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这一觉,甄伏睡得不好,但男子却睡了多年来未曾得过的一次好觉,也许是菱红余毒致幻的原因,他甚至还做了个奇妙的梦。

    梦里春色正好,他趴卧在一片暖意融融、鸟语芬芳的绿地草丛之上,翘起的头颅面向前方的云梦大泽,视线被朦胧水汽中由远而近的一只毛色雪亮的玉兔所吸引。

    玉兔通红的双眼中透着清澈与纯净,圣洁得让人不敢亵渎,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她丝毫不惧人,只待凑近了,便一下蹦入他的怀中,不容他有片刻犹豫。

    她的身子娇小得很,却似有无穷的力量,柔顺的毛发甫一触及他时,他的身体便腾空而起,飘飘然,随她攀上了云端。

    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慌张,只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温暖而绵软,让他爱不释手,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消失了去。

    他看向她,又顺着她的目光往云下的苍茫大地望去,只见云梦泽里倒映着两副似唯恐坠落而紧紧攀附的躯体,是一头金色的猛虎和一只雪白的玉兔。

    忽然间,一阵劲风起,一池的春水被搅浑,他心中涌起不安,登时睁大眼睛,想要继续看清池中倒影。

    可相拥的猛虎和玉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容模糊的一具精/壮/有力的男体和一具丰/腴/婀/娜的女体,在一张床榻上扭曲、纠缠。

    榻边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物,泛着一片一片的水光。

    他紧张地再次看向怀中,那里早已空空如也,玉兔已经消失,他恍觉自己正孤身一人立在门缝之外,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慌乱中,他再次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忽然,那两幅躯体有了面容——是他的王叔和母亲。

    是了,他的母亲与王叔私通,联合后汉那些诸侯国,将他的父亲害死,他一定要为父亲报仇,杀光所有的背叛者。

    片刻的醒悟让本沉浸梦境的男子浑身一颤,他的眼睛陡然睁开,狭长的丹凤眼形也完整的显露出来,其中狠戾、冷冽、警觉的寒光迸发而出。

    原本儒雅、风流、清俊的气质被一扫而空,他的脸上只余生人勿近的冷寒和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神态。

    此时,他瘦削的下巴正抵在甄伏的左肩上。

    眼前人雌雄难辨,发丝有些凌乱,垂散在因他的呼吸而灼得有些发红的小巧耳朵上,肤如凝脂的脸上那精致的五官平静、服帖,透着一抹柔和与温暖,呼吸绵绵中,浓密的睫毛如夏蝉薄翼般若有似无地微微颤动,在人心头上轻轻刮动,仿佛能给人酸痒难耐的错觉。

    她的身上有一股青竹幽香,很淡很淡,若非这样近的距离,恐怕他也不能轻易嗅得,正如方才梦中的芬芳一般,若有似无,虚无缥缈,却让人欲罢不能。

    思及此,他的眸光一暗,环抱着人体暖炉的长臂用力一抽,拉开了两人暧昧的距离。

    “哎哟——”

    可怜的甄伏仿似被一股蛮力猝然推向一旁,腰间猛然磕碰到穴壁内一块凸起的石块处,疼得龇牙咧嘴,神思霎时清明。

    回过神的她猛然转头瞪向力道来处,男子已经肃然端坐在一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眼中的防备没有退去,甚至还添了几分厌恶,正冷冷地看着甄伏,薄唇紧抿,如一头警觉的恶虎。

    见这阵势,甄伏忽有些害怕。

    先不论她是见过后汉先帝以及现帝那般皇权在握的威严男子,更别说她也曾在周游神州大地时见过不少杀伐甚多的凶猛沙场悍将。

    但她真的不曾见识这样威严强势、冰冷暴戾,让人望而生畏的阴冷男子,让人不寒而栗。

    甄伏心下的慌乱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外祖父常教导于她:

    出门在外若遇艰难险阻,莫要自乱阵脚,祸福相依,看似危险的也许最是安全,若真是不可回避的险象,还可试着靠着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就是了。

    她定了定心神,敛起薄怒,瞥过男子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的面色,知他身体已然恢复,并不言语,只起身镇定自若地开始整理因睡了一夜而有些凌乱的衣衫,还把男子丢在一旁的直裾外袍慢条斯理地披在了身上。

    待甄伏有条不紊、毫不心虚地把脖颈处的高领纽扣系好,绑好腰带,再重新束发,戴上了帽冠,掩去了所有可以辨明性别的身体特征后,终于抬头对上了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冷眼,操着少年音说道:

    “你的外袍应该烘干了。”

    甄伏指了指男子身后的木架,又道:“虽然褴褛,也总比衣不蔽体强。”

    男子闻言,没有动作,依旧直勾勾地审视着甄伏,仿佛要将她洞穿、看透。

    他明明是坐在地上,即便身形颀长,也比甄伏要矮上一截,但甄伏却觉得他在俯视自己,让她心里发毛,只盼着快些分离,再不相见。

    思及此,没等男子有所反应,甄伏便端起一副江湖侠客的架子,挺直腰杆,睥睨着眼前人,豪迈地说道:

    “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江湖规矩,我们扯平了,后会无期。”

    语罢,她便快速提脚,往洞穴外走去。

    可未待她走到穴口处,洞穴外便传来了一道整齐的步伐声,还有一道洪亮沉稳的声音:

