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后,北地转凉,鸿雁南飞,瑟瑟秋风卷落满地枯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上异常静谧,一扫往日人声鼎沸的喧闹之象,只隐隐传来狗吠之声,更显肃杀凄凉。

    幽州牧府内,数名将官守在花厅,或站或坐,或起身踱步,焦急地等待着医士为内室之人诊治。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天色昏昏,有一小药童面带喜色跑出来,口呼“诸位将军快请进来,州牧大人醒转了!”

    众人匆匆进门去,内室现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医士和一玄衣男子守在床榻前,正费力扶榻上男子起身。

    榻上男子正是幽州牧秦江庭,他相貌英武,望之不过四十如许,细瞧却见满头银丝。

    众人骇然不已,州牧大人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

    秦江庭昏迷许久,甫一转醒,尚且水米未进,气力无多,便速传众将来交代军政之事。

    众人不忍见他如此劳累,纷纷劝道:“大人请用一些饭食吧。”

    他苦笑着摇摇头,已知自己大限将至,需尽快安排身后事。

    忙碌了大半日,一时语毕,已是夜色深深。

    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略有迟疑。

    这时一个梳着双环发髻,打扮素净的女童被领进来,带至近前。

    女童是男人唯一的女儿,名字叫做“筝筝”,筝筝见父亲形容枯瘦,白色中衣染血,面色发黑,满头白发,触目惊心,一瞬红了眼眶,扑到床前拉住他的手,唤道“爹爹”。

    秦江庭望着女儿稚嫩可爱的面容,陡生爱怜之心。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不能陪伴女儿长大,越发哀伤,转头向玄衣男子交代:“平章,今后我便把筝筝托付给你,望你悉心教导,抚育她成人。”

    玄衣男子听了这话,哀痛不已,无以言表,只沉重颔首应是:“兄长放心,我一定将筝筝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秦江庭这才放下心来,带了微微笑意,冲这小女童道:“筝筝,以后爹爹不在身边,要听舅舅的话”,女童双眼含泪,止不住地点头。

    男人紧紧握着她的小手,费力地想抬起另一只手,像往常一般摸摸她的头,动了动,却终究是徒劳。

    他最后看向女儿一眼,神色中满是疼爱与不舍,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

    窗外明月高悬。

    塌前诸人齐下拜,尽皆垂泪。

    唤作筝筝的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喊道“阿爹,阿爹,你不要走!”

    ———

    秦筝骤然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松开紧紧攥着的手,低头一瞧,指节已泛白。

    她眼底噙着一汪泪,心痛无以复加。呆坐了片刻,忽觉口干舌燥,欲下床倒碗茶,不料手脚无力,一时跌坐在地上。

    外间,侍女小婵听见动静,披着件青色短袄,应声走进来。

    见秦筝惨白着一张脸,面上冷汗涔涔,气息不匀。小婵唬了一跳,忙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着。

    见她平复了气息,一边扶她起身,搀至床榻上靠着,一边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我为你煮一盏安神汤来喝吧。”

    秦筝只道:“替我倒碗茶来吧,凉的就好。”

    小婵便斟了一碗沁着寒意的茶给她,凉茶入口,秦筝打了个寒颤,方觉神志清明许多。

    眼下虽然春寒料峭,府上却仍旧烧着滚烫的地龙,烘得整个屋子暖意融融。

    小婵见她发怔,忍不住问道:“姑娘梦见什么了?”

    秦筝摇摇头,推了推小婵:“不打紧,你快去睡吧。”

    小婵只好离开,临出门前,却转过身,踌躇道:“是不是白日里头,崔神医同您说了些什么话?”

    秦筝一愣,见小婵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无奈地笑了,心道什么都瞒不过她。

    白日里头,崔神医所说的话令她怀疑起了自己父亲过世的真相。

    这个猜测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砸在胸口,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疑窦的种子既已被种下,她便一定要查清当年真相。

    哪怕,她的冲动会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

    ———

    出了正月,幽州渐渐回暖,积雪也慢慢融化,雪水混合着泥土,路上越发泥泞湿滑。

    下了马车,冷风簌簌,直扑在身上,秦筝不住地裹紧身上的大氅。

    她此行是去拜访神医崔德公。

    崔德公是益州人士,年过半百,名高望重,为撰写医书,游历天下,每至一处,必要为百姓义诊,并与当地医者研讨病情,交流心得。

    秦筝的舅舅,如今的幽州牧季平章向来对崔德公景仰有加。此番崔德公游历幽州,于诼郡下榻,季平章本想亲自前去问礼,奈何军务在身,耽误不得,故嘱咐秦筝前去拜会。

    听闻崔德公不爱金银俗物,秦筝念及此,只挑选了些稀有药材,表作礼物。

    到达医馆时,诸位医者正一面问诊,一面探讨医理。堂下早已聚了好些来听讲的民众,多半是仰慕崔德公的名望,前来一睹神医真容。已至正午,天气又十分寒冷,民众不但没有返家用饭,反而越聚越多。

