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一想到此事,叶姝婂便无心再与钟离绾玩闹了。将钟离绾送回柳姨娘那,两人约了改日折纸后她也回了自个屋里。

    推算时日,如今是天荣十一年春,才过清明不久,钟离远娶妾就是半月后的事。

    虽然钟离裴死前留下话,说是子孙不必为他丁忧守孝以免耽误前路,可府里子孙还是象征性服缌五十日。五十日满后,钟离景也回馆阁任职了,而钟离远则是继续花天酒地、物色妾侍。

    与遭人嫌的钟离景不同,钟离远作为钟离府的嫡长孙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的,过得也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

    家里人惯养着,于是就养出来个胖如肉山、胸无点墨的纨绔。娶了正妻,有了孩子,依旧是整日往九巷宴湖跑,寻花问柳、夜夜晚归。

    没有哪家姑娘愿做钟离远的妾。

    可无巧不成话,钟离远要娶的那位小妾偏生是她妹妹——叶云瑶。

    叶云瑶啊……

    叶姝婂敛眉叹了一息。

    她要去掺和此事吗?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资格去管。

    叶云瑶是叶府里另一名妾室所生,她与叶云瑶的的关系浅淡、交之甚少。况且这次娶妾,从三书六聘到纳彩问名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可那是一条人命。

    她呷了口杯中香茗,静下心来琢磨起这门婚事。

    前世今生如一,她对叶府并没什么留念之情,那样令人窒息的深宅院落,里面满是令人作呕嘴脸,叶姝婂嫌恶的只想离远离。嫁给钟离景后,她就没回过叶府,归宁日也是找了个由头推了。

    许是她爹叶老爷见她这般模样,心忧攀亲攀的还不够,因而又想送个女儿进来给钟离远做妾,好稳住叶家上下的兴旺显耀。

    叶云瑶不愿嫁于钟离远。就如当初叶姝婂不愿嫁钟离景那般。

    纵然不愿又如何,有时命运是半点不由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叶云瑶最末竟是投了湖。

    前世还是孩子时,叶姝婂就感觉到了,叶云瑶也是个软棉花,比她还软。

    九岁那年,叶姝婂被阿母赶到跨院子里的一间偏房,叶云瑶就住她旁边。都是出于妾室,母亲的身份低微,府里头的婆子仆妇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性子,被主儿排揎了几句,心里有气,又不撒乱撒,所以就跑来作践她们,好泄上一通。

    叶姝婂被欺负了还会嚷几声,有时被逼急了也会随手抄起件东西同他们扭打。叶云瑶不是,她只会流着泪受委屈,任由他人推搡羞辱。

    她比叶云瑶大上一岁。叶姝婂记得,最后一次见这位妹妹是在钟离府派人来叶府请期那日。

    她和钟离景的婚事办得虽盛可也匆忙,婚前六礼走礼的快,三日就订了下来。

    请期成,走礼毕,婚事也定下来了。

    叶老爷担心她悔婚,就派了人看住跨院,她出不了门,黄昏霞光暗,屋里压抑,无处可去,便闲坐在跨院的阶上。坐那顷刻不到,叶云瑶就跑到了跟前。

    当时叶姝婂心中烦躁,还以为叶云瑶和府里头那些人一样,或是来奉承、或是来揶揄。谁料她这妹妹气都没喘顺,就从嘴里蹦出一句,“婂婂姐,你若不愿嫁,我可以替你嫁过去!”

    叶姝婂一怔,随后向她提了三问。

    “你是喜欢钟离景?”

    “你是想攀高枝?”

    “是有仇人在钟离府,你要去寻仇?!”

    可叶云瑶都一一否认了。

    问缘由,她就搅着衣角支支吾吾半日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重复,她愿替嫁过去。

    叶姝婂没心情和她耗下去。看了一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不再多说,便起身回了屋。

    其实她有想过,若是真得有人替自己嫁过去,那是最好的,何况替嫁的人是容貌相像的妹妹。

    那日夜里,她将这李代桃僵之事想了又想,临末,还是觉得罢了。

    太危险了,没必要去赌,也没必要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自此一别,叶姝婂就再也没见过叶云瑶了。

    等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是她投湖死讯传来时。

    其实回看前世,若无人逼迫叶云瑶嫁,胡乱做主替她订了婚事。她的一生该是顺遂安生,华蜜无忧的吧。

    叶云瑶的母亲走得早,可她还有个姨妈,摸爬滚打几年后开了家酒楼,名满开京。她没来得及享福,甚至于至死都不知世上有一个,很是爱慕她的人……晋王秦肖,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儿子。

    亦是叶姝婂最不愿提及的人。

    杂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她低垂眼眸,不愿往下想,黑瞳覆上一层晦暗,浓睫微颤。

    叶姝婂拽紧衣裳,腾得一下站起身,重重吸了口气。凑巧在这个点,溪云领了月钱回来,笑盈盈道:“领回的月钱都给屋里的丫鬟发了下去了。还有十两是姑娘的,这月多了九吊钱的补贴,说是府里娶妾,讨个吉利……”

