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楼(三)

    刚才杀人的花魁已经在堂上了。

    只不过以尸体的形式。

    他被四个音修团团围住,可能生前也未曾想到,死了也能被三司会审。

    据说这个叫:琴音判尸。

    “他‘说’什么了?”万宴桥从楼上溜达下来,看着那几个音修,问李闻鹤:“他们四个靠谱吗?”

    “说是‘花月夜’的音修,靠不靠谱也另说。”李闻鹤感觉今天和万宴桥说话,扇子要长在自己脸上了,于是换成在识海里传音:“你也知道的,音修这种专业,绝大多数人都是水货,都是为了混个仙位证。有本事沟通阴阳,彻晓天地的大能,也不能来这儿喝花酒。我话先放在这里,待会他们的结论你听听就好。”

    万宴桥:“……”

    果然,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李闻鹤猜到万宴桥在想什么:“离谱吧,不过都这样,音修,符修这种太吃天赋了,天才千百年来能有几个?——一般的都是小时候请个名师,从小和他学……”

    “然后就学有所成了?”

    “不不不,然后考前,他会带你去找他的师兄弟‘认脸’,毕竟他的师兄弟就是负责录取的主考官。”

    同门之间,难免互相关照。今日你收了我的学生,来日你的学生也可以来我这里镀金。再多交换几个人,多拉几张关系网,谁还知道里面有猫腻,说出去都是“公平录取”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

    “我当年就是音修,弹古琴的。”

    万宴桥:“……”

    原来是内幕本幕。

    四个音修为了方便询问,用琴音化作的铁索捆住了尸体,自己却也被尸体死死限制,额头上似乎冒出来细密的汗珠,双方一时间不分伯仲。

    尸体下的血迹还在漫延,血珠滚动,渐渐连起,形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图腾。万宴桥无意瞥见,一股凉意直直窜向天灵盖。

    一边的李闻鹤还在追忆他不学无术的“峥嵘岁月”:“我幼时练琴还算勤勉,后来发现我大哥一个灵核都没有的草包都能进‘花月夜’,我就意识到它的录取标准绝对不是实力,于是我果断把精力都花在了追你嫂子上……”

    “追嫂子的故事下次再说,”万宴桥的声音有些颤抖,“是‘缚魂’。别想着内部解决,你赶紧把禁制撤了,向外界发信求援。”

    李闻鹤一个学渣,听万宴桥说了一个陌生的词儿,一脑门子雾水:“啥?”

    不过他听懂了“别想内部解决”,他一个顶级富二代,向来看不起万宴桥这种窝窝囊囊的穷鬼,只不过碍于涵养,不会表现得太过分。他一直觉得,穷人就是没有经济头脑,总想凭借着一腔朴素的善良解决事情的蠢货。

    他耐着性子,尝试用万宴桥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小祖宗,如果大家知道春秋楼出了安全事故,这不是小事,很可能它从此开不下去了。别说我的钱少赚了,他们这些在春秋楼讨生活的,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出了春秋楼怎么活?你不是最喜欢听云了吗?你舍得他流落街头吗……”

    万宴桥知道他靠不上,召出剑灵:“武时阅,去八楼,禁制中心应该在那,破坏掉它,然后发函花月夜驻守望都的‘角楼’,申请外援。”

    剑灵姓武,名时阅,是一个白发青衣的少女,出现时衣带飘逸轻缓,像个下凡的小仙子,她闻言俯首听令,蹦蹦跳跳地上楼了。

    血图腾在说话间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堂。

    万宴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琵笆,加入了战局:她优雅地来了个轮指,瞬间琴音化作万重铁索,一端在她手里,另一端牢牢地困住了尸体。

    李闻鹤微微蹙眉——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既是剑修又是音修?

    这厮真有这么高的水平,开宗立派都不成问题,再不济去小门派里当挂名长老,怎么会在自己手底下当小喽啰?

    缺心眼儿么?

    再一想,想到自己连古琴的谱子都不会看,心里更沧桑了,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姥天,这世上多他一个天才会怎么样呢?

