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卫十七郎来东宫的日子,在三月中旬。可到得下旬,宋大监一直不见殿下有何动作,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只敢四处找关系,将人安排在偏殿伺候。直到月底,小太监晚间守夜又听见赵斐然大喊,“十七”。

    那嗓音,撕心裂肺,凄凄惨惨。就算在外间廊下的小太监,也吓得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得知消息的宋大监,焦急异常,又不敢妄动。拍着小太监的脑袋,“再等等,等等,火候到了……若是真的,再让十七郎去正殿伺候。”

    这一等,又是两日。

    是夜,赵斐然较之以往,温柔不少,轻声说道:“十七,这处该这般写……小黄门在宫中行走,自然得守规矩,若非休沐,等闲时候不得外出……”

    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宫内小黄门的起居习惯。

    于外间守夜的小太监,虽很好奇,奈何不敢靠前,只隐约听得这些。翌日一早交了差事,忙不迭禀告自家师父。

    “师父,殿下昨夜又喊了十七,异常温柔,少有的温柔。”

    宋大监眯着三角眼,“温柔?你莫不是昨夜当值,没醒过脑子来,殿下什么时候能如此形容了!咱们殿下在陛下和娘娘跟前,也威严得很。”

    “师父,徒儿真没听错。殿下昨夜说梦话,那模样,谁人瞧见了都得说一声怪哉。极好说话不说,还细细致致教导呢。说的都是些宫内寻常之事……”

    宋大监脑门越发亮堂,三角眼精光灿灿。

    “去,去左卫率府走一趟,悄悄地,让卫家十七郎来正殿戍卫。”

    不等翌日,卫十七郎当夜就戍卫正殿。因他样貌出众,加之宋大监悄无声息的关怀,被安排在正殿门口。凡入正殿之人,皆要从其身旁经过。耀眼得不能再耀眼。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东风。宋大监满意得少骂了小徒弟几句。

    然,好几日过去,卫十七郎成日在正殿门口吹风,除开不当值的小宫女们,躲在犄角旮旯窃窃私语之外,一点子别的事也无。

    宋大监头疼,恍惚自己办错了事。

    可巧,四月初八,赵斐然往皇后处请安,左右卫率府开道,卫十七郎腰系佩剑,俊美异常,像是春日一道景色,立在赵斐然身侧。对此,宋大监笑着目送队伍走远。

    赵斐然一行人来得皇后处,还未入宫门,听得内间笑语嫣然,他脚步轻快不少,含笑入内。

    尚在廊下朝内喊道:“阿姐,来看阿娘也不跟我讲。我好些时日没见到阿姐,正好来说说话。”

    顺晨光看去,正殿内皇后高坐,身旁仅留个年长的嬷嬷伺候。左手下侧,二十余岁的小娘子,金钗粉面。正笑得极为畅快。

    小娘子闻得外间响动,不也朝外看,拉着皇后的手,挤兑赵斐然,“哟,我还当是谁呢,是咱们太子殿下来了。嬷嬷,赶忙去换个干净的垫子来,咱们太子最是爱好,可见不得这些。”

    赵斐然疾步入内,“阿姐,我还甚也没说,这就挤兑我来了?!”

    说话间,他随意在皇后右手落座。一旁伺候的嬷嬷,依他喜好上来茶水点心。

    小娘子乃当今大公主,封号静安。

    早前,太子殿下还未出生之时,宫中最耀眼的存在,当属静安公主,那可是依照储君的模子培养得。陛下带静安公主上朝,见朝臣,议政,极为宠爱。后来得了太子殿下,外加公主再三言明,自己只愿享受生活,不愿承国朝重担,这才有了无可撼动的太子殿下。如此,在整个大邺皇宫,谁人不知,静安公主较之赵斐然,受宠许多。

    这不,赵斐然刚刚叫嚷着让阿姐对自己好些,就得了静安公主一顿说。

    “对你好?你也不瞧瞧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儿。我才几日不来给阿娘请安,你就说入宫都得支会你一声了?!现今还未承继大统,就开始管教我,往后可有我好日子!”转头朝皇后佯装哭诉,

    “阿娘,你看小六,敢管教自家阿姐了,了不得。阿娘,你管管他。”

    周皇后看他二人斗嘴不说话,隐隐笑意展现唇边。

    说到这里,静安公主想到赵斐然的臭脾气,素日里在周皇后跟前也是硬气得很,遂转而说:“阿娘,小六大了,已然十七,你跟阿爹怎不给他寻个厉害的新妇,管管他。省得他有空来管我。”

    赵斐然听得不对劲,“阿姐,你别老看我,小郡主可都五岁了呢。”

    话中的小郡主,乃静安公主长女,小名菲菲。

    “诶,真是本事,跟自己外甥女比,你丢脸不丢脸。你怎不问问小七呢,小七比菲菲还大上两岁呢,已是七岁呢了呢。”

    见越说越不像样,生生将七皇子给扯进来,周皇后赶紧说和,“好了,你二人一母同胞,见面就吵吵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别吵了,”低头去看正吃点心的赵斐然,“你阿姐说得不错,你今年十七,你几个哥哥在你这般年岁,早就定下人家,你也该考虑考虑。”

    赵斐作一顿,屏气片刻才道:“小娘子们,最是厌烦。成日叽叽喳喳,有什么好。”应付完周皇后,转头又跟静安公主相互挤兑。

    这话,以往赵斐然说过几番,周皇后从未放在心上。而今再听闻,冷不丁想到从宋大监那儿得来的消息。

    借饮茶的功夫稳稳心神,莫不,真的是卫十七郎?

