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贵妃回忆起她爹的时候尤为感慨,年轻时候的沈林两位将军屡获战绩,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春心。贵妃说她爹性情刚烈,打仗又狠,即便后来提为将领,性子沉稳了,手底下的部将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说笑。

    可那群文官却是不管,整日借着上边的威风说教弹劾,甚至沈将军昨夜醉酒宿于花楼,第二天一早便有人颠颠地跑去告状。不曾想,最后还是娶了他最是厌烦的文官的女儿,这位“文官的女儿”就是她娘了。

    贵妃笑说,她爹曾经闹了笑话,那时两人刚互通心意,她娘写了情诗赠予,她爹一介武夫看不懂,遇着这事儿又脸皮薄不好意思问人,纵览群书勉强看了个大概,大半夜折了杨柳去钟楼上候着,只等来了打更人“邦邦邦”的三更梆子。

    “你说哪个闺阁里正经人家的姑娘,大半夜溜出去幽会情郎的?更何况还是大学士的女儿。”贵妃笑出声。

    沈京华想起她爹平日里面对下属时威严的模样,一时间也笑了出来。说笑间,进宫前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不似方才那般拘谨。

    “那会儿你爹娘恩爱非常,也算是凤池的一段佳话...”贵妃微微仰起头,似乎正陷入回忆中。

    沈京华没作声,默默喝了一口花茶。她娘是含怨而死的,养在深宅的花没有得到精心的爱护,很快就摧折了。

    正说着话,宫人突然端上来一道菜,说是滨县送的海鱼,运过来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在凤池算是非常罕见的佳肴了,宫人说知道沈家的郡主进宫,圣上特意叫人送来。

    不是用膳的时间,宫人来传菜就显得十分突兀,沈京华垂眸敛起心绪。贵妃唤来一旁侍奉的宫人拿起银筷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这鱼,虽说是不想吃的,也端上来了。”

    沈京华一顿。

    “那咱们啊,就把它吃好,”贵妃笑着说,“有吃的,总比饿死好。当年邑州饥荒,那会儿的人什么都吃,泥巴、树皮、草皮,能果腹的,全往肚里咽。”

    “总吃树皮泥巴也不是个办法,你猜最后怎么了?”

    沈京华没接话,抬头看着贵妃。

    “有些匪徒吃完家禽野味就开始吃人。那些弱小的、没力气的,便被分食了,”贵妃说,“还是后来圣上继位,想办法开荒地种粮食轻赋税,百姓才填饱了肚子。”

    沈京华将嘴里的鱼肉咽下。鱼肉她没品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贵妃的言外之意她却听出来了。

    这是一定要让她入局的意思。

    其实早在二哥被调往西南的时候,她爹就有了危机感,能隐隐察觉出圣上在背后操盘什么。二哥军阶不低,两大主将驻守北域,又是父子,有心思的外人自然不好做手脚,也就导致当年两大党派并未对北域太花心思,加之沈父近些年屡次奏请解甲归田,与其冒险将沈家拉下马,不如等沈父请辞后举荐同阵营的将士,圣上不喜朝堂斗争,此法更为妥当。

    那时北域的兵权难动,两派转而将心思花在逼迫上边分权上,阳奉阴违的事情干了不少,内斗不断,所以圣上又将二哥调离北域,北域只剩下一直想归隐的沈父,立即就变成了一块大肥肉,两派的斗争才总算转移到北域上,朝堂的内斗少了很多。两派皆或明或暗地往北域安插自己人,推举无能之将,收买人脉,闹的北域也不得安宁,初显动乱之相。圣上才又搞了这么一出,林沈结亲,想动沈家的肥肉,就要一并对付林家,一时间又陷入僵局。

    一顿饭吃的不是滋味,加上也不是用膳的时候,被强行塞了一嘴菜肴,沈京华回到林府的时候心情不免低落。

    竹宣迎上来替她解下披风,说林景源进宫面圣后,回来就抱着一坛子酒往她院子里去了,沈京华又赶忙回院子里,路过小院时她看见了在院子外闲逛的杨久安。

    杨久安是林景源青梅竹马的二夫人,未结亲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了,杨久安的父亲冤死于党派斗争,算是个刚正的可怜人,他女儿养在林家她也没什么意见。生怕惹来旁人不快似的,那小姑娘平时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子里,除了她刚进门按照惯例为她奉茶,平日里几乎见不到这小姑娘的影子。这会儿那小姑娘穿一身粉白银线芙蓉样团花的衣裳徘徊在小院门口,时不时张望着像在等什么人。晃眼见到她以后脚步一顿,脸迅速涨红,打了一声招呼后飞快地跑进门。

    “二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呢?”竹宣奇怪地嘟囔。

    沈京华让竹宣留意,自己先回了院子。

    林景源正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浅饮抿酒,她走近才看到,一壶酒已经快见底了。

    沈京华也没客气,拿起空酒杯盛满,饮了一口皱起眉头,她闻见桃花香,还以为和外边常见的桃花酿一样,是个闲时尝尝味儿的不醉人的酒,等入了喉咙才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在央都,这么烈的酒可不常见。

    “酒不错。”这酒她很喜欢,带着甜味儿的烈酒,北域也不常见。

    等慢慢饮完了手中的一杯酒,林景源才缓缓开口:“今日圣上提携我做监军,说我懂兵法...”