    秦筝索性也立在堂下凝神静听。

    崔德公博学广闻,讲解医理生动,她渐渐听得入神。

    这时,一中年乡绅上前来,痛哭流涕下拜:“求神医救命,我年过四十方得一女,不料于冬日受了寒,不待医士前来便夭折了。小女去世后,我夫人心痛欲绝,竟然白了满头华发。看诊的医士都说我夫人此乃伤心欲绝,恐有性命之忧啊!求神医救救我夫人。”

    他神色哀戚,在场的人都不免动容。

    秦筝听到一夜白发,被触动了伤心事,垂下眼睑。

    崔德公忙唤药童扶起这名乡绅,思索片刻,口中念念有词,“头发变白,此状应服用女贞子,何首乌…”,提笔写了药方,便有药童接过,交予那男子。那男子拜了又拜,千恩万谢地走了。

    堂下民众见状也不住称赞崔德公的医术。

    崔德公笑呵呵地捋起胡子,忽地想到什么,转头向一旁的医士们道:“白发之症,不独年老与心神大恸才有。老朽曾见过一位毒药,也可使脏器受损,须发皆白…”

    秦筝听见“毒药”二字,脑中嗡嗡作响,呆立在原地,心神大乱。小婵见她失态,慌忙在袖子下轻轻捏她,她回过神来,却仍是面色惊疑不定。

    毒药?

    她爹爹竟是中毒而亡?

    谁会害他?

    好容易挨到人皆散去,上前递过拜帖,药童将她二人引进室内。

    崔德公见进来一位穿着不凡,相貌十分美丽的年轻姑娘,料想应是幽州大户人家的小姐。正欲起身见礼,却见这位小姐将侍女支出去,径直俯身下拜,声音微颤:“适才神医所言能够使人脏器受损,须发皆白的毒药,还望您赐教。”

    崔德公见她下拜,忙要倾身来扶,却听闻她提到此毒药,登时面色变了变。

    他沉吟片刻,扶起秦筝,沉声问道:“敢问姑娘是何人?打探此味毒药所为何事?”

    秦筝抬头看向他,见面前的老翁神色端肃,也敛容正色道:“不瞒神医,先父于七年前身故,方才听您所言,使我想起了先父亡故前的症状,亦是须发皆白,吐血不止。”

    “令尊是?”

    “先父是前幽州牧秦江庭,如今的幽州牧季平章便是我舅父。”

    崔德公闻言,面露崇敬之色:“原来令尊便是数年前抵御胡人,死守幽州的秦大人。”

    “可老朽曾听闻,秦公是中箭而亡,莫非当日还有隐情?姑娘可否尽力回想症状,以便老朽做出判断。”

    秦筝敛了心神,回忆道:“胡人攻城时,父亲领兵出城,晚间被送回府时,已经气息奄奄。我年纪小,凡事懵然不知,只听舅舅说父亲阵前中箭,口吐鲜血,跌下马来。父亲受伤后,众将士群情愤慨,欲为主帅报仇。纵然胡人早有准备,那场仗还是拼死打赢了。而后父亲便被送回府来,我在床榻前陪伴,只见…”

    说到此处,她紧闭双眼,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是极不愿意回想起当日情状。

    “只见片刻之间,父亲的头发全白了,又吐血昏迷过去。舅舅见我年纪小,恐我害怕,便叫人将我带了下去。过后才听医官说,父亲中的毒箭本无碍,刮毒后便可疗愈,只是父亲惊怒之下,伤了脏腑,牵扯到了陈年旧伤。”

    她渐渐语无伦次,泪眼朦胧:“这才丧了性命。”

    崔德公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时乱了心神,颤道:“如此说来,令尊确是中毒身亡。”

    秦筝心下惶惶然,试探道:“您是说,父亲所中的毒箭上,是您说的那味毒药?”

    崔德公迟疑片刻,叹了一声,无奈而又残忍地摇头:“此毒只能置于饮食中服用,涂抹于兵器上伤人无效。据姑娘所描述当日情状,令尊应是临阵前一日服下毒药,阵前发作。”

    秦筝顿时脸色惨白,只觉遍体生寒,胜过冬日的风雪。

    崔神医说此毒只能服用,那下毒之人必是父亲亲近信赖之人,自由出入军中府衙,如此才有机可乘,将毒下在父亲的饮食中。

    当年胡人攻城,境况万分凶险,幽州险些陷落。父亲身为主帅,一旦出事,则军心不稳。

    如此一来,胡人便可踏平燕赵之地,直入中原腹地。

    下毒之人心思何其毒辣!

    幸而父亲临终前将幽州军政托付给舅舅季平章,父亲去世后,舅舅安抚将士,率兵死守,又等到冀州赵王的援军,这才守住了幽州。

    此中艰险,何足道哉。

    当年若稍有差池,则今日汉地皆属胡人矣,他们这些汉人,也只好为奴为婢,尝尽屈辱,供胡人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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