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湘妃色门帘小巧精致的马车迎着明媚的朝霞行在赶往京都的路上。除赶路的车夫,马车里比之从老家回元府时多了一人。

    元良良正襟危坐,听老嬷嬷训话。

    要注意行止颜容,要懂察言观色,嬷嬷就连她进贵人后院后的规矩也大致讲了一通。

    元良良瞪眼睛:什么?!伺候官人还要看嫡妻脸色?

    也就是说她想男人了,要先去问过嫡妻可行才行的意思呗。

    马上她就懂了嬷嬷的言外之意,官人可以自行决定去后院哪个妾室那,但她需要给嫡妻颜面,就得问过嫡妻,相当于是要她讨好嫡妻,这样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元良良自是乖巧答是。

    本来元良良还想着去京都的路上再跳车一回,结果刘氏以她这一个月规矩没学完为由,给她找了个嬷嬷,说是带在路上再教几日。

    于是跳车是彻底无望了。

    好在她另有办法。等到选秀那日,她让那些贵人都看不上她不就成了?

    元良良到繁花似锦的京都时已是五月末,京都大选的日子由钦天监呈禀陛下定于黄道吉日六月十五,此时的京都东福街马车横行人头攒动,街头巷尾皆知六月中旬的某日是陛下及皇子们三年一度选妃之日。

    按从前惯例,进京参选的女子会被安排在四条主街之一的东福街的行宫一禺,选秀也将在行宫观花殿举办。因此,这段时间的东福街算是挤满了人,好在靠近行宫时有专人把守维持秩序。

    马车有条不紊往前行至行宫侧门,等一辆马车上的人下了车来,马车驶离,接着另一辆再往前行至宫门处。有主仆带的物什多,下行李慢,还会有宫人上前委婉催促。

    元良良三人下了车,打算进侧门时被拦住。原因是参选之女只能带一名侍婢伺候,哪怕一品大员之女亦如此。元良良心里笑开花,和诚惶诚恐磕头的嬷嬷说她一定好好的,让嬷嬷在外边守着,要是闲不住,就早日回去禀报老爷夫人一切安好即可。

    直至六月十五之前,元良良就住在名为西荷殿的尾殿。她来行宫不早不晚,有些比她路远的秀女,家里怕赶不及甚至让她们提前一个月到了京都。还有些秀女就是京都人士。尤其几个大官之女,几乎是选秀前一日晚间才堪堪抵达行宫的。

    元良良发现,但凡大官之女住的宫殿都是阳光充足的大院子,而像她一样的外来小官之女只能和其他小官之女挤一个小殿。

    这还没进后院,就已经开始争奇斗艳了。好在,她才不掺和她们。

    六月十四日的午后,主仆刚用完精美午膳。春雨瞅着她家姑娘挺着吃圆溜的肚子毫无形象仰躺在美人榻上,再瞅那张精致木然的脸,心想,要是这样有吃有喝,无忧无虑健健康康活着,在贵人后院当只金丝雀好像也不是不行。

    总比是再回到老家,或者回到元家强吧。

    景昭十九年六月十五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在别的秀女早早起身,天还罩着黑布,已然起床梳洗打扮时,而尾殿的某间房内主仆还在呼呼大睡。被外面行动的脚步声和莺莺燕燕说笑声吵醒,主仆俩才匆匆起来。

    春雨费了老大劲才给她家姑娘绾好一个端庄大气的随云髻,再往上添些发簪绢花什么的,接着描眉敷粉。春雨又拿出大夫人赏的几套新衣,选了其中一套湘妃色的。衣裳尤其轻盈透亮,元良良穿着新衣站在阳光下,有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和裙裾,美的像是画中的仙子,还是带着俏皮和妩媚的仙女。

    只是仙女脸上那些个红疹子有些渗人。

    春雨觉得姑娘更像话本子里描述的会吃人的妖精。

    妖精的妆容和衣裳都有她的一份功劳,春雨颇为傲娇的跟在元良良身后,踩着她家姑娘步步生莲的脚印亦步亦趋往观花殿行去。

    元良良突然回头,问:“扇子呢?”

    春雨想起来,拍脑门:“哎呀,怎么忘了,我这就回去拿。”春雨转头撒脚往住的院子奔。

    扇子是统管行宫秀女的官员下发的,每个秀女都有一把,团扇木柄流苏坠牌上刻了秀女的名字及出身,主子们凭着扇子认人,也是选中了人,便把扇子收走,相当于要了该名秀女。

    元良良就在此时,看到了疾步前行的四殿下。

    当时元良良正站在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隔着枝繁叶茂的槐树,看到了从另一条小道上走来的年轻男人。男人身姿颀长,着一身绛紫色圆领袍,两肩盘旋的金丝绣纹在阳光下泛着肃穆的光,衬得一张俊秀面容更加淡漠严肃,尤其那双凤眸,明晃晃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元良良不认得四殿下,但认出了那张脸。那不就……不就是她的侠士吗?!

