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

    照月节不久后就是中秋大宴,圣上每年都会召各地的亲贵权臣进宫赴宴,沈父前些年也参加,后来因为年事已高,又有意远离纷争,借口舟车劳顿不再赴宴。

    今年她嫁到林家,又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这场中秋大宴是躲不过的。

    林景源已经坐进马车车厢,沈京华站在门口由着竹宣整理披风系带,眼睛盯着大门里。

    前几天是照月节,杨久安难得出门玩了一天,带了很多果子蜜饯之类的小零食给她,又带了几个小玩意,玉制的小香炉、兔子样的掷笔台等等,这是带给她的,才有意挑选了些文雅的小物件,听竹宣说,二夫人自己买的彩绘小风车、会自己扇翅膀的提线小麻雀、还有拿在手上叮当作响的小花灯...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

    果子蜜枣要么是甜得发腻,要么是酸得倒牙,她不爱吃甜食,就分了出去,院子里的丫鬟们吃的倒是很开心。

    “我和林大人不在,二夫人的院子叫人看紧,不要出差错。”沈京华嘱咐竹宣。

    竹宣应了一声。

    府中情况沈京华和林景源身边的人都有数。各方眼线太多,又都挤在一个笼子里,不免内斗,有斗争就有牺牲品,她不希望是那个小姑娘。

    赴宴的人太多,每个亲贵再带几个仆从,王宫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上边就规定所有人都不带随身仆从,宫人就已经足够使唤。

    车厢里只有沈林二人,两人都不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别紧张。”

    身边人突然出声安慰她,沈京华侧头,林景源仍坐得端正,眼睛盯着车帘子,仿佛不是对她说话。

    沈京华装作没听见,把头扭到一旁也不理他,又听见旁边人轻轻笑了一下。

    “呼吸都比平常重。”

    一时间她觉着脸有些发烫,刚刚还强装镇定,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从出门起心里就是紧绷着的。

    这毕竟是第一次面见圣上,那位她只在他人悄声谈论里听到过的君王。

    执棋者必然是杀伐果断、顾揽大局又心冷无情的人。

    林沈两家都在斗争的风口浪尖,中秋大宴旁人不免会观察圣上对他二人的态度,以此来揣摩对林沈的夺权之争是否也在圣上的允许范围。

    “赴宴者上百人,我们两家不是唯一的问题,别担心,现在还不会有事。”林景源再次出声,这回他握了一下她放在膝上的手,但很快就松开了。

    宫门大开,等候的宫人将两人领进去。

    “林大人可好久没来了。”带路的是个上年纪的宦官。

    “福海公公是嫌我好久不来看姑姑了?”林景源应和着,转头低声对她说,“这是敬贵妃宫里的掌事宫人。”

    “奴才哪有这个胆子,林大人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娘娘在宫中寂寞,大人常来宫中坐坐陪娘娘说说家里话也是好的。”

    “姑姑应由圣上陪着,我要是整日粘着姑姑,圣上该说我不务正业了。”

    “是是是...林大人说的更有理。”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此处是一个十分宽大的湖心花园,是专门造来设宴的,湖心的位置是一个很宽敞的高台,里边的陈设十分奢华高雅,与周围的布景都不一样,有三两空位,应该是圣上的位置。

    围绕着湖心高台,周围大大小小的设置了十几个亭台,布景陈设各异,有的是仙鹤送桃,有的是玉兔捧月。湖边建有一座三层楼阁,灯火通透,隐隐能看见人影窜动。

    沈林二人的位置靠近湖心高台,落座后没多久,赴宴者就陆陆续续到齐了。

    “圣上到——敬贵妃到——”

    湖心亭台上,湖边高楼里,众人齐齐跪拜,恭贺声在四周响起,回荡不绝,沈京华也跟着林景源跪拜行礼。

    歌舞伶人在湖心高台前水袖翻飞,步步生莲,乐师悠远的琴声随着湖面的风穿堂而来。

    沈京华盯着歌舞姬,隐隐能感觉到四周不断有目光打量进来。

    “吃菜。”水红色的莲花瓷碗显得很是别致,林景源夹了一块带汤汁的竹荪在她碗里。

    沈京华收回心神,镇定吃菜,总不能让人觉察出她的拘谨,叫人看了笑话去。

    中秋大宴也不是单纯的玩乐,许多局势和朝务需得借此机会当面言谈,圣上各方试探,心里的棋局不知道又摆成什么样子。

    “景源身体可好些了?”圣上问。

    “回圣上,御医的医术精湛,臣的双腿已能行走如常。”林景源答道。

    方才宫人前来传唤,林景源拉着沈京华一同来到湖心高台。

    “京华到央都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这句话是敬贵妃问的,仍旧和上次一样,笑意吟吟的。

    沈京华低头应声:“回敬贵妃,臣并无不适。”

    “央都可比北域养人呢,你们俩早些抱个大胖小子...”