    娶妾……可不能让这门婚事成了。

    “姑娘这月钱是存起来还是送回姑娘的弟弟?”溪云是问完了才发觉叶姝婂脸色青白,有些担忧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摆摆手,平复了下起伏的情绪,

    “从月钱里拿五两出来找个靠谱点的小厮送回叶府,要送到叶云瑶手里,别送错了,还有,帮我带一句话。”

    “婚事成不了的,放心。”

    *

    因记挂着叶云瑶和秦肖的事,用不下晚饭,叶姝婂便坐在桌前练起了字。

    玉手执笔,在纸张上书写着。因惯用的是左手,前世入宫后秦柏君让她改用右手,说那样写出来的字好看些,她到现在都还用不惯右手,写出来的字也没变得有多规整,依旧丑陋如虬枝。

    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宛若春蚓秋蛇,简直是不堪入目!

    这也不能怪她。叶姝婂是二八那年才开始学识字的。

    到底是幼年孩童的脑袋灵光些。当时秦柏君就时常嫌她识字慢,不如学堂里的顽童。

    后来嫁给钟离景,日常只能通过写信与秦柏君交流。叶姝婂便想着要好好识字、学写字。

    老太太刘雪青是个知情达理的,觉得她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平日待她不错。叶姝婂心里也清楚,老太太待她这般好不过是因为她命理八字合适,想把她留在家中压压钟离景的孤星命。

    原本是计划想请个先生来教的,但总归不大方便。

    最终,是钟离景来教她写字。

    第一次上课,是在沁芳园的千莺亭上。

    叶姝婂写了一首小曲儿,当时钟离景拿起布满笔墨的白鹿纸,垂下眼眸看了许久,最后言简意赅送了她四个字——鸿鳦满纸。

    当时她没听懂钟离景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在夸她。后来入了宫,有一次秦柏君见她在霞笺上写字,调侃她将好好霞笺写废了。她不服,就将钟离景夸自己的话搬出来,秦柏君听了后给她解释,她才知原来那四个字是在损人写字潦草难看。

    想到这,手中笔一歪,笔尖墨渍凝成一小团,破坏了小曲的最末一个字。叶姝婂蘸了蘸墨划掉原来的字,仔仔细细补了个新的在旁后将毛笔撂在笔搁上,盯着纸张上的字,满意地点点头。

    看起来比上辈子要好些。

    在宫里时,因害怕秦柏君嫌弃她胸无点墨愚昧无知,也时常练字读书。只不过为妃才短短一年,安之明的叛军便打到了开京,秦柏君也南逃而去。

    短短一载,叶姝婂字没练多好,书中的内容也没悟透,可她却用苦短一载,学会了其它东西。

    譬如,她叶姝婂读书练字不是为旁人,当是为自己。

    也该好好想想了,往后的路要怎样走。

    *

    练了会字,春困上头,又觉着腹内空空,有些饿了,便让溪云去煮粥。目送溪云走后,叶姝婂搁下笔,左右扭了扭细颈,转眸间目光恰好略过摆在里的闷户橱,下头则放着一樟木箱子。

    那是她的嫁妆。

    叶老爷为了攀这场的婚事,做足了准备。叶姝婂嫁过来后,就有丧事,她爹为了稳住这门婚事,私下里收买了老太太最信任的那位算命先生,在老太太面前,将叶姝婂八字夸的天花乱坠,极有利于钟离府,老太太才没为难她,和亲家也熟络了起来。

    前前后后下来,这婚事花了不少钱,但叶府上下没有半点怨气,毕竟只要嫁个女儿出去再费点钱财,就能换来此后的安富尊荣,这笔买卖他们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所以叶府给的嫁妆也算丰厚。

    金珠银饰、妆奁嫁底、绸缎衣物、绣品四宝、药材香料……总之该有的都有,一应未少。

    从前她不敢轻易动这些嫁妆,攒着藏着,只待秦柏君有遇上困难时能够拿出来解难行方便。

    叶姝婂上下打量着那门户橱和樟木箱。

    如今她才十九岁,还没有犯下种种难以回首罪错,若今生不与秦柏君纠葛,寻个机会与他断了往日恩情会不会就能安稳一生呢?做个最坏打算——至少能避免薄命早逝。

    不论如何,她都要找个稳妥的法子把以往与秦柏君和安之明二人的纠缠斩断。

    二人皆是为权赴命淌血之人,前世被情爱熏心才跟了他们一起趟浑水。叶姝婂自问不是什么聪慧女子,斗不过他们,那便别挤进去掺和,独善其身才能避凶就吉。

    那她要和钟离景和离么?

    应该说,她能和钟离景和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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