    本来以为至老至死都不会再相遇了的,结果又让他们在这里碰面了,在她还没被纳入贵人后院之时碰面了。

    老天待她真是如亲生亲养呀!

    元良良如猛虎下山,提着裙子就朝人冲了过去。冲到一半,想到她面目全非的脸,又顿住。情急之下,她撩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将脸上的妆全部抹掉。她对自己天生丽质的脸还是很有信心的。

    等不及绕路跑过去,她直接越过花丛跳到人跟前,她本是想抓住男人的手的,结果男人十分警觉,也是有功夫底子的原因,竟被他躲开了。

    她堪堪抓牢人半截窄袖,满脸的振奋和惊喜:“侠士,我们又见面了!”她还没怎么说话,眼圈就红了。

    四殿下古朴沉着的凤眸中迸发嫌恶,他甩袖子,竟然没能甩开,于是乎嫌恶之色转化为恼怒:“大胆!什么人?做什么?”

    元良良被这一声呵斥吓到,原本觉得憋不住的眼泪都回去了。她可怜巴巴解释:“是我。那天小女跳马车,侠士,大侠骑着马刚好经过,是您把小女救了。”虽说不能用“救”这个字,但眼下攀交情呢,总不能说人家多管闲事吧。

    那天四殿下是去剿匪贼,只是顺手的事,他都没往心里去,自然是不记得。他瞧着女子打扮明艳,心里便有了计较。

    哼,想勾引他?

    现在的闺阁女子都这么大胆的吗?真是防不胜防。看来以后还是要在身边带两个人,驱驱鼠虫也好。

    四殿下语气冷若冰霜:“姑娘莫不是打错了算盘。你该去找二殿下才对,兴许在他身上好使。”

    四殿下惯常看不惯和他们父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二殿下,好色贪酒,简直一无是处,之前朝臣中还有提立二皇子为皇太子的,他一律当奸臣看待。

    元良良不知道四殿的心思,她觉莫名其妙,又觉得他语气有些凶悍,更委屈了。她眨了眨水雾的眼睛,半嘟着玫瑰花瓣般娇艳的唇:“小女又不认得二皇子,就找你不行吗?”

    四殿下火气一下子冒上来,他一下甩开女子纠缠不休的手,这回还动用了内力。

    “身为女子当纯正高洁,以你这般没羞没臊勾搭陌生男子,简直□□所为。”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重,奈何四殿下自小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旁人被说也只有受着的份,更无人敢提醒,哪怕陛下娘娘都不置一词,他自己当然是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元良良毕竟也是个未出阁的闺秀,听到这话,立时脸色苍白,好在有些话她从前听得多了,尚不至于哭戚戚夺路而逃。

    只不过她的心也着实伤着了。想想,算了,不管他记得不记得她,他眼下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可笑的是,她之前还想着和他双宿双飞,当一对快乐逍遥的鸟儿。

    眼下,他即不是大侠,也不乐意和她有关系,那就算了吧。

    元良良木着脸站在那里,见男人不动,于是她转身,沿着有路的方向失魂落魄离去。

    四殿下想到什么,冲婀娜的背影开口:“你是哪个府上的女儿?你爹叫什么?以你这般怎配此次的大选,不如趁早回家给家中长辈留些体面才好。”

    元良良不说话,也不回头。四殿下就觉得此女不仅狐魅,还不懂礼数,简直放肆。他刚想上去教训人,身后传来尖细着急的叫喊声。

    “四殿下,您原来在这儿呢,让奴才好找。陛下和娘娘已经到了,您快跟奴才去吧。”

    四殿下?

    元良良僵硬转头,瞪大的眼刚好和四殿下凶光毕露的凤眸对上。四殿下想,这次就饶过她,下次再敢让他碰到,决不轻饶。然后落下一声“哼”,转身随着侍从大步离开。

    元良良望着那个凌冽冷峻的背影,就像第一次遇到他飞马离去时,那时候她觉得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到底心里还有期许。

    但此时也一样的感觉,只是她心里能肯定,这一次她和他是真的不再有可能了,即使遇到,也只会是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陌生人的关系了吧。

    直到春雨喘着气找过来,元良良还盯着那条石板铺就的花丛小径。

    春雨将绣春花团扇塞给她家姑娘,抬头惊诧问:“姑娘,这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呀,脸上的疹子怎么哭没了?”

    元良良比其他人出发得晚,就想走小道去观花殿,这才好巧不巧遇到了四殿下。

    只是穿小道也只能一小段路,秀女住的殿和观花殿隔着一个鲤鱼池,等接近池边,她只有和大家一样沿着鱼池前往观花殿。

    元良良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四殿,更没想到还会倒霉的遇到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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