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见附近不是能休息的地方，就是面前称作饭馆的地方都瞧着腌臜得很，里面又坐着乱七八糟不少人，东来劝舒妃上马车，等到了地方，自然就见到真正的小皇子了。

    舒妃盯着那团小背影不停用帕子拭泪，半晌后，才转身由身边的人扶着上马车。

    盯着马车好奇看了许久的民安小声嘟囔：“那个女人一直看我们做什么？”

    小胖子回转头看去时，舒妃已经被搀扶着上了马车，他将头转回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又转过去瞧，刚好和不舍探出头来的舒妃对上眼。

    隔老远，小胖子不由瞪大眼睛，他扔下手里斗蚂蚁的树枝条，起身往前跑了几步，站定，揉揉眼睛将眼睛瞪更大，随后他撒腿跑到马车前。

    “舒灰！”

    舒妃瞧着那瘦了许多的熟悉小脸，跌跌撞撞扑下马车，将小人搂进怀里：“乖乖，本宫的乖乖。”舒妃哭得肝肠寸断。

    小胖子听到她喊自己，也“呜呜”大哭起来。

    “舒灰，我好想你……”

    “本宫也想本宫的乖乖。天天想，夜夜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本宫的乖乖竟瘦了这许多，想必在外受苦了。”

    一大一小不知抱头痛哭了多久，不管东来公公怎么劝，都没用。

    还是小胖子擦擦舒妃的眼泪，哄她别哭坏了眼睛，舒妃又喜极而泣。

    东来公公就瞧见舒妃眼下多了一点可疑的东西，他一眼瞄见小皇子手里也黑乎乎的，提着的心又放下。既然那是小皇子干的，娘娘想必不会计较。

    舒妃要像从前一般抱他，结果脚下一趔趄，没抱起来。舒妃摸摸小胖子的脑袋：“本宫脚麻了。”事实上，舒妃发现她的乖乖重了许多，只是小脸看着瘦了而已。

    小胖子拉住舒妃的手：“既然脚麻了，我们去罗婶家坐坐吧。”

    东来公公想要说话，舒妃先一步应了：“好。”

    东来公公便又退后一步。

    小胖子牵着舒妃走进罗婶饭馆，和饭馆里的人介绍：“这是我的舒灰。”他瞧着罗婶，“罗婶，给我的舒灰做点好吃的吧，她一定饿坏了。”

    罗婶笑眯眯答：“好呀。”罗婶又打量着舒妃，踌躇问小胖子，“小公子，舒……灰是你的姑姑还是婶婶吗？”

    小胖子咧嘴一笑：“罗婶，你都猜错啦。娘亲说，舒灰是我的祖母。”

    舒妃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开始激动抹眼泪。“祖母”两字，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听到，原来他知道的。

    小胖子转头看舒妃：“舒灰，你想吃溜肥肠吗？可好吃了。”他说着，吸溜下口水。

    舒妃点头，瞧着她的乖孙怎么瞧怎么喜欢。她迟疑问：“你娘亲何时教你叫……祖母的？”

    小胖子一本正经回：“我小的时候，娘亲说舒灰是爹爹的娘亲，爹爹的娘亲就是我的祖母。”小胖子瞧着狂掉眼泪的舒妃，问，“舒灰喜欢小胖良儿叫你祖母吗？”

    舒妃说不上话来，连连点头。

    小胖子于是一声高过一声喊：“祖母！祖母！乖乖的祖母！舒灰祖母！”

    舒妃搂着小人嚎啕大哭。

    周围百姓瞧着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年长妇人，都默默想，这也不过是个穿得体面点的普通妇人。

    等到舒妃吃肥肠，跟从没吃过肉般激动时，大家心里完全把舒妃当成了自己人。

    舒妃是真饿了，从京都城出来一路到这山沟沟，她走了整整七天，为了快点见到小乖乖，她路上几乎都没怎么休整，吃的也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干粮。猛然吃到鲜香的肉，她大快朵颐起来，反正这里没有看笑话的妃嫔，也没有陛下，她无所谓。

    罗婶让东来和几个宫女都坐着吃饭，他们哪敢，还是舒妃示意他们，他们才在另外一桌矜持坐下。

    百姓们簇拥着舒妃和小胖子，一直将他们的马车送到山脚下。一路上舒妃听了不少人夸她生了个好儿子，舒妃心里埋藏了一年的火气怨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骄傲想着，瞧吧，果然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皇子。不仅得陛下宠，还得百姓十足爱戴。这宫里的皇后和贵妃哪个能和她比？

    等真的见到殿下，舒妃脸上已不见一点笑容。

    “给母妃请安。”时隔一年多，殿下行礼还是很顺溜。

    舒妃走近两步，抬手打他，打了两下，靠在四殿下肩头恸哭。

    殿下默默拍着她的肩膀。

    元良良适时过去，也行了一礼。舒妃斜睨她一眼，本来舒妃最气的人就是她了，拐走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始作俑者！可舒妃竟然气不起来，只好假装瞪她一眼，由着小胖子牵着她去介绍给山寨的小土匪们认识。

    “这是我祖母舒灰。”

    “你们可以叫她舒灰，当然也可以叫她祖母。”

    瞧着认真和小土匪们打招呼的舒妃娘娘，殿下和元良良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奇。

    元良良感慨：“看来这一年，舒妃娘娘变了许多。”

    殿下道：“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对她不住。”

