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济

    沈京华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草竹屋里,旁边摆着好几个药草架子,隐约能闻见汤药熬煮的苦味。

    她低头检查了一番,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又摸了摸脑袋,后脑的大口子也被处理了。

    “刘二婶子,这药拿回去吃完了可要再来拿药啊!”

    外头传来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这里像是一家医馆。

    “可别心疼钱,济师傅开的都是寻常的药方子,花不了几个铜子儿。”说话间外头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头上包着一个青绿碎叶样的方巾,胸前垂了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

    见她醒了,小姑娘很是惊喜,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姑娘你醒啦?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孩儿他爹出去一趟挣不了几个...”方才说话的刘二婶子也跟了进来,“前方又出了战事,最近商队都不往这边来了,绣房的东西都没人收呢...”刘二婶子眼珠一转看到了她,问小姑娘,“这就是济师傅的亲戚?”

    小姑娘在药草架子上摆弄着药草,把竹篓里的草药平铺在竹编的簸箕上,端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话:“前边山匪闹腾的很,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的。”

    “这世道,想安稳地过过日子可不容易。”

    “可不是呢...”

    刘二婶子走后,小姑娘才又进来瞧她。

    “姑娘你放心养伤,济师傅说了,你们要是实在困难就不收钱。”

    “这里是哪儿?”沈京华问小姑娘,他俩可是在悬崖边上,谁那么大能耐躲过了追兵还能把他俩救上来。

    “这里是木云村,我们这是共济草堂,我和济师傅出去采药草的时候发现你们掉在半山的石头上,就把你们带回来了,不过对外说是投奔的亲戚,驰县北边山匪作乱,正打仗呢,官兵最近管得严,省得惹麻烦,”小姑娘解释,看了她几眼又笑起来,“姑娘你可长的真俊,我叫刘寄奴,也是济师傅捡回来收养的,你叫什么?”

    “我叫...林英。”出嫁随夫姓,她这也不算骗人吧?

    “林姑娘,你相公在隔间还没醒呢,他伤的重,可得好好养上一阵子,你身上的伤我看过了,不伤及要害,济师傅年纪大了,我又是个姑娘,你相公可就指望你照顾了。”寄奴道。

    沈京华连忙答应:“应该的,叨扰你们了。”

    寄奴笑着宽慰她:“咱们济师傅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你们就安心养着吧。”

    能下床走动后,沈京华去隔壁看了看林景源,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缠满了带血的纱布,有几处伤口比较深,还在渗血。

    林景源还在发烧,她为了方便照顾,就在木床旁边打了个地铺。她伤口恢复得很快,平日里也帮着寄奴晒晒草药,给济师傅打打下手。

    木云村在驰县边上,邻着周围三个县城,来往的商队很多,因此木云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做着倒卖小商品的营生,和别处以农耕为主不同。

    闲时沈京华也去城里逛逛,打探消息的同时也探查一下城里的布局情况。村外有一条很宽的河,当地人没取名字,就叫环村河,城里的人们除了跟着商队往来贸易,也会下河打鱼,运往周边的县城。

    沈京华想学些手艺,他们二人目前身无分文,济师傅虽说心善,但她到底脸皮薄,林景源身子恢复怎么着也要几个月的时间,于是闲暇时她就去城里的绣房找绣娘学手艺,村子里的女人大部分都在绣房,木云村的绣娘很有名,销路很广,是几代绣娘攒下来的口碑,除却木云村是贸易繁华之地外,这里的绣娘不光手艺精湛,脑子也灵光,能从来往贸易的布料或是其他小玩意上觉察出达官贵人的女眷们喜爱什么花样。

    晚上,沈京华正坐在小木桌前点着灯绣花样,她现在只学了简单的剪纸团花样,学得磕磕绊绊的,学不成那些绣娘如立体团花、双面绣样的手艺,能勉强糊个口就足矣。

    手指头免不了被刺几下,沈京华没当回事,用布包了几圈。

    “英英...”有人唤她。

    沈京华连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凑到林景源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不舒服?”

    林景源烧得糊涂,但眼睛格外的清亮。

    “连累你了。”他说,声音干哑,嘴皮干裂还起了皮。

    这几天他昏迷着沈京华也不敢喂太多水,这会儿他醒了,忙不迭倒了碗水喂他喝下。

    “这里是木云村,在驰县边上,有个老师傅去采药草发现我们了...”

    “我知道。”林景源低声打断她。

    沈京华以为被救那会儿他是醒着的,也就没再解释。林景源一直看着她,两人一时无话,屋子很窄,此时她却觉着空旷极了,“咚咚咚”地一直回响着她的心跳声。

    她伸手把没绣完的团花拿过来给他看。

    从前在北域的时候,她被阿娘逼着也学了一段时间女红,但实在静不下心,就跟着哥哥们去操练了。这会儿估摸着有底子在,她才学了几天已经是像模像样,绣房说可以缝在布料上卖给裁缝店做些小玩意。

    “...这鱼鳞也绣得挺好的,咳咳...现在的姑娘们喜欢圆滚滚的鱼吗?”

