了眼病床上闭着眼睛的人。
“她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魏芬芳失笑摸摸她的小脑袋，“囡囡今天怎么了？之前不是囡囡说一定能听见的吗？”
程十鸢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多说多错了，低着头没再说话。
“囡囡在这陪妈妈说会话好不好，姥姥和阿姨到外面说会话。”
程十鸢点头应好，看着她们往外走后，她才有些谨慎地看看周围的人，发现另外三张病床的陪同人员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阿娘？我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你了。”程十鸢站在床边也恰好是能平视着病床上的人，“你曾经许的愿还真是一点也不灵。”
面貌虽然相似，但程十鸢还是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太久了，她都不记得要怎么和家人相处了。
她干脆想去听听魏芬芳要和那位阿姨说些什么。
大概是魏芬芳也想不到程十鸢会来偷听吧，所以并没有走太远，就在病房的门口。
“魏大姐，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帮你了，我也是有家庭的人，这份工资真的太低了。真的很对不起。”
魏芬芳沉默了一会，“我理解的，这三年都是你，也没怎么涨过工资，可我也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了，我再找过别人。”
“谢谢，谢谢你能理解。”
“你可以等我这边找到人再离开吗？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好。”
程十鸢的耳力很好，知道两人要回来了，就马上跑回了病床边上，装模作样地握着病床上的人。
魏芬芳回来后又和病床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后，才带着程十鸢离开。
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程十鸢先是被外面的景色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
不仅车子的速度很快，车内还会有会动的画面，上面也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倒是很好看，只是程十鸢并不认识，也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
毕竟在原来的记忆中，她只看到过会动的动画片。
“姥姥，妈妈她需要好多钱吗？我们家没有钱了吗？”
程十鸢有些稚嫩地声音将发呆的魏芬芳拉了回来。
但魏芬芳牵着她小手的那只手只是微微动了动，长满皱纹的眼角弯了下来，“囡囡怎么回这么想，姥姥有钱的。囡囡健
健康康长大就行，不用操心这些的。”
可她眼中流露的情绪程十鸢看的很明白，她知道姥姥一定是在说谎。
“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赚钱？”
程十鸢记得以前的她只要在战场上黎力攻就会有赏赐，里面就有很多的银子，只是这个世界的货币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刚才上这辆大车的时候，姥姥就是把一张长方形的、小小的、薄薄的东西靠近一个黑色的东西，“嘀”的一声后好像就可以。
后来也有一些人上车，有的人是用和纸币很像的东西，有的人又是用这个世界才有的手机。
反正就是没有程十鸢以前那个世界的银子了。
“那囡囡为什么想赚钱？”魏芬芳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程十鸢思考了一下小孩子应该会说什么理由，“因为姥姥会赚钱，我也想学。”
“囡囡不急，囡囡先健健康康长大，以后姥姥再教你，好不好？”
被魏芬芳揽入怀中的程十鸢其实不喜欢这句话，因为曾经她的阿娘也这样说过以后，可是她自己却没有等来以后。
但看来让魏芬芳告诉她的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再找找别的法子了。
回到那个有些年代的小房子，简简单单的两居室，还要爬上三楼。但程十鸢觉得比在战场上的生活条件好多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等魏芬芳一出去，她就立马爬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观察，还把那些书书本本啥的，小盒子啥的全都翻了一遍。
用着原来的记忆，程十鸢翻找查看这些东西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甚至很多不是很清楚的记忆现在也都清楚了。
那些在幼儿园经常欺负她的小朋友，那些不友善的邻居，那些偏心的老师她好像一下子都通通看的清楚了。
还有一些悲痛的记忆也都清晰了起来，明明这些记忆并不是程十鸢自己的，可看到这些，她也会觉得很难过，眼泪更是不自觉的就往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