    不过这具尸体终究强悍,“天才”在他面前亦不轻松:一缕缕黑色的魔气顺着铁锁爬到了她的身上,她的手臂,脖颈都被染成了黑色,只好发出提醒:“我快撑不住了,你们……尽量往外撤。”

    捆在尸体身上的铁索绷得越来越紧,“哗啦”作响,图腾的颜色越来越深,红得发黑。突然,铁索断了,一阵凄厉的阴风扫过全场,桌椅红绸具碎,一群人哪怕提前躲避,依然被碎渣扫了个正着,一个个都挂了彩。

    李闻鹤跌坐在地,总算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果断从善如流,挥手撤除禁制,识海发函“花月夜”:“我是李闻鹤,春秋楼疑似出现‘缚魂’,烦请诸位仙尊前来支援。”

    角楼里,正好是李闻鹤的酒肉朋友黎宴清当值。

    有的时候,李闻鹤真觉得自己和名字里带“宴”的人有缘。

    这位“有缘人”和李闻鹤臭味相投,是在花月夜读书那会儿摸鱼溜号的好手。只不过,如果说李闻鹤是成绩常年垫底,黎宴清就属于常年垫着李闻鹤的那种——多少证明了他还学一点东西。

    没办法,黎宴清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在家里还是个不堪大用的“娃娃”。不像李闻鹤,父母反目,兄弟阋墙,一家子养蛊似的互相残杀,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他,回去顺理成章地继承泼天富贵,当上了族长,一举比黎宴清高出了一个辈分。

    而黎宴清自己,在外门毕业后,为了在父母兄长面前证明自己不是吃干饭的废物,还要苦哈哈地在角楼实习,赚满灵石分才能有机会考内门,为自己的简历镀金。

    他收到消息,发足狂奔往师股长老的房里钻。师股长老是个瞎子,尤善阵法和音律。他还是花月夜的开山祖师之一,和师触,师旷长老并称“三祖”,活了五百多岁。别人是学贯古今,他就是古今本身。他这个喜静的老东西被黎宴清这个聒噪的小畜生一吓……差点儿直接寿终正寝。

    “‘缚魂’?‘缚魂’可是很古老的阵法了……你知道阵法是什么吗?”他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了鞋。

    “知道。阵法是一种能量机关,能够通过能量多次的叠加和嬗变,实现灵气的高效利用。比如最近几年火热发展的大瞬移阵,顷刻之间缩地千里,就是我们现在造出的最厉害的阵法。阵法由符文和阵眼两部分组成,缺一不可。符文类似于一条路,供灵力的流转和运行,而阵眼类似于开关和能量来源,负责阵法的启动和关闭。”黎宴清一下子回忆起当年被抽背的日子,立马站直了,肌肉记忆似的背了一大通。

    师股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捋了一把胡须,“不错,基础扎实,加一个灵石分。那你知道阵法千百年来,它最大的发展在哪儿吗?”

    “这个……”黎宴清答不上来,灵机一动,胡诌了一个答案,试探着答道:“发展在于阵法变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高效,能量越来越大?”

    “这是内门考校的易错题,不会也不怪你……记着,答案是‘人’。”

    “人?”

    “你想,上古难道就没有腾挪山海的阵法吗?有哇,只不过代价太大了,需要千百个,乃至上万个人,或者有灵族作为阵眼——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献祭。你可能想象不到,在上古,为了开阵,把人作为活牲献祭是一件多么常见的事情,哪怕你是帝王,如果有必要,也会沦为活牲,上等活牲罢了。但是现在,时代在发展,开一个阵不需要活牲了,我们已经研究出灵石作为阵眼的技术了。你说,这是不是人族的一个重大进步?”

    黎宴清没心情赞美周国科技和人文思想的进步,试图把话题引入正轨:“所以‘缚魂’就是一种需要活牲的上古阵法?”

    “是恶阵!传说这是灵狐一族所创。因为暴君‘婕’大肆屠杀灵狐一族,所以那些苟活于世的狐狸就以身为阵,想和那‘婕’,哦,对了,还有她的幕僚同归于尽。”

    “可是我记得‘婕’斩灭妖族,戎马一生,最后是五脏六腑衰竭,病逝的?”