    须臾,周皇后看向身旁的嬷嬷,无声问道:卫十七郎跟着来了?

    嬷嬷: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周皇后:??

    嬷嬷轻轻点头。

    想不明白,好好的儿子怎就养成这般模样?念及此,周皇后打眼去看赵斐然。见他对适才的眉眼官司毫不放在心上,依旧同静安吵吵。一时,无声叹息。

    这事儿,再看看。

    又不咸不淡说几句话,周皇后吩咐将儿子和姑娘送走。真是脑仁疼。

    而被人撵出来的赵斐然和静安公主,堪堪出得殿门,就在听雪楼前伫立闲话。听雪楼四面环水,寂静非常。若到得冬日大雪,极目望去,满地青白压翠绿,高低错落,绵延不绝。

    眼下,赵斐然端坐窗牖旁,一手支在窗沿,闲适模样。而静安公主,则端方立在一侧,拽地衣裙,清丽婉约,再不见刚才活泼。

    赵斐然心知阿姐有事寻自己,“阿姐,何事?”

    “你个小六,阿姐无事便不能寻你说话了?!”

    近来心气颇为不顺的赵斐然,几次三番被怼,登时也失了兴致,“无事?!那我走了。太傅还等我我呢。”作势真要走。

    静安公主急了,“诶你走什么,我有话问你呢。你回来,”见赵斐然收住脚步,又继续道:“上次的话本子,你是在何处寻到的,很是新奇,给我讲讲。若合适,往后搜寻话本子的事儿,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能有这好事,赵斐然即刻道:“汇通书肆。”

    “三月文会的汇通书肆?”静安公主确认。

    “嗯,京都哪还有别的汇通书肆。”

    “汇通书肆,不是正经书肆么……”静安公主疑惑,不卖古籍册子,大儒著作,反倒卖话本子?

    “阿姐,汇通书肆如何不正经了。卖个话本子而已,你不也经常倒腾话本子看么,难不成也不正经。”

    “小六你,真该让阿娘替你寻个新妇。你这模样,太气人。”一时想到还有求人帮忙之处,静安公主泄了气,“罢了罢了,谁让我是阿姐呢,不同你计较便是。”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书册,递到赵斐然跟前,“你替我看看,这个,”指着扉页上的徽记,“是不是汇通书肆的徽记?”

    汇通书肆的徽记,乃摊成两半的书册,极好辨认。

    略略打眼一瞧,赵斐然便知这确是汇通书肆的徽记。然,才吃下好几次憋,定然要找补回来。

    转而问道:“阿姐,你好歹是静安公主,寻个徽记而已,还用留到今日问我?你跟前没人伺候么。”

    “糊涂,我大邺公主,体面人物,哪能看话本子。我早已同你讲过,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莫不是忘了?”

    赵斐然上上下下打量自家阿姐。见她一身齐胸绯色金边襦裙,丝带飘飘,翩跹宛如燕蝶。

    不禁感叹,装得极好。

    “阿姐,你如此遮遮掩掩,莫非这话本子是什么污秽之物……”蓦地从静安公主手中抽出话本子,翻开看。但见第一页写着:

    风雪夜偶遇俏佳人  小黄门有心不得行

    赵斐然心中一突,余光瞄了静安一眼,见她有些慌张,心跳得愈加厉害。反手去看封面,上头写着:

    小黄门的婚姻生活

    蓦地,太子殿下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话本子。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那日在汇通书肆见到的小娘子。她也是这般,张口闭口将小黄门挂在嘴边。

    一时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现如今的小娘子,全都如此模样么?

    “阿姐……阿姐,你……”难怪不愿使人知晓,原是为此。

    趁赵斐然手足无措的功夫,静安公主顾不上仪态端方,跳起来去够话本子。奈何这厮腿脚细长,好几次都未能得偿。

    思忖一番,静安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知道了,你要如何?”

    “阿姐,你看话本子打发时日而已,万不能……不能……你可是成亲了的。不能……”

    受不住叨叨,静安公主惊呼一声,“不能如何?你说话啊!”

    自小在阿姐打压之下长大的赵斐然,在旁人,在娘娘乃至陛下前都十足硬气。可唯独到静安公主跟前,说不出什么厉害言语。

    只能虚虚道一声:“不能使驸马知晓。”

    静安公主满意地点头,“确是如此,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汇通书肆的徽记?”

    还想再替自己辩驳几句,顺带关切关切,却被静安公主一眼神逼回来,赵斐然无奈点头。

    静安公主回敬:“知道了。你的事,成亲不成亲,我在阿娘阿爹那儿,替你找补找补。咱们是姐弟,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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