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

    钟离府和叶府都死盯着这门婚事,没人问过她的意见。若真要和离也不是两家定是不肯的。不然上辈子她就不会选择以投湖假死的方式离开了,和离是棘手之事,今生也难改。

    要是还拿不到放妻书,就再试着假死一回?前世既可行,今生为何又不可呢?

    只消再积攒些家业,时机成熟,待到尘埃落定后便带上溪云“一死了之”,躲到外头去做一位富贵清闲之人。无事便肩挎行囊、收拾细软,去江南看碧树青天,白墙黛瓦,去北边听驼铃悠悠,羌笛婉转,去蜀地望万里锦江,春花满枝……

    逍遥自得不必典身卖命、为虎作伥强上许多?如此打算的话,钱财就成头等大事了。

    憧憬想一通后,又有些忧心。

    若假死逃离她的嫁妆根本带不了多少出去,况且寻不到生财的法子,往后只能坐吃山空。

    积攒钱财以顾将来才是明智的路。

    可一铜一银皆来之不易,叶姝婂立在那为生财发愁。这会子溪云已经捧了碗二宝粥进了屋。她拎起青花汤匙搅了搅,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白糯的热粥入口香滑,细嚼嚼粥里的薏苡仁还带有点子甘甜,要是能和着些果子、油碢下肚就更好了。

    ……

    手中的青花汤匙一顿。

    幼年时的秦柏君很是瘦弱,身上脸上没有一丝赘肉,一眼望去与竹竿般易折、易断,瘦的令人心疼。叶姝婂偷偷去找他时,总会带上外头买的些糕饼。她当时也是个小娃娃,囊中羞涩,可碰巧的是,那摊主正是叶云瑶的姨妈,不知怎么的就识得叶姝婂,每次都给她塞多张饼或几块果子。

    叶云瑶的姨妈姓张,买糕饼的人都叫她张大娘。

    张大娘待周边乞儿、流民也一并如此,时常施济,都道是积善之人必有善报,后来她凭一己之力将小摊做大,在繁宝街开了家饼店,生意红火,步步攀升又扩为酒楼,名满开京。

    不过那是后事了。

    如今是天荣十一年春时,才过清明。满打满算离张大娘开饼店还有一整年,离她开酒楼赚大钱还有两年之久。

    叶云瑶和她姨妈张大娘都是清贫之人,手里钱财当是不足以典家铺面付赁金。更何况是繁宝寺前那样繁华的地段。

    光靠她自己可能难以赚钱,但转念一想,人是可以借篷使风的。

    此番要是能成功助叶云瑶一把,倾囊相助张大娘租个铺面提早饼店,她再提要求做半个东主,少些分红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能生财,长久蓄钱。

    思及此处,豁然开朗,叶姝婂幽幽一笑,草草喝完粥便翻身上了床。

    心中计划着往后的事,一夜辗转反侧,浑浑噩噩的,没闭眼多久就醒了。

    盥洗一番,梳篦理妆俱成后叶姝婂见天色尚早,便清点起了手里头的嫁妆。溪云捧着件熨好的白缎披风走了进来,见自己主子坐在地上翻箱倒柜的,不免迷惑,

    “姑娘今个起早在这点东西,又是让奴婢去拿披风,又是备车马的,是要去见安王殿下?”

    溪云心思谨慎,即便闭门关户,也不忘四处瞧瞧,将声音放低了问。

    叶姝婂拿起一赤金璎珞圈放进木匣子里,这才反应过来彼时的秦柏君仍只是安王。于是轻吁了口气,淡淡回了句,“溪云,我们以后都别提秦柏君了,让人听去了不好。”

    溪云咋舌愣在原地,她自幼服侍叶姝婂,亲昵如姐妹,叶姝婂的性子习惯、心仪谁、厌恶谁她都悉数了解。前几日还见叶姝婂写信予安王殿下,每逢夜里便愁思万钟坐在庭中等回音,怎的今日性情忽然就大变了。

    “姑娘……是跟安王殿下闹矛盾了?好端端的怎就么闹矛盾了呢?”

    叶姝婂皱起眉头,自己态度转得快,转得突然,旁人会这样问起来,她倒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担心被溪云发现些端倪,叶姝婂只好想个法子把她支开,“溪云马车是备在角门吧?你把这俩木匣子搬上去,然后在车里头等等,我再点几样东西就去。”

    说着,她将俩木匣子捧给溪云。溪云放下披风伸手接过,想着叶姝婂应是要去给安王殿下送东西,应了声后便启门出去了。

    叶姝婂又点了副金项圈、一对翡翠东珠银镯放入木匣子。觉着差不多,这才起身披上青肷披风走出屋外,和院中插花的丫鬟吩咐了几句后便往角门去。

    朝霞染满天幕,处处鸟声碎喧。

    叶姝婂抱着木匣子信步在小径上,想到待会能去当铺换钱,心情舒畅,步子都轻快了不少。角门离住的屋远,要绕好一段路。因怕撞上旁人不好找理由,便专挑了几条小路去走。

    不料转了个拐角还是让她撞上了。

    钟离远的正妻李佩蓉,府里头的大奶奶。

    李佩蓉抱着浩哥儿,一旁的乳娘拿了个陶鸟在逗他,奶娃娃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胳膊挥来舞去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因是正面迎上的,叶姝婂也不好转身就跑,只能上前问好。