    “去,给我搜。”

    那是地道的濮国口音。

    甄伏脸色一白,脚步一顿,便快速转过身,急急忙忙又返回洞穴中,迎上男子冷厉的目光也恍若未觉,只弯腰一把扯住男子的手臂就往洞穴深处的草堆带,一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是濮军,快躲起来。”

    男子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不因甄伏的力道有丝毫挪动。

    甄伏着急侧头看向男子,只见他面色平静,只神色古怪地扫了一眼甄伏急得发红的眼眶,视线最后定在那双紧握他手臂的纤纤素手上,身体依旧纹丝不动。

    不过是两人僵持的几息,洞穴外的十几人已经冲进了洞穴内。

    那洪亮的声音再次从甄伏身后传来,只是再不如前一次的那样冷沉压抑,而是变得激动欣喜,急切地喊了声:

    “主公!”

    主公?

    甄伏犹如五雷轰顶。

    这声“主公”自然不会是唤的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唤这男子?

    她错愕地盯着男子依旧冰冷的面容,几息,才似木头般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身后来人。

    那是一个身穿濮国将军铠甲的首领,他带着十来个濮军装扮的武士。

    所以,能被他们称之为主公的,不是当今的濮国国君曹显,还能是谁?

    十年前,汉室颓危,外族入侵,王族刘氏不敌,撤出东都洛阳,退守巴蜀之地,以后汉自居,号令神州各地豪强接王命抗外族。

    此计很快取得成效,外族迅速被击退,神州大地被保全。

    但此计之弊端又十分明显,随着豪强四起,各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汉室的天下分崩,形成了刘天子与诸侯并立的老旧格局。

    时至今日,除据守巴蜀粮仓的后汉王室,便以东方的濮国、西方的雍国以及南方的越国为大诸侯国,其次是将中原腹地分割为三大块的赵国、魏国、晋国。

    而大诸侯国中,比起据守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土地、子民的雍国和越国,濮国发展的势头最为迅猛。

    先濮国国君曾多次亲自挂帅击退匈奴这支最强大的外族军队,培养了守护神州安宁的曹家军,贵有神州定海神针的封号。

    但战神也有陨落之时,先濮国国君在一次与原燕国共同击杀匈奴骑兵的战役时,因战术失利、援兵未至,永远地沉睡在了原燕国的大地上。

    在所有人都以为濮国将一蹶不振时,现濮国国君曹显在十八岁时力排众议,登上了君王宝座,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铁血君王,四海之内无人不对他闻风丧胆。

    他为坐王位,弑王叔杀王弟,又逼死了生母,无人不说他残忍暴戾。

    他在位期间,攻下神州最北的诸侯国燕国,接纳了腹地中山国的归顺,甚至侵吞了匈奴国十座城池,威逼匈奴国向濮国朝贡,令濮国成为最为强盛的诸侯国,其威望比之先濮国国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这位杀戮成性、野心勃勃的濮国国君又将利刃伸向了位于中原腹地的晋国。

    如今,濮国国君以及他麾下的大将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出没于大弩山这座位于晋国境内的神山,那便说明,晋国已是濮国的囊中之物了。

    这样的认知让甄伏的心中一滞,千头万绪涌来,她的第一念头便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多,那便先试着装疯卖傻吧。

    她赶忙脱开攥着曹显的手,战战兢兢地退至一丈外,仿佛腿软般砰地跪下,又抖抖搜搜地俯首在地,颤颤巍巍地道:

    “草民,草民拜见主公,草民一介普通良民,为逃避战乱才躲到这大弩山勉强度日,多有冒犯,草民惶恐,还请主公宽恕。”

    曹显这时才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眯起的凤眸冷冷地昵着态度转变惊人的甄伏,神色阴沉:

    普通良民?躲避战乱?

    他唇角扯了扯,盯着甄伏的发顶沉思片刻,冷哼了一声,也没取自己褴褛的外衣,只抬脚往洞穴外走去,撂下冰冷的几个字:

    “此人形迹可疑,先带回去。”

    形迹可疑?

    甄伏脑中翁地一响:

    坊间传闻,濮军每攻下一座城,都要屠尽城中百姓,为的是排除异己,这残暴的该不会把她当成细作处置吧?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找到父亲呢!

    思及此,她猛地伸臂一把紧紧抱住曹显的乌皮靴,含着哭腔哀号道:

    “主公,草民只是普通良民,救过您的性命,您的毒也是我解的,您不能杀我,不能以怨报德呀!”

    曹显脚步一顿,侧过头,不耐地看向甄伏,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随即,他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普通良民?这天下哪个普通良民轻易可以取得越国的百回丹?解本王的菱红之毒?”

    “你……”甄伏看着曹显阴森森的笑意,一时无语凝噎,万万没有想到,前一夜里奄奄一息的他竟是清醒的?竟是她大意了!

    曹显没有理会甄伏的错愕,收回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环住他小腿的手臂,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而那位身穿濮军铠甲的首领见状,也赶忙收起对“主公中了菱红却还活着”的惊和喜,迅速指挥着士兵将还在怔愣中的甄伏架起来。

    随后,又不知从哪寻来一块臭气熏熏的帕子塞进甄伏的嘴里,押着她往洞穴外走去,再没有给甄伏丝毫反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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