    “周国史学得不错。‘婕’的一生褒贬不一,外门不作为重点去讲,你有心去了解,再加一分。当时暴君‘婕’身边有一位国师,告诉她,真正的阵眼只有五位,灵狐天生灵力低微,剩下的都是灵力来源。只要其中有一位愿意放弃复仇,无怨无悔地自戕,就能关闭阵法。”

    终于听到了关键的,黎宴清乘胜追击,“那当时‘婕’是怎么劝人家放弃复仇的?”

    “这就是皇室密辛了,咱们上哪知道去。”

    黎宴清:“……”

    对不住了,兄弟,以后逢年过节,我会给你上坟的。

    李闻鹤躲在后方无所谓。倒是万宴桥,觉得自己真的要预定棺材买坟包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那具尸体似乎死而复生,微微抬手,四面八方便涌来白雾,往所有活人身上钻。他们好像被吸食了生气,在绝望和惊恐万状中,气球似的瘪了下去。

    万宴桥逼自己冷静下来,远远观察花魁尸体的尸僵,还有他早就断开的脖子,发现他绝对不是昨天才死,突然一顿——他现在只是一具傀儡。

    有人在幕后控制着他。

    难怪没了灵核也能打,因为力量的来源就不是灵核!

    还有到底是谁提出要“琴声问尸”,总不能是几个水货要自己出来丢人现眼吧?

    待她看向四个音修时,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皆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

    难怪刚才的琴音似乎是弹错了,她还以为是他们上课摸鱼,学艺不精呢。

    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人控制,有意唤醒尸体。

    “你求援有结果了吗?‘缚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万宴桥也是个半吊子,对着李闻鹤不耻下问道,“需要杀人祭阵吗?”

    “嗯,需要,它还有个混名,叫‘都得死’。黎宴清那傻屌说了一大通,我觉得大概的原理就是找一些有怨气的人自杀——嘿,你说多稀奇,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嘛,鱼死网破对他们有多大的好处?

    “好好好,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我说正事。然后,给尸体灌下药石粉——也不知道什么药石粉这么牛,再配合乱七八糟的咒术,就能造一具四处杀人的尸体傀儡。更可怕的是,傀儡杀的人会自动再变成傀儡,直到一个空间芥子内所有人都变成尸体,缚魂之阵成立。等等,他还说……会有五个人在里面做阵眼,献祭魂魄,一直撑到最后。”

    李闻鹤有些感慨,“都得死”阵法开启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封闭的空间芥子——这个还是他防止花魁出逃特地设置的。

    今天倒成了困死自己的囚笼。

    万宴桥心里暗自思忖:“怎么又是药石粉……”

    李闻鹤的声音却陡然阴冷:“不妨猜猜,是谁要我们的命呢?”

    万宴桥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你有线索了?”

    可是操纵傀儡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而且也看不到谁是受益者……在场的客人都是周国世家大族的少主,要是大家都死在这里,对周国任何一个大家族来说都不是好事……

    莫非,今天压根就不是门阀世家之间的黑吃黑!

    万宴桥看着面前的尸体,发现死者除了一开始的花魁,剩下的都是今天群芳宴的客人!

    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如果是她来布这个局,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多杀几个花魁,做成傀儡来镇场子——因为这种重大场合,她不敢保证没有一两个不那么水的少爷小姐,说不定已经是宗师了:万一人家一力降十会,直接破阵出去了呢?

    要知道,再绝对的力量面前,再精巧严密的阵法都如同一张宣纸,一戳就破了。

    除非,是春秋楼内部出了问题!一来,他们才不愿意自己人先死;二来,他们明确知道来客里没有宗师。

    李闻鹤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冷笑一声:“怎么?才反应过来?那些贱人平日里的虚情假意打动你了?让你有了这是你家的错觉?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那些不是阵眼的贱人就无辜吗,他们说不定早就知道,只是装聋作哑,缄默不语!

    “万宴桥,那些和你朝夕相处的贱人,哪怕知道你在场,可也要你死。”

    “你骂谁是贱人?”

    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浓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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