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夜半,秋霜居那破烂翘头案旁,十七娘一手撑在下颌,一手胡乱晃动,琢磨如何继续。

    《小黄门的婚姻生活》才堪堪开始连载,不能没了新奇之感。她一介在室小娘子,连皇宫角门都没见过,何处知晓小黄门的日常生活——

    是普通小郎君模样?

    还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癖好。

    一时,她不禁想到书肆见过的那小黄门,感慨道:生活艰难,万分艰难。

    她王十七娘自认恨透那小黄门,居然还有盼望见他一面的时候。见一面,说说话,若是他还记恨当日之事,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人开心也行。

    不过,那必要好好说道说道小黄门的不同寻常之处。

    更是要说道说道小黄门见到欢喜的小娘子,心中躁动,不堪得行,该是个什么模样。

    如此这般想着,十七娘越发动不了笔。这次的话本子必定要与众不同,又惹人喜欢,最好是欲罢不能。

    窗外夜风呼呼,敲击窗棂,陷入沉思的十七娘拨冗一眼,迷瞪瞪嘟囔一句,“都这般晚了?今儿,小黄门是没寻到共梦的契机么,怎还不入梦,小娘子我等急了呢……”

    叽叽咕咕几句话,说得是越来越不利索。自觉不能在如此空耗,靸着鞋回卧榻睡下。

    可是赶巧,又被太傅抓壮丁的赵斐然也是这般时辰才睡下。

    片刻之后,二人于梦中相见。

    那是一处桃林,漫山绯红,恍惚得令人觉得小娘子面颊染上几分羞赧之色。微风佛面,桃花簌簌而下,落在她面庞,落在她肩膀。再寻常不过的紫苏褙子,染上层层金光。随意坐在台阶上的姑娘,好似落入画中的仙子。

    一时小娘子开口,朝一旁缓缓而来的人影呵道:“你怎才来,我等你很久了呢。”

    桃树下的赵斐然依旧是一身小黄门服饰,一张臭嘴,“不知是谁,上次还撵我走来着,说什么再也不想见到我。哼~这才多少时日,就这副嘴脸。”

    话虽难听,可脚步不停朝自己走来,十七娘觉得有戏。

    “嘿嘿”两声,狗腿上前,拉上他袖子,弯腰赔礼道歉,“上次是我不对,睡糊涂了,说了不好听的话……诶,不对,说了糊涂话,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一小娘子计较。

    咱们是什么关系,那是一块儿睡过好些日子的关系……”

    赵斐然猛地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飞奔出去两步,“什么……什么睡不睡的……你个小娘子,你要不要脸。”

    为了银子,十七娘能屈能伸,哈哈点头,“是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什么睡不睡的,那是小娘子我上辈子积德,菩萨她老人家托梦,让您来指点我呢。是造福我们一家子的好事儿,大好事儿。怎能被说成这模样。你我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

    赔罪赔到赵斐然心坎上,他想回来跟十七娘说话,却又碍于面子。自己方才急言令色至此,再眼巴巴靠过去,成何体统。

    是以,昂着下颌说道:“你我之间乃师徒关系。我见你日子过得凄苦,又不通文章律法,特来点化你。”说罢,借着自己身量颀长,低头去看小娘子。

    十七娘哪里在乎这些,师徒也行,什么都行,能赚银子就是好关系。

    她顺杆子往上爬,不断点头,“师父,我的好师父诶,您可是来了,徒儿等您好久了。”邀请赵斐然到台阶坐下,“师父,您坐。”

    赵斐然嫌弃至极,粗鄙,“你让师父坐台阶?连垫子也无,你是想判出师门了?”

    十七娘无奈辩解,“师父您瞧,这方圆五里,都是桃林。不仅如此,都是桃花,连桃子也没一个。此处能有台阶,也不知哪个神仙落于此地的,您将就将就。没有的东西,徒弟我也不能变出来不是。”

    说话间,十七娘觉得灼灼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回看他两眼后才惊觉,这厮不会是想让她拿衣裙来做垫子?