    “景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身体抱恙,倒是辱没了将相之才,我记得你十几岁就通读兵书,那会儿我还叫你来宫里一同议政,你可比那些朝臣灵慧多了,只可惜啊——”

    沈京华心里一跳,静静等着后文。

    “我知你心有抱负,现在你的身子可算是好了,有没有意向接过你爹的龙旗,替凤池再开盛世?”

    “为国鞠躬尽瘁乃我等朝臣之责,谨听圣上安排。”

    “好好好!”龙颜大悦,“下月你去中北驰县剿匪,落钟山近几年一直有山匪作乱,中北部没有主将,我将周围四县兵力给你,做得好,回来领兵当帅。”

    林景源领了命。

    圣上和敬贵妃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就放两人回去了。

    待入座后,沈京华心跳还是纷乱,同时又庆幸,不曾殿前失仪。圣上两鬓斑白,甚至不如她爹魁梧,说话时虽是略带笑意的,但身上自带的威严让人感觉喘不过气,回话时不自觉地要在心里多思量几番。

    “脸怎么皱起来了?是怕新婚丧偶?”

    沈京华听林景源在打趣她,心里坠着的大石头没减轻半分,她还揣摩不出圣上此举是何意。

    思索间她见林景源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酒,原本冷白如玉的脸颊都微微泛红。

    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握住她,藏在袖子下,与她十指相扣。

    沈京华心里一惊,侧头看他,林景源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又伸出另一只手来,看样子是想要摸摸她的脸。

    沈京华侧头躲开了,还想把手撤回来,但他握的紧,一时半会儿挣脱不了。

    “别动,就一会儿。”他声音喑哑,情绪莫名有些难过,引得沈京华又转头看他。

    林景源却又不说话了。

    中秋的月亮很圆,也很亮,沈京华抬头看。记忆中月光下的北域很空旷,天宽地阔,乌黑的天幕只有一轮又大又圆的冰盘,风吹过都带着凉气,让人觉的大地苍茫无涯,人站在地上好似同微尘没什么区别,都很渺小。

    圣上又陆陆续续召见了十几人,看穿着打扮,皆是亲王重臣,还有在外的朝臣带来了当地的特产献上,一时间气氛有些虚浮的欢乐。

    宴席过半时,圣上带着敬贵妃走了,一同离席的还有几位亲贵,应是到别处议事去。剩下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自然是假的,真实目的是借此机会互相推介笼络。

    他俩是由圣上牵制的棋子,时局尚不分明,自然无人来拜会,又没到撤宴的时候,沈京华也吃饱喝足了,正撑着头昏昏欲睡,突然听林景源问她:“要不要去外边逛逛?”

    沈京华看了他一眼:“还没宫人来传报呢。”

    林景源却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走。

    宫人们都在忙着湖心园里的中秋宴,别的宫苑倒是没什么人。朱红的宫墙很长,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沈京华有些累了,林景源停了下来,两人正对着一扇朱漆斑驳的大门,只见他凑近大门摆弄地锁扣,“咔嗒”一声,锁竟然开了。

    沈京华有点发憷,抱着林景源的手臂不往里走,惹得林景源笑她:“你还怕有鬼不成?”

    “若是被圣上发现了,要责怪我们不懂规矩的。”沈京华担心的是惹圣上不快。

    林景源不以为意,伸手将门推开,拉着她就往里走。

    这里是一处废弃很久的宫苑,宫殿门紧紧闭合着,窗纱破损,蛛网密布,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衰败景象。

    林景源拉着她绕到后墙,只见墙壁上有个半人高的洞口,从洞口依稀能看到外边的情景。

    林景源“啧”了一声:“比想象的要小很多,”见沈京华面露不解,又解释,“这是我小时候和几位皇子一起挖的洞,那会儿我们犯懒了就是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玩。”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请旨外派,那会儿他和他娘留在央都,他娘还没病殁的时候就听人说林将军在外有了女眷,还怀上了子嗣,他娘不知是不是被气着了,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即便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父亲也没回来接他走,他就被亲姑姑收养在宫里,做了皇子们的陪读。

    那时候几位皇子的眼睛还没有盯上王座,他们眼中的圣上,还是他们的父亲。

    圣上偶尔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上功课,嬉笑玩闹。

    “像,真像我们那时候。”圣上有时也会这样感慨。

    年少时他怨恨父亲的离弃和绝情,所以在功课上加倍用心,不管是兵术还是骑射,皆在众人之上,一骑绝尘。他想做一个优秀到发光的人,来让林将军看见,不止要看见,还要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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