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五点，整个办公室都洋溢着一股即将周末、无心工作的气氛。“我真的方了”群里，小组成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今晚要热热闹闹地给何小凡送行——先去吃饭，接着K歌，不到下半夜谁都不准回家。陈漫、孙璐、何小凡还约了周六要一起去郊外爬山、去庙里拜拜。

    就在这时，方冉冉在钉钉上收到诚科集团孙睿发来的消息：

    “方总，针对你们的方案，我们内部整理了一些反馈意见，备注在ppt里了，辛苦您这边看看。我们赵总的意思是，希望下周一下午两点之前，能收到您这边的更新版方案。”

    方冉冉打开孙睿发来的ppt，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她扭头看了看正眉飞色舞地敲着键盘的陈漫，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Sorry，明天的爬山局，你可能去不成了……刚刚孙睿给过来反馈意见，方案要大改，周一下午两点前需要给到。”

    方冉冉注意到，陈漫整个人一瞬间垮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收到她的消息：“现在通知，周一下午两点就要方案吗？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方冉冉把客户发来的带修改意见的ppt发给陈漫和吴佳芮，通知她们去会议室讨论。

    会议室里，陈漫和吴佳芮并排坐着，都是一脸烦躁的样子。方冉冉只好安抚道：“客户的要求确实不合理。我试着争取了一下，看不能缓两天提交，但是他们那边态度比较坚决，说是下周二就得定下来整体的传播方案，咱们要是不更新方案，就相当于自动弃权，退出这个项目，那前面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所以只能辛苦你们，周六日咱们一起来公司加班。”

    可惜这番话并没有得到下属的理解，吴佳芮率先开炮：“天呐这是什么牛马客户！他们提的那些哪里是修改意见，完全就是重写意见，让咱们重做一个方案啊！这么大的工作量，他们自己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吗？”

    方冉冉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陈漫思索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客户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呢？”这话引发了吴佳芮的好奇，她扭头看向陈漫，问：“怎么说？”

    陈漫道：“这客户原本是Lawrence拿下来的，那个赵总也是他的朋友，结果第一个项目就甩给我们组做。这也就算了，周三我们去提案，是不是明显感觉被他们团队针对了？再看看今天他们提的这些鬼要求，就是摆明了不让我们好过呗！依我看，没准就是Lawrence联合赵总搞鬼，故意整我们。这个项目表面上看是块馅饼，实际上里头藏了毒药！”

    吴佳芮听得入神，头点了又点。方冉冉无奈道：“你说的这些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咱们还是就事论事的好。这个项目，如果一开始没接也就算了，到现在这个阶段，无论如何也只能做下去，不可能半途而废。”

    “不是啊，冉冉姐，”陈漫焦急道，“如果对方真是存心要整我们，就算方案做得再漂亮也没用啊！你信不信，到最后赵总肯定还是会把我们pass掉，还得说是因为我们实力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客户我们就不做了？”方冉冉皱着眉反问道。陈漫赶紧解释道：“也不是说就不做了，我觉得……我们象征性改一改方案，样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吴佳芮也帮腔道：“对啊，反正客户让咱改来改去的，也只是装装样子……”

    “你们这叫摆烂。”方冉冉正色道，“你们第一天入职我就说过，在我方冉冉的组，交出去的东西一定是我们拼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作品。如果要摆烂，不如去别的组。”

    这句重话说得陈漫和吴佳芮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方冉冉又道：“客户怎么想、怎么做是一回事，但我希望你们记住，在这个行业，你就是你的作品。凡是交到你们手上的活儿，你们就得想清楚，做到什么程度才对得起自己。”

    “行，我们知道了。”吴佳芮低头道，“那我们今晚就加班，还是怎样？”

    方冉冉道：“今晚你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去给何小凡送行吧。明天上午十点，准时来公司。”

    “行。”吴佳芮说完，没打招呼就走掉了，陈漫却迟迟没动。方冉冉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陈漫道：“冉冉姐，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想好好跟你聊一聊。”

    “嗯，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方冉冉淡淡道。

    “自从我入行以来，你是我跟过的上司里最较真、最负责、最靠谱的一个。”陈漫道，“对待工作，无论大小，你从来都不会敷衍了事，也常常叮嘱我们：在工作上多花的每一分心思，都不是为了公司，也不是为了领导，而是为了自身在专业能力上的提升，以及在职场中的口碑积累，更重要的是，通过每一次不遗余力的过程，会逐渐建立起一种对自己的认同感、掌控感，这会让我们走得高更、更远。”