    登时退后一步,警觉问道:“你盯我看做什么?”

    赵斐然倒也实诚,“我瞧你这身褙子,丑是丑了点,针脚不够密实,布料也粗糙。不过,用来做垫子当是可以。来,算你孝敬师父的。”

    十七娘怒吼,“你要不要脸,登徒子,小……”

    话至嘴边,念起自己的话本子,生生忍住。

    哎,苍天无眼,一个铜板难倒王十七娘。

    “小娘子怎能在外人跟前宽衣解带呢,太,何等,十足不成体统。适才师父不是说了么,你我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作何如此。”

    赵斐然噎住。他原也不是这般,刚才不过是觉得堂堂太子殿下,像路边乞丐般席地而坐,有失体统,才有此一眼。

    而今被人怼回来,梗着脖子不认错,“哼,我看上你衣裳,那是你祖上几辈修来的福气,不跪地感恩戴德还跟我瞎嚷嚷,简直小门小户,没个教养。”

    这下,为了银子也是忍不了,原已坐上台阶的十七娘,一跃而起。

    仰天大笑,“呵,不过是个小黄门,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儿如此,是在宫中受气了不是。我就知道,小黄门跟小郎君,可是不一样。这人啊,出生艰苦,又见过富贵。偏生这富贵呢,还不属于自己享有,内心扭曲像个疯狗,遇谁咬谁。”

    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赵斐然,头一次被人说是内心扭曲的小黄门,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脱口而出,“疯狗?哼,丑得如你一般!”

    到得这般境地,还有什么威严,什么颜面,一个忘却自己是太子殿下,一个忘却自己是官眷姑娘。

    吵个不可开交。

    十七娘:“小黄门娶新妇,过过眼瘾。”

    “不知闺训,贻笑大方。”

    饶是十七娘现学现卖过几招吵架的本事,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真会抓人痛脚。

    她可是个在室小娘子啊!

    “你……你……”

    赵斐然轻笑,“你,你什么,鹦鹉学舌。”

    “你个小黄门,果然变态至极,全然不似寻常。”

    赵斐然怒道:“眼盲心瞎。”

    “我,我,你,你……”突然之间,十七娘福至心灵,“你说你不是小黄门?该如何证明你不是小黄门?若是不能,我赶明儿再见你,还要如此奚落你!”

    这下,轮到赵斐然说不出话。

    小黄门,证明自己不是小黄门。这,非常,委实,很是艰难。

    遂气不过地大喝一声,“十七!你个……”

    你个……嗯,女流氓,约莫不太合适。

    许是赵斐然的嗓音过大,梦境中的桃林渐次垮塌,二人疾驰而出。

    十七娘于自家卧榻醒来,文思泉涌,飞奔至翘头案前,提笔开写:

    话说自破庙一别,小黄门对那抹倩影很是想念。闲来无事,寻来笔墨悄悄描摹。因自小家贫无所依,也就入宫后跟师傅学过几日作画。是以,画中小娘子,如何也不是当日所见模样。

    一时,小黄门日思夜想,越发消瘦。

    忽的一日,听闻隔壁娶新妇。他闲来无事,本着同僚情分,收拾一番前去恭贺。哪知,到得正堂,瞧见那团扇之后的身影,无比熟稔。像是积年老友,又像是当日之人。

    他恍惚之中觉得自己眼花。摇头无奈笑笑,将一切压在心间。

    小黄门成亲,有些不同寻常,可也循着世俗之礼。待得晚间,众人簇拥新郎却扇。烛火明明灭灭,周遭嘈杂无比,小黄门看着端坐卧榻的姑娘,心中的熟悉之间再次翻涌而起。

    在缓缓移开的团扇之后,一张芙蓉面渐渐显露。

    峨眉弯弯,眸光四溢,满头珠翠,莹莹光亮。恰逢姑娘略是低头,眼睫颤动。四下一合,令人心动。

    待姑娘抬头,那魂牵梦绕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小黄门好似忘了呼吸,忘了惊讶。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到了下去。

    倒下之际,似有人言语,“大官大喜,这人当真晦气。叉出去!”

