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墨，云层密压，东风席卷而来，迅速拖出大片纸灰色的粗糙线条。
繁华街道，匆匆行人无意向上一瞥，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引起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举起光脑拍摄。
全球商业街上的全息大屏幕，客厅里的电视光幕，还有人们手中的光脑弹窗，都在播放同一条突发新闻：
“今天下午15点整，联邦调查局发布紧急通知，全球将发生一场大规模的磁场异动，官方对此异象命名为‘维度世界降临’。以下播报为已确认的危险地区名单，请普通民众迅速远离异常地带…”
【东一区，洪州市，惊怪游乐场】
【中九区，夏松市，汉平图书馆】
……
【西二区，吉沙市中心医院】
门诊自助药房内，岑元抬头扫了一眼显示屏和取药窗口，虽然现在人不多，但四个窗口都有排队取药的人。
她又低头检查已编辑的长信息，想了想，别扭地搜索“说错话怎么给长辈道歉”，选了句不显肉麻的复制粘贴。
岑元是瞒着小姨岑芝偷偷出来取药的。
五年前，小姨确诊晚期肝内胆管癌，但幸好22世纪的医学高度发达，也能让患有存活率只有2%的癌症病人延长生命。
进行手术之后，长期的放射治疗和化学治疗，让小姨打拼多年来的积蓄逐渐见底。
就在昨天，岑元照常按时叫醒小姨服药，却发现她早已醒来，倚靠在床头，使用光脑浏览医疗账单。
岑元内心咯噔一跳，知道自己使用母亲的遗产，给她支付两年药费的事瞒不住了。
不久两人便发生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岑元愤怒地表达，自两年前成年后，她就只想用母亲的遗产医治岑芝的病，而且她根本没报名今年的高级机械师考试，她还计划着带岑芝去中一区的医院治疗。
岑芝表情微愣，随即生气地惩罚她“最重”的三天禁足，最后冷冷地撇下一句，“我的病不需要你一个孩子插手。”
想着小姨剩下的药不足以服用三天，岑元还是偷偷出门赶往中心医院取药。
“嗡嗡嗡”
光脑突如其来地发出震动声，拉回岑元的思绪。
信息通知栏弹出：
【预警！联邦紧急管理部提醒您：10月14日，15:00，全球将受磁场异动，“维度世界降…】
手指正要点击展开信息，光脑蓦地黑屏，眼前也突然一黑。
前方传来惊呼声，期中夹杂着一声男人的咒骂：“见鬼了，都22世纪了，二线城市的基础如此之差，政府这是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
岑元闻此向右前方侧头，浓重的黑暗里，回忆起说话者的样貌，在4号窗口处的那个中年油头男，肿胀脸上，有着一双细缝眼和塌鼻梁。
其它人明显也感到怪异，停电，那不应该是上世纪才有的事情吗？
有人感到心烦意乱，慌忙地摸索光脑的灯光键，随后发出疑问：“你们的光脑能开灯吗？”
其它方向的人不约而同地回应：“打不开手电筒。”
“我的光脑失灵了，明明出门前满电的。”
“老子的也坏了。”
“一样！”
四周陆续响起散乱的脚步声，看来大家都有同一目的，马上离开此地。
岑元确定不是自己光脑的问题，起身站立，根据记忆中的画面，在黑色的空间中勾勒出白色医院布局。
等候区约有两百平方米，五列四行三人位。她就坐在第二列第三行的中间位置，得先向右转身走三步，然后再右转身一直走十米，继续左走便到大门。
岑元畅通无阻地走向出口，刚一踏出门口处，头顶的灯光瞬间如流水般倾撒而下。
她轻颤双眸，缓了好一会儿，抬眼看见远处的黑暗与浓雾，正好被医院内透出的光芒分隔出去。
其余人从白到黑，黑到白地反复适应，各人脸上浮现出不同程度的怒意。
“搞什么？我必须投诉这个医院的设备安全问题。”开口说话的青年，个子很突出，目测有一米九以上。
油头男可不管医院什么原因，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他一手攥紧药袋口，一手抹着凌乱的头发，快步冲出大门，黑暗吞噬着他臃肿的身体。
岑元站在原地，仰头盯着门头猩红血色的标识字牌，想起进入医院内楼层之间的距离，计算所走少的路程，还有预警信息的出现和怪异的停电，她的心情逐渐变得沉重。
听到几人赶过来走路声，岑元察觉到有人接近她，便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那个主动靠近她的女孩。
女孩身穿浅绿色的卫衣，长着椭圆形的脸蛋，微微一笑就露出脸颊两边的小酒窝。
只是她用手虚捂着肚子，唇色苍白地好奇询问：“你好，我叫李青梨。你是第一个走到门口的人，可是你却停了下来，请问你是注意到什么了吗？”
李青梨是因为急性肠胃炎才来医院的，未曾想输完液取到药，就碰到接连的怪事，让她这个钟爱刷灵异贴的少女，不由地感到害怕。
恢复电力后，李青梨偷偷打量过现场的人员，四个男生，加上她共两个女生。不对，似乎还有个不显眼的女人，总共七人。
最吸引她注意的人，是那个站在门口，穿着灰色冲锋衣的女生。只停电的约两分钟，她就绕过所有座椅迅速走到出口处。
李青梨忍不住地靠近岑元，并大胆提问疑惑，然后就听到她用慵懒冷淡的声线回答：“我们进入的是住院楼。”
话音刚落，突兀的奔跑声由远到近。