    舒妃进屋时，又是端庄优雅的舒妃娘娘。

    屋里只有自己人，舒妃如往昔般瞧着四殿下：“四皇子可是打算要抛下本宫，一辈子不回京都城了？”

    殿下心情复杂，不答反问：“母妃怎知儿子在此处？可是庆王报了儿子的行踪？”

    舒妃轻笑一声：“庆王怎会蠢到把四皇子找回去跟他竞争太子之位呢。当然是陛下。”

    殿下心下一沉：“陛下怎会知道？”

    舒妃也不跟他绕弯子：“此次就是陛下让本宫来的。你们知道本宫的来意了吗？”

    陛下想通过舒妃劝四皇子回宫。这算是陛下向四殿下求和之意，只要瑞王肯回去，陛下愿既往不咎。

    舒妃拿出陛下手书递给殿下。

    殿下接过，直接打开，快速看过。

    陛下写了很长一封信，信中说他年纪大了，时日无多，以后这天下迟早有人要替他接下，可他膝下只有几个皇子，三皇子早夭，二皇子不争气，大皇子看似能力超群，可事实令人发指。

    陛下在信中用了大篇幅数落大皇子罪状，有些四殿下知道，有些他看了信才知道。比如大皇子在西南屯兵炼铁，而屯兵炼铁的人力财力，大皇子除私下收人贿赂外，还以他祁国大皇子身份向外邦走私。

    陛下希望四殿下能想想他这个老父皇以及他的母妃。后面又说假如被大皇子得逞得了这位置，四殿下还能跟祁国最高位者斗智斗勇吗？也就是因为他是他四殿下的父皇，才会多次包容忍让。

    “大皇子如今还没成事，已然对你和你的良侧妃下死手，倘若被他得逞，四皇儿啊，你想想后果吧。你何不努力努力，有朝一日登上位置的是你，这天下又谁敢驳你？”

    这封信要是二皇子看了怕是要痛哭流涕，恐怕连夜收拾包袱回京都。可四殿下一是不肖想那个位置，二他如今有些明白陛下的用意。

    如今朝上庆王一家独大，陛下被大半朝臣逼着立庆王为太子，如果他瑞王再不出现，陛下只能无奈立庆王，一旦有权有势的庆王进一步变成太子，那么朝上恐怕无人再把他这个陛下放眼里。

    陛下这是想请他回去做抗衡庆王的棋子才是吧。

    殿下将信重又折叠好，捏在指间，抬眸问舒妃：“母妃可有想过留下来陪小胖子？”

    舒妃震惊：“你……你想本宫留下来？是这个意思吗？”

    殿下点头：“是，留下来和儿子在一起。儿子去哪，母妃去哪。”

    殿下见舒妃犹豫，直言说：“趁这几日，母妃考虑清楚。三日后，我会带着他们母子离开，母妃要是乐意，可以跟着一道走，要是不乐意，从此我们母子只能天各一方各自保重。”

    “为什么？”舒妃不解，“你要是为了元氏，陛下亲口答应本宫的，只要你们回去，陛下可以网开一面。”

    “母妃可有问过儿子想要什么？”殿下道，“自小到大，母妃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为了儿子好，可儿子想要的，母妃每每忽略。母妃不是不知，而是故意为之。给自己，给儿子，找各种借口。可如今儿子大了，不愿再过从前那种被操控的日子，还请母妃成全。”

    舒妃指着他，怒火中烧：“陛下亲口告知本宫，他属意你四皇子，只要你回去，那位置你唾手可得！”

    殿下沉着望着舒妃：“母妃何时这般信了陛下的话？”

    舒妃一愣，又说：“陛下如今膝下只有你跟庆王，他早厌烦庆王，那便只剩你一人。除了选你，他还能选谁？”

    殿下道：“宫里那么多娘娘，谁能保证每一个都生公主？陛下在信中说他老了，这几日都无法起身，母妃日日在宫中可听说陛下哪日少去了后宫？”

    舒妃又是一愣。

    从舒妃的表情，殿下便看出，他猜对了。陛下这是着急想生小皇子。

    舒妃想到陛下在她出宫前，已经连续宠了德妃两月有余，御医给各宫请平安脉，独独缺了德妃，辛贵妃亲自带着御医去了德妃宫中，刚巧陛下也在，竟被陛下训了一顿，并发话没有他的允许后宫中人包括御医院都不许进出德妃宫中。

    难道说德妃已然有喜？要是德妃如愿替陛下产下五皇子，那她的四皇子呢？眼下大皇子如日中天，有陛下在，四皇子尚能和大皇子斗一斗，要是陛下放弃四皇子，那恐怕他们母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见舒妃佝偻着背，脸上又惶恐又无措，他起身走上前搂住她。“小胖子如今是越来越不乖了，整日调皮捣蛋，母妃留下来帮儿子看着他可好？过不多久，良儿还会给你诞个孙子或者孙女，恐怕也要辛苦母妃。”

    装了许久鸵鸟的元良良捧着扁扁的肚子冲到殿下面前：“相公，你是说我有了？”

    殿下平静道：“暂时还没。”

    元良良嘟囔着又坐回去：“那说什么过不多久？都没怀呢，还不是要再等个一年半载。”

    被这一打岔，舒妃心情平稳许多。

    刚巧小胖子满头大汗冲进来，一头扎进舒妃怀里：“祖母，我要送你个礼物，你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