    ……

    写到这里,十七娘兴奋一笑。痛失所爱,又在心上人跟前失了颜面,当真是极好的报复。

    不过,小黄门这人素来小心眼,加之内心扭曲,被横刀夺爱,该如何变态呢?这得好好想想。

    下一章该是:仲夏夜偷听闺房乐  长刀客血溅新房前

    另一厢,赵斐然于梦中大喊,“十七,你个!”而后突然惊醒。心口烦闷,极其不快。正萎靡在踏上思索,外头守夜的小太监急冲冲入内,“殿下,可是梦魇了?”

    赵斐然没好气道:“孤乃太子,神鬼让道,还能梦魇。无知东西。”

    小太监跪地请罪。

    “今夜是你在外守着?”

    小太监点头。

    “可是听到什么?”赵斐然散去火气,正经问道。

    小太监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心翼翼道:“奴什么也没听见。”

    赵斐然心中怒骂:蠢货,什么都没听见你进来作甚。正要说话,见小太监低头瑟缩,转而再次问:

    “真没听见?”

    小太监吓得双腿哆嗦,“殿下,真的,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奴一向耳朵不好使,什么也没听见。”

    “滚出去。”

    屁滚尿流而去,小太监担惊受怕半日有余,未见赵斐然有任何惩罚,才放心下来。翻来覆去想了半晌,念着到底是太子殿下的身子骨重要,乘月黑风高,将今晨的消息告诉自己师父,内直监宋大监。

    宋大监乃内直当家人,专司东宫内务。闻得这消息,疑虑异常,多次确认。

    “你听清了?殿下喊的是十七?”

    “师父,就是借徒儿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撒谎啊。确实是十七,好大一声,惊天动地,像是怕人跑了,又像是……”

    “像是什么?”

    小太监:“像是惊慌?”

    宋大监:“你个猪脑子,殿下这般地位,娘娘稳坐,陛下疼爱,几个哥哥,那也是……嗯,你明白的。这样稳固的地位,还有惊慌什么?还有怕人跑什么?”说道这里,话锋一转,

    “你可是听清了,怕人跑了?”

    小太监:“千真万确,徒儿我听得真真的。”

    宋大监拍拍小太监的头,笑呵呵道:“你别忘了,咱们殿下可是十七了。倘若前几年,秦王他们,这会子早就议婚了。”

    “师父是说,殿下有喜欢的姑娘?”

    宋大监又拍拍徒儿的头,“不该问的别瞎打听,好好当你的差。”之后自顾自念叨,“前几日,司帐也来禀告,说这几日殿下的脾气越发不可琢磨。嗯,该是这样。前几日,就是殿下去汇通书肆替静安公主买书册那日,白日里见谁了?”

    “师父,那日一早,殿下就动身去校场。检阅春校,见的人多。”

    “糊涂东西,特别之处,特别之处。你好好想想。”

    小太监:“那日,殿下对卫十七郎另眼相待,招人说了许久的话。这算不算……”

    宋大监惊讶,“你说谁?”

    “卫十七郎啊。”

    “卫十七郎,卫家十七郎?”宋大监声音不稳。

    小太监点头如蒜。

    这卫十七郎可不是一般人物,天生一副亦雌亦雄面孔,令无数京都贵女倾心。不但如此,武艺更是不凡。现如今在左卫率府当差。

    可,他卫十七郎再好,也是个男儿郎不是?!

    这殿下,未免,太……

    宋大监左思右想,没日没夜地想,过去好几日,才去孙杜跟前,寻个由头,拐弯抹角说道:

    令卫十七郎来护卫东宫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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