    “这是绣球花!”沈京华红着脸反驳,又拿起来左看右看,哪里像鱼鳞了,回头见林景源正噙着笑看她,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又故意恼她的。

    “睡觉!”她把团花放回小木桌上,吹灭了烛台躺在地铺上,被子一裹钻进被窝。

    “你这些天就睡在这里?”

    “怎么,你心疼啊?”沈京华笑着回他,“你心疼我就赶紧好起来。”

    林景源又没话了。

    竹屋里沉寂下来,沈京华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人伸手理了理她脸颊边的碎发,黑暗中只听他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将她身上的薄被盖严实了些。

    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林景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亲眼看到身体里涌出无数血红的细线,看到这具残破的身躯在丛林中飞速疾驰,快过猎豹,看到“它”如何蛊惑了草堂里的二人。

    他觉得自己病了,那些“亲眼所见”的场景,或许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长夜漫漫,他却再也无法安眠。

    “看林娘子这手,以前不是干粗活的吧?”

    因为驰县匪患严重,最近官兵又在剿匪,木云村来往的商队少了许多,绣房的绣娘们自然也就少了活计,这会儿正围坐在一起小憩唠家常。沈京华是个新面孔,免不得被人多关注。

    沈京华面上凄凄惨惨,低下头:“从前家里还算富裕,念过几年书,三年前山匪开始作乱就家道中落了,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的。”

    “这也难怪,林娘子样貌生得好,那些山匪穷凶极恶的,我听说啊,他们一下山就是烧杀强抢,哎呦——我家那个见过,怕我害怕都没敢细说。”

    “不是说官兵来了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家那个前段时间在外边跑商,说上头派下来一个将军,没剿成匪,死在落钟山了!”

    “要我说,朝廷干脆派个十万八万的兵,把落钟山都铲平咯,看那些人去哪里占山当王。”

    “要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朝廷就让你去当大官喽——”

    “王家婶子,你就会取笑我!”

    “听说朝廷又要派援军来,也不知道剿匪要剿到什么时候,商队不来,咱这绣房都快揭不开锅了。”

    众人一时间又不由地唉声叹气,愁着谋生的活计。

    “林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想起那些山匪就害怕...”沈京华心里盘算着那县令的兵何时才能调过来,她爹派的援军什么时候会来,方才走神没听众人说什么。

    “这几年多了好多跟着商队逃难的,都是驰县北边的,唉,那些山匪可真该下地狱!”

    “林娘子,你就安安心心在绣房待着,你家相公也是可怜,被山匪打成那个样子,我跟我家那个说说,等你家相公好了,做个轻松点的活计。”

    “张二家是不是缺个搬货的伙计?”

    “李大刚家不是最近在招人当杀猪匠么?林娘子你和你相公商量商量,实在不行上李大刚家去。”

    “李大刚的儿子,从军的那个,听说前段时间死在西南了,朝廷发了抚慰金,哎哟,你是没看到,李四娘哭的那个伤心样...”

    “真是可怜呢...”

    “谁都不容易...”

    西南?沈京华一顿,她二哥就在西南,最近是战事吃紧了?

    先前西南边界战事不断,沈父就觉得不对劲,等她二哥被调往西南驻守才知晓,先前的部将与敌军首领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平日里小打小闹故意上报险情骗取军费,中饱私囊。

    沈京华心里隐隐不安。

    回到屋子,沈京华同林景源说起今天绣娘们给他找的营生。

    林景源正埋头加固木板床。他知道沈京华住在共济草堂不自在,稍微恢复以后就把草堂旁边的废弃旧屋收拾出来,两人对外的身份又是逃难来的夫妇,总不好再分床睡惹人怀疑,就将木板床加宽。

    “杀猪匠?”林景源抹了一把汗,接过沈京华手里的凉水,“我可不去。”

    “怎么?嫌脏?”

    林景源看了她一眼,嘴角弯起:“我是怕味儿太大,娘子嫌弃我。”

    沈京华知道林景源又在打趣,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林景源喝完水,才正色道:“我们是半路来的,没什么销货的路子,不好找商队,但跟着他们打鱼,三天能出去一趟,我能看看外边的情况,若是遇到自己人还能递个消息。”

    “北域调兵还得花些时间,我去寻你前让驰县县令去周边县城调兵,现在看来兵不好调,北边还没传消息来。”沈京华接过话。

    “外边人不知道你我是死是活,剿匪是一回事,我若是死了,林家的权怎么分是另一回事,县令即便是拿着兵符,周边的县城也不会调兵的。”林景源揉了揉眉眼。

    沈京华看着他,心里有个在落钟山见到他起就产生的疑虑,想了几番,终究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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