    李佩蓉身量苗条,长相清丽,性子泼辣娇惯,治钟离远这种纨绔自有一套法子。不过观前世,妯娌间相处无不愉快之事,一来是走动不多,二来是李佩蓉心肠不坏,跋扈撒气也只是对那难管的丈夫罢了。

    不知此番钟离远娶妾,李佩蓉又是怎样的心情了。将才叶姝婂瞟了她一眼,脸色疲倦,眼周浮肿,神情恹恹……叶云瑶若是真嫁进来了,估计日子也是难过的。

    见到叶姝婂,李佩蓉上下扫了她一遍,细眉微皱,“今天不是休沐日吗?将才从那边绕来就见你郎君在等着你呢,你这又是抱了东西往哪去?”

    叶姝婂也不慌,从容笑道:“去当点东西,给我阿母和那没用的小弟送些钱。”

    李佩蓉“哦”了声后,知她母家难缠,也知这小两口关系僵过自己和钟离远,所以没好再多问下去,低头逗回怀里的浩哥儿。奶娃娃对叶姝婂“咿咿呀呀”笑着,模样憨憨,叶姝婂也听不懂小孩在说些什么,只得回他一笑便绕开他们继续往角门方向走去。

    出了角门,嘱咐车夫地点后叶姝婂就上了马车。

    坐在车子里,她想着方才李佩蓉说的话,一时半刻未缓过来,心中有些不解:钟离景等我作甚?休沐日不是用来休息的么?

    坐在对面的溪云却是忽而想起来了,面色一惊,“姑娘是不是忘了今日是姑爷的休沐日,约好要在千莺亭上学写字的!”

    闻言,叶姝婂才陡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重生回来,时日还有些混乱,且昨夜脑中想得全然是钱财和怎样断掉孽缘,学写字的事倒给她忘了。

    钟离景等不到人就会回去吧?

    况且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去见他。前世过往烙在心底,饶是重活一世,也不知该怎样面对。

    她想:罢了罢了,眼下马车已行至街上,断不可能再掉头回府。

    *

    沁芳园,千莺亭,衔泥燕双飞过,停于春枝俯瞰亭中人。

    此时春光正盛,只是止于斗拱,半分未曾泄入亭。

    钟离景双眸幽沉坐在桌前,拿起放在桌角的一张金花笺,讶光笺纸上挨挨挤挤堆满了杂乱扭曲,墨色浓淡不一小楷字。

    他垂眼看了许久,脸上并无多余神情。

    将金花笺撂在一旁,他提笔沾墨,誊抄起笺纸上的小令。誊毕后,又将叶姝婂上几次写的笺纸拿出,一张张地翻看。

    逾了,整整一个时辰。

    也罢,无关痛痒。

    *

    叶姝婂当完东西已经是快到晌午了,本想拿着当来的这些钱去找叶云瑶的姨妈,顺便和她商量一下叶云瑶的婚事。可到了那条街后,却没见她支摊。来的有些晚,张大娘应当是收摊归家了吧。

    她也没等,想着下次出来当东西时再一并把钱财交给张娘子,两人也好聊聊,想了一夜才想出的一石二鸟之计。

    正折回步子往马车走时,眸光不经意瞥向对街的面摊上。

    坐着摊子旁的那人也瞧见了她,咽下口中嚼烂的面条,掏了钱往桌上一丢,便起身越过行人向她走来,满脸堆笑,“叶小娘子。”

    是安之明。

    因是北辽人与大赵人混血而生,样貌虽然普通,但极有特点眉骨,长须黑髭,身材魁梧,高挺如锋,武德司流云玄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身粗犷豪迈之气。可他笑的和善,如月盘圆润的脸仍谁见了,都不会持有警惕之心,只是他那一双满是精明吊梢眼出卖了他。

    前世在宫中,要想稳住脚跟,就必须得有倚靠。姚芷有母家侯府做倚靠。

    她没有,叶府小门小户一个,反倒是要倚靠她。百官之中,她只识得钟离景和安之明,钟离景是肯定倚靠不了的,两人关系尴尬。如此便只能选安之明了。

    她与安之明认识的早,一同谋过事,两人因利而合直至叛军临城前都未曾断过。

    叶姝婂十四岁就认识这人。

    那一年秦柏君与安之明开始共事,只是她死前不久才发现安之明并非区区贪婪小人,他的野心,远比想的要大的多。

    她早该看出来的,他能从武德司里一个小小的勾押官做到副使之位,步步踏血而上,辜负的人何其多。他这样惯会伪装的人,怎么可能只是表面那般易猜易懂。

    为功利伐异攀升,朋比为奸只是假象,累积势力攻打开京欲夺江山,才是真。

    只是不知道他前世的下场如何,该是很凄惨吧。都道“小人同而不和”,死过一回,她也算是明白这句话了。

    叶姝婂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神色淡漠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上马车。

    安之明见叶姝婂态度些许怪异,担心她忘了该做的事,收敛笑容正色沉下声来,“叶小娘子别忘了您答应安王的事。”

    轿凳上孱弱的身形一晃。

    叶姝婂回首,幽幽目光里,带着两世养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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