    他笑了一声,干干的,沈京华也摸不出他的情绪。

    “方才去拜见敬贵妃,圣上送来一条滨县的海鱼——”

    “海鱼?好吃么?”林景源突然打断她,扯开了话题。

    沈京华顿了顿,还是继续道:“贵妃说不想吃也端上桌了,有吃的总好过被人吃。”

    林景源沉默地喝着酒,没接话。

    “你的腿...是故意的?”思虑良久,沈京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

    “那时朝堂斗争已经不避讳圣上了,父亲只想赶紧将兵权交出去隐退,你记得那次春猎吗?”他问。

    沈京华自然记得:“你猎到一头熊,被圣上赏了一杯鹿血酒,还说你是天生将星。”

    林景源又笑了一声,很是无奈:“鹿血酒的毒性并不致命,只是让我收着点别太出风头,我就索性成个瘫子。”

    “后来局势又变了,所以我得被迫‘站起来’,毕竟圣上说,如果治不好我,那些御医都要赔命。”

    为一个不重要的闲官治疗腿疾,圣上说的“赔命”听起来像气话,但谁又敢赌呢?

    “那你准备怎么办?站队么?”她问,站队是被逼上绝境后的下下策,圣上只是想各方拉锯维持平衡,林家站队,平衡就会被打破,只怕圣上会首先发难。但林沈两家久不表态,也会被两派销亡分食,她想起敬贵妃的话,弱小的会被分食。

    “保命要紧,”林景源说,“三年后你回北域,为避免再被联姻,要尽快嫁人,沈将军年事已高,过不了多久就会隐退,到时候就会退出党派斗争,那时你也早嫁为人妇,再有纷争也乱不到你身上,撑过这几年就好。”

    沈京华听完皱起眉头:“那你怎么办?瘫痪都要强行扶起来,难不成还能装死么?”

    不能上阵杀敌,就做监军,他这颗棋子是怎么也废不了的。

    父亲的女眷流胎几次,最后只留下一个女婴,男孩留不得,最后还会走他的路子,父亲这些年在外也如履薄冰。

    宫中的亲姑姑,心思已经不在林家,或者说,知道林家已无力挽回,她只能依靠圣上,所以亲姑姑做了圣上的口舌,他能理解,也起不了丝毫怨怼。

    “好了,”林景源站起身,夺下她手里的酒杯,将酒随手撒在地上,“酒太烈别贪杯。”

    沈京华看着林景源离开的背影,慢慢琢磨出他的意思,若想脱局,除非废棋。

    他要走的是死局。

    “夫人,这小丫头在后门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我把她抓来了。”竹宣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押着一个小丫头。

    沈京华一眼认出来这小丫头就是跟在杨久安身边的贴身丫鬟。

    小丫头胖乎乎的,此时吓的涕泗横流,眼泪鼻涕全糊在脸上,不住地磕头:“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她皱皱眉,睇了一眼小丫头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裹:“包里装了什么?”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不敢回答,竹宣看了一眼沈京华的脸色,自作主张蛮力抢了过来,递到沈京华面前。

    包裹里装的是几本话本子,沈京华翻开来看了几眼,脸色慢慢涨红,瞟了旁人一眼,咳了两声。

    “大夫人饶命!都是奴婢自己想看的,跟二夫人没有关系,大夫人可别怪罪二夫人!”小丫头又是一阵磕头。

    沈京华叫人把小丫头扶起来,把包裹还给她:“几本闲书罢了,还躲躲藏藏的,咳咳...擦擦脸,别叫二夫人看见了以为我欺负你。”

    小丫头站起身,用力抹干净脸,又勉强扯出来一个滑稽的笑:“谢谢大夫人!大夫人真好!”

    外边人都说杨久安性子温和文静,典型的官家女子,她见过几次,小姑娘嘴上不爱说话,眼珠子却跟黑葡萄似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方才见竹宣抓来的丫头是杨久安身边的人,她不免神经紧绷,如果杨久安是某一方的细作,很不好处理,看到那些话本子后,她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那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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