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宣怔愣片刻，目光定格在木板纹理清晰的地面，一瞬间像是回归到了现世。她双眼死寂，呢喃道：“男主角死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坍塌？这不合常理。”
掌柜拢了拢轻纱盖住裸露的小腿，“哼，这作者每本文的世界观和背景全一模一样，她这本文断更了，结局未定前，这个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既然无脑的人能做主角，那为何我这炮灰便做不得。我凭什么要做炮灰，我要做我世界里的主角。”
掌柜自觉这话野心过重，转而温和笑道：“小哥哥你适应得不错啊，我瞧你灵魂与原主身体融合得好，没有后遗症，不像我，灵魂体融合不佳，修行不了，这一生注定也是平凡的一生。”
一击重拳落下，所有景象悉数退去，恍惚间天下只剩下得知世界真相的两人。
凌宣捂住心口：“什么？融合！”
掌柜抓住机会普及穿越常识，左右打量凌宣赞道，勾人的水眸微微一眯，看向低垂头颈的人，可惜媚眼拋给瞎子看。
“小哥哥你走运啊，神魂融合得如此完美，这绝逼是天选之人。
你不穿谁穿！我穿是我活该，你穿是命中注定。”
凌宣内心如湖中孤舟久久无法平静，听不清掌柜话语中的深意，却装作从容叹气，“命中注定，或许吧。”
注定她该来此？为什么？
“小姐姐知道回去的方法吗？”少年强硬撑起腰背，妄图找回一丝希望，渴望撑起最后一丝光明，她为所有求仙问道之人痛苦。
掌柜兴致阑珊摇头，脸上露出不合年龄的忧伤，“回不去的，大致除了死亡才能脱离这个世界，我试过很多次终究都失败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方法，最后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我，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这天地间王权不能左右我，我本就是我。现在我暂时还不想死，活着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掌柜轻笑娇俏眨眼，仿佛自己这番话最平常不过。
凌宣只当是自己心神不稳，未看清方才这掌柜深究的眼神和野心。
“小哥哥，说不定我们某天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色彩奇幻的梦，是吧。”掌柜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失意少年低垂的头。
凌宣双手交握，喉咙里热得几乎干裂，舌尖尝到苦味，细密的疼痛缠裹住希望的光，艰难回她：“或许。”
凌宣深吸一口气，蹙眉沉思，她要理清世界线，本以为最坏不过是修仙世界，是系统所说的书，而今看来，荒唐可笑，书中世界重叠，掌柜说这一本书的主角已死，但依旧有其他角色活着。
这修仙界从头来都是字句故事创造出来的世界，甚至是不全备的世界体系。
这修仙还有个屁意思。
这么看来不存在天道，天道该是全备的存在。
同理，这些鲜活的人是世界自动衍生出补全小说的存在，简单来看大哥与嘉嘉、范知州范知章他们都是整个故事的背景板。
凌宣心头绝望多过震惊，她不是这里的人，并不在意世界的设定，谁是主角与她无关，往日她以为最起码书中真有成仙的设定，竟是一场虚无的幻想。
可原世界一心求仙问道的人该怎么办？
谁能接受这样荒诞的真相？
系统在骗她，何来修仙路？
掌柜絮絮叨叨，“小哥哥，修仙好玩吗？男主死的时候还未走上书的正轨剧情，这本书有上中下三册，基调是宅斗、爱情和修仙大道，我这身体存不住灵力，修炼如泥牛入海，白瞎了这张美丽的脸和一级棒的身材，无良作者！”
凌宣陡然从掌柜口中抓住了关键词，可窥苗头心下震惊，却不能同人讲述。
若真是如此。
世纪阻隔，亲情难觅。她好不容易，遇见他们。
入魔征兆猛地扎心一击，心头拔凉，这世界许是见她太无用，再来个穿未完结的书设定打人脸，毁她希望。
凌宣失去了兴趣，一时不能坦然接受书中无成仙大道这一设定，仍不甘心决定挣扎一回：“小姐姐，你说作者常用这个世界设定，那你和我说说别的书，是否有某个角色成仙证道？”
掌柜冥思苦想，“我看了这作者两本文，快结尾时断更了，预收文沿用已更新文的背景设定，没有提过有人真的成仙，用词十分模糊：听某某某仙人，却没有具体的人物形象，书中的角色更是从未见过仙人。”
真完了。
绝望了。
“谢谢小姐姐，”凌宣按捺住发苦的心绪，故作轻松左右打量店铺，“哇！小姐姐真是厉害，这家店装潢也是你设计的嘛，小姐姐帮我挑几件衣服，我送给未来女朋友。”
掌柜忸怩一阵开口，“小哥哥，你看我年纪也不大，要不你考虑一下我这个老乡，”她故意挺起腰背，无心之举露出一抹雪白来，凌宣红脸退后一步，“使不得，我修仙的人不重房事，小姐姐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掌柜讪讪合拢衣衫，“这个真不知道，你可真是无趣得紧，修仙保命即可，苦哈哈的修炼，多活那几百年也很没意思，我挺喜欢普通百姓的生活。”
“小姐姐真是豁达，人各有命，而我不得不认。”凌宣打马虎眼，错身寻找选衣的一大一小，她掩住发红的眼睛，心底疼得厉害，气息不稳情绪再度到崩溃边缘。
她再开口，压抑哭腔，喉咙里一阵细麻的疼，轻轻蹲下，替嘉佑拉直衣袖，“大哥，嘉嘉，多买点，我有钱，你们不用省。”