“你们怎么比我快一步来到住院楼的？”油头男气喘吁吁地撑着双膝，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嘶哑地喊问。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李青梨抬头看着“住院楼”三个红色大字，惊吓地说：“啊？我是来门诊药房取药的，但真的在住院楼唉，”然后又指着油头男说：“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出去，是你自己转回来了。”
油头男手上的药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双手挠得头发凌乱，崩溃大喊：“走不出，我们走不出去了。”
高个青年不满他没头没尾的话语，开口：“什么出不去，说清楚点！”
可惜油头男的精神紧绷，没有把话听进去，反而以逃跑的姿态再次没入黑暗之中。
就这一瞬，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划破天际的惨叫，那声音完全变调，似人非人，其中还伴随着细细的，类似刀尖插入血肉挖动的声响。
名为恐怖的感觉潜入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有什么东西从漆黑中扔出来，在水泥地上滚动了几圈，歪歪斜斜地留下几到红色痕迹。
岑元认真辨识，那是两条粗肥的手臂，断口之处，连皮带着骨，切得异常平整，血液如细柱般涌出，很快留下一大摊红色，而其中一条手臂的手腕处，紧勒着一个磨损的光脑。
主人无疑就是慌张跑走的油头男。
其它人也认出来了，有惊吓地发出低声尖叫，又或者脑子宕机般哑声。
岑元的目光触及到断臂口，那里的皮组织已经微微翻卷，血腥味悠悠飘入鼻腔，她内心升起的丝丝烦躁，顿时消散殆尽。
她不得不用力压着左手的食指，继续一点一秒地数数。
听到窸窸窣窣的拖拽声，吓得僵直的目击者们，呆滞地望向深不可测的黑暗处。
浓雾飘浮，淡淡的身影若隐若现地摆动着，先是灰白色的男人面孔透出来，接着黑色保安服的身体显露，最后右手拖着一条粗壮的左腿，满身血污的肥硕躯干，喉咙空洞处溢出鲜血，死不瞑目的油头男。
“没有医生的出院通知，病人不得擅自离开。”
说话者的声音又干又刺耳，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灯线充足之下，众人终于看清保安的样子。
与常人一般高的立体纸扎人，五官与衣服是用铅笔草草勾勒画出，特别是双目，更是粗糙歪斜。
保安纸扎人一卡一顿地眨眼，嘴巴像播放定格动画般，开开合合：“病人们请回到住院楼内，否则我将按照医院守则行事。”
违反医院守则的后果，看看油头男残缺的尸体，有人心里即使有了大概，可还是止不住地抖成筛糠。
岑元背后骤然泛起一阵恶寒，第六感促使她立刻转身回看。
迎面而来的亦是光滑的纸面脸，扁平的线条五官。
两人近得只有10厘米，岑元能无比清晰地看着纸扎人，一帧一帧地转换表情。
岑元动身，面目表情地后退两步。
女纸人身躯部分画着护士装，她将简笔画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曲线，笑着说：“你们好，我是放射科的黄护士长，等一会由我带你们去二楼检查身体状况。”
说完，纸人女护士扭头对远处的保安高声说：“刘叔，麻烦你把尸体搬去停尸房。”
保安点点头，捡起残骸，毫不费力地抬起油头男的尸体，目不斜视地从众人身边经过。
有个较瘦弱的男生，先是猝不及防地听到背后说话声，吓得心脏狂跳，又是近距离看完尸体全貌，整个人不由地向后昏倒在地。
一旁的高个男反应过来，伸手将男生扶靠在墙边。
黄护士长眯起眼，注意到那边有情况，脚步微动，准备过去。
岑元立刻出声阻止：“黄护士，不麻烦你了，那个高个子的男生会点急救。”
被点名的高个青年马上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回答：“哦，对，我是他的室友，还是不麻烦你了。”
他赶紧动作起来，用力按压晕倒的男生的人中。
很快，在疼痛的刺激下，男生悠悠转醒。
黄护士看见此景，嘴巴拉成一条直线，语气平平地说：“既然无事，剩下的六人跟着我走吧。”
岑元在低头思考，没有动作。
李青梨脸色苍白，看向岑元，慢慢挪步靠近她。
高个青年扶起虚弱的男生，然后两人都不动作。
那个长着老实脸的中年男，紧张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不知所措。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
空气中弥漫着微不可察的紧张感。
眼看着黄护士快要走到电梯处，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女人走出来，从容地跟上黄护士的步伐。
有人做了领头羊，外面明显也出不去，其它人只能认命般迈步。
岑元放缓着脚步，走在了最后，全方位观察着前面的所有人，因为降低被人推作当领导人角色的可能性，她心里放松了不少。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之外，无边的黑暗深不可测，又回过头眺望最前方，那个有了存在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