    “这几年里，你的这套理念和做法，确实让我收获很大。同时，我也能看到其它人在你手底下，同样有很明显的成长和进步，但是……”陈漫斟酌着措辞，缓缓道，“人都是复杂的，也是贪心的。我们既期待自己的能力得到快速的锻炼和提升，也会想要收入不断上涨，同时也会希望，工作不要那么忙那么累，乃至侵占了我们的生活，甚至是要牺牲掉健康和陪伴家人朋友的时间……当然，我也明白在现在这种环境下，绝大部分人都没办法找到各方面都完美的工作，有舍才有得，大家能做的就是寻找一种平衡。”

    “但最近这一年，我明显感觉到在我自己身上，这种平衡渐渐被打破了。我考虑过，有可能是最初因为学到东西、能力提升带来的兴奋感、自我认同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与此同时，工作强度肉眼可见地变大，侵占的私人时间越来越多。相比之下，我所收获的，并没有让我觉得我为了工作所做的那些牺牲，是值得的。”

    “我也跟其它人交流过。说实话，大家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怨言的。不跟外面的公司比，就跟别的小组比，大家差不多的岗位、拿着差不多的工资，凭什么他们比我们要轻松那么多？是，也许在专业能力上，我们可以高看自己一眼，但公司有因为我们能力更强、更辛苦，给到我们更多的报酬吗？说得再实际一点，我们往死里卷也不见得会比别人得到更多，又何苦要累死累活呢？”

    陈漫自顾自地说完一大段话，停下来，打量着方冉冉的神色。方冉冉垂着眼，道：

    “你说的对。成长、时间、收入，是一个’不可能三角’，你很难指望一份工作，同时满足三方面的要求。而你现在不爽的地方在于，在这个三角形里，成长这一角，你的体验和收益在下降；时间这一角，严重让你不满意；最后，收入这一角，你也没有觉得自己拿到的够多。对吧？”

    陈漫想了想，道：“是的。就好比诚科这个项目吧。首先，成长方面，我不觉得反复磨这个方案，能给我的专业能力带来多大的提升。时间上，它让我的周末泡汤了，而且，根据我刚才的分析，我认为做这个项目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至于收入，那点加班费对我来说，真的没有让我安静过一个周末重要。我回顾了一下，今年我好像就没有过过一个完全不被工作打扰的周末，想想也太惨了吧！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何苦……”

    “其实你面临的问题，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遭遇过。”方冉冉道，“但并不是说，有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很多时候你找不到别的出路，除了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你没有别的办法。但你走着走着，熬过了那些艰难险阻，回过头看，这一路上的考验对你的磨砺和帮助帮助是巨大的。”

    “我不这么认为。”陈漫道，“有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有时候答案就在很明显的地方，你明明看到了，但你可能装作看不见。因为你害怕，你不知道那个是不是正确答案，就算你觉得它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可如果按照那个答案去做，你就要跳出原本熟悉的轨道，未知的事情太多了，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就好比说，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就有很明显的答案，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像何小凡，他不就跳出去了么？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也要跳槽。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情况得不到任何改变，我也还能再坚持一阵，陪你再打拼一段时间。”

    方冉冉喉头动了动，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陈漫，“原来你比我想象中成熟多了。”

    陈漫笑了笑，旋即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冉冉姐，你平时可能大部分心思都扑在了事情上，花在人身上的时间和心思少了一些。这段时间，其实我们团队的人心是有些浮动的，特别是何小凡的跳槽，引发了大家心里的波动。我爸曾经跟我说过，做任何事业，团队都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你如果能多花一些时间在人上，我们团队就更加无敌了。所以我建议，今晚的送行宴你要是能参加的话，最好还是跟大家一起。要加班，明天一起加嘛！”

    方冉冉点了点头，笑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快下班的时候，方冉冉收到常程发来的微信，问她晚上什么时候下班。方冉冉告诉他，要和同事们聚餐K歌、下半夜能才回家。常程便说：“你把KTV地址发我，我到时候去接你。”

    这一晚，方冉冉和同事们先是吃了一顿火锅，随后转战KTV。陈漫、何小凡、吴佳芮都是麦霸，方冉冉、孙璐也能来上几首，就连平时不爱吭声的张志起都被起哄着唱了两首，跑调跑到火星去了，乐得大家笑作一团，包厢里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