凌宣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选了条绣着仙鹤的大红发带，她不喜欢发冠，大哥的面具是特制的，人界没合适他的面具，凌宣见他身着天蓝色背襟公子常服，不假思索道：“不好看，大哥换这件，秋白和蓝色更适合你。”
秋白更配他暗银色面具。凌宣有私心，她只能穿月白色不太开心，想要大哥和她一样不开心！
颜佑不多言，他不在意，只是捉妖，这淡色衣着甚是不方便。
她一眼相中绿色胡裙，用料是薤白丝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前她没穿过裙子，低沉到骨子里的自卑与厌弃，不允许她有任何设想，魂穿后，依旧不得暴露性别，这裙子只能过过眼瘾。
她精挑细选几乎扫荡了这一整家最流行的款式。储物袋内有慕良余赠送三十二套长裙，她成了苏越国裙子的收藏家。
掌柜见凌宣上道，乐呵了，“小哥哥好眼光，今个儿全场打六折，亏的算我账上。”
掌柜漂亮话不要钱往外冒，再三挽留凌宣，凌宣执意要离开，临走前送给掌柜一瓶救命丹药，是从范知章身上搜刮的丹药，果真是大派弟子与旁人不同，多得是丹药。
凌宣强装开心挥手，“有缘，江湖再见，祝小姐姐春秋康健，店铺流传百年。”
见三人走远，年轻掌柜眼热羡慕得慌，牢牢攥紧纯白丹药瓶，娇俏的声音恍然间却生出一股幽远之意：“但愿再不相见，都是孽债啊！”
倏而，掌柜轻笑一声重新转入“寻香暮雨”，仿若那句深远的叹息是错语。
“苏文你该回去了，我不难过，你甘心吗？故事走向乱套了呀。”
这句直白暗示的话，可惜，凌宣是听不到了。
这趟三人行，凌宣难受得想哭，不发泄会逼疯她的。
“有一天，我们不再疯狂；请不要失望，哪怕平淡收场；青春看似荒唐，没人会选择投降；我懂你的倔强，你懂我向往。”
语调不再欢快，悲伤在心底蔓延。
颜佑驻足观察她表情，实在是不解：她竟这般难过，不过是与那掌柜两人相拥窃窃私语一回。便见她对闹市的新奇玩意儿不再感兴趣，嘴里哼着这奇怪的曲调，配词听来满是遗憾，一定是发生了他不了解的事。
颜佑挥手挡住往来拥挤的行人，“别唱了，你有事？”
凌宣扬起脸傻笑，“哪里啊，只是感慨遇见了这么好的你们，惹得大哥不得不带伤长途跋涉，嘉嘉跟着一起吃苦，心里过意不去，大哥，你有期许的未来吗？”
凌宣伸手抓住无根随风向飘荡的叶子。
“我的意思是，大哥，你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看啊，他们这无可依靠的落叶，没有定向随风漂浮。
颜佑接过她递上的榆树叶，缓声道：“修炼。”
凌宣失落地揪住发带，“大哥，除了修炼没有其他事情吗？”
颜佑直楞望着远方。他回答不上来。
嘉佑替他回答：“二哥，未来我们和你在一起啊！”小小的人儿底气十足，笑意干净且温暖。
凌宣“脆弱”的心脏砰地跳动，“嘉嘉真好真可爱，要继续保持哦！”
她抬头望天，阳光透过阴云，挥散的金色的光芒吸引行人视线。
溷浊的心绪犹似这被暂且蒙蔽的光，她抓住一缕清风，装作释怀，低哑笑道：“谢谢嘉嘉，我想明白了，不论我们是怎么样的存在，活生生拥有确切真实的想法，是人，并非限制行动没有个人意识的纸片人。”
世界尚在，他们既然有生的机会，便不会辜负这一场旅途，往更远的地方走走，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凌宣绕过街道迅速奔跑起来，她怎么能因为一时的顺利自我否定，担忧未来呢？
于大哥而言，求仙问道并非他最终目标，大哥他淡泊名利，嘉佑修仙是在她和大哥带领下，与他而言陪伴是最重要的。
同样的，初始，她便有意识觉得成仙不可靠，从未想过有一天她有家人陪伴有朋友可依。
重要的是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若她真的无可避免成了魔物，她不会让任何人为难，哪怕对不起原主的生命和身体，她也会提前了结生命，还给修仙界清净和安宁。
天赋或许是躲开某些宿命的金手指。
这一回她期望天不负她，稍微站在她这里哪怕是片刻也好！
“嗷~~呼，我的未来，绝不交给不合理的事物，大哥，我想好好修炼，看看未来能走到哪一步，未来还请大哥、三弟多多关照！”她尽情挥手奔跑，颜佑不得不抱起嘉佑御剑跟上她的速度。
这人可真是一会儿风雨一会儿晴，明摆心怀忧虑，自行说服后便又恢复不着调的本性。周而复始，奇怪得厉害。
当真是与他师尊一模一样。
“二哥啊！等等我们。”
穿书不全备的设定措不及防出现，真相脆弱不堪，假装无事的少年异常兴奋，内心挣扎尽力说服自己，情绪一阵阵蔓延，识海的深冰愈发坚固。
颜佑轻阖眼默默计划，她一直不能相信他。
宗门，回？不回？
如何同师尊解释，入魔相该如何消除？没有答案，他沉默只当不知她强装开怀。
“你活该！”模糊不清的话语砸在耳边，凌宣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
凌宣抓住脑海里闪现的声音，心生惆怅，这并非她的记忆，想来是原主的。原主何时回来？
妖气已除，待魔意散尽后，算凌宣求她了快回来吧。凌宣可不想再惹事了。
大哥和嘉佑是她的家人，慕良余与范知州是他们的朋友，如今她有家人有朋友相伴很满足。
可她同样清醒，毕竟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若真到了需要走的那一天，她或许会悄悄溜走不打一声招呼，不喜欢离别，更何况是再无法相见的别离。
垃圾设定击垮了她最后一丝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