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

    院中狂风裹挟着黄符,一个着黑色长袍的人被闪烁着金光的绳结重重捆绑着,牢牢地束缚在阵法中。黄符贴在他身上,即刻瞬间燃起,将他的力量再削弱半分。

    他抬起头,看见阵法上空立着一个罩起红色罩袍的人,兜帽之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笑起来,露出尖牙:“童生!”

    童生冷冷地看着他挣扎,黑色长袍下御君的面容不时变换,有时是林景源,有时是陈怀微,还有无数张这些年来曾被他替代了身份的脸。

    “有时你也忘了自己是谁吧。”童生轻声问,他看见御君的面容有一瞬的僵硬。

    青烟在童生掌心,他取出完好的丹珠,将魂魄吸入其中,起手念诀,四周凭空吹卷起蓝色的小花朵,层层堆叠,最终化作一个少女的模样。他把丹珠放入少女的胸口,少女闭着眼睛,落入他怀中。

    东无骨醒来就看见漫天弥散的大雾,全是溯魂香的味道,怔愣了好一会儿,抬头看见童生的下巴和半张脸。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童生挺清秀俊丽,所以每次他以莫名其妙的借口故意克扣她的赏钱,她就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他屋子里,在他脸上画王八。童生睡得深,每回都没醒,就是早上的时候会把她从床上提溜下来,把账本摊开当面记下一笔高昂的“精神损失费”。

    此刻见到童生,她不确定是不是还在梦中,于是伸出手——

    童生正垂眸盯着阵法,突然感觉到怀中一道极为刺眼的视线,还没低头,脸上“啪”的一下被扇了一个巴掌。

    “东无骨!”童生咬牙切齿,手一松就要把她丢下去。

    东无骨赶忙楼进了童生的脖子,面上哂笑:“童叔,不!童老板!您真来接我啦!”想起他曾经一把将她推入梦中,又搂得更紧,“你不会还要把我推到谁的梦里吧?”他要是敢,她就把童生一起拉进去!

    “不会了,”童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听她那害怕的语气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歉意,气顿时就消了,抱着她往回走,“最大的妖怪已经被杀掉,你以后也不用再去给人驱魔除妖了。”

    “真的?”她察觉到身后似乎有巨大的动静,刚想探头去看,却被童生一把捂住眼睛,扭过她的头。

    “那我只用在戏楼里打打杂,端端水就行么?”东无骨问,“那你可不能再扣我的赏钱,本来就少得可怜!”

    “你不是总想跑么?这会儿怎么不想跑了?”童生笑眯眯地问。

    东无骨面露羞恼:“要不是你总让我去干那些玩命的营生,我怎么会想跑?我不跑了,我还没吃够夷珠做的饭呢。”

    “好,”童生似乎格外好说话,“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要换你那间屋子睡。”

    “不行。”

    “那你给我换一张好看的脸。”

    “换不了。”

    “那我要改名叫金花,叫无骨也太难听了。”

    “金花更不好听。”

    “...哼。”

    底下有人在喊,东无骨低头去看,只见林景源伤痕累累,抱着怀里死去的沈京华仓皇地追赶而来。

    “英英!回来!回来啊——”他哭声哽咽,声嘶力竭。

    东无骨不忍再看,将头埋在童生怀里。童生也低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手一挥,一张黄符自袖中飞出,贴在林景源额头,瞬时化为灰烟,流入他眉间。

    林景源抱着沈京华,停住了脚步,怔愣着站在原地。

    “你给他贴了往生咒么?”

    “嗯,有时候记得越多就越痛苦。”

    “那...他再向你求梦怎么办?”

    “我以后不做这门营生了。”

    “什么!”东无骨惊叫,“那怎么赚钱?你赚不了钱,我们一大家子都要饿死!”

    童生白了她一眼:“放心吧,饿不着你。”

    身后的阵法之下,那团黑色的人影渐渐坍缩,最终变成一粒小小的尘埃,消失不见。院子里又恢复成一片死寂,地上满是断裂的绳结和烧尽的黄符。

    林景源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怀中已经死去的女人。

    冬夜漫长,脚下的青砖,他走过五十三年,今夜的宫闱与那漫长沉闷的五十三年没有任何不同,今夜的凤池也与父王还在时没有任何不同。

    他来到废弃的院墙外,破败的宫门未闭合,因为白天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宫里的人都习惯了碧瓦金屋的富丽堂皇,散落在偌大宫闱角落的破败之地早被遗忘。

    宫中最是趋炎附势,连最下等的洒扫宫人也只会尽心打扫贵人的院落。

    女人一身华服,推开朱漆斑驳的高门,只见落满灰尘的玉阶上坐着一个人,背影佝偻,正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圣上。”她屏退宫人,来到他身边轻声呼唤。

    圣上侧过头,拉着她一起坐下来。

    “这月亮还是和我小时候看的一样,”他轻声说着,似乎在回忆,“小时候我也是坐在这里,盼着母妃回来。”

    她垂下眸,柔声宽慰:“圣上,都过去了。”

    圣上笑了笑,侧身倾倒,埋在她怀中,拉着她的手抚摸自己斑白的两鬓:“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圣上说什么呢,您是天子,福泽深厚,定是长命百岁的,”她轻轻地抚摸着他花白的头发,“您只是喝醉了。”

    他哈哈大笑:“你忘了,太医院说我身体不好,我已经快六年没闻到过酒味儿了。你说天子都会长命百岁,但凤池历来的君主,没有一个活过六十岁的。”

    “沈回死了,”他低声说,“我老是梦见我、沈回还有林襄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那时做完功课也会偷偷溜出去,就从西太后的后院,西太后每次都知道,却从没有告发过我们。”

    “我杀了她的儿子,她吊死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间院子,我梦到过她,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叫我坐下来吃晚膳。”

    “你说她是不是不恨我了?”

    她许久没说话。

    “梓芸,你恨不恨我?”

    她笑起来:“臣妾怎么会恨圣上呢?有此明君,是天下臣民的大幸啊。”

    “你恨我,我让你一生无子,你怎么不会恨我。”他喃喃道。

    院子里很久没有声音,男人埋在她怀里似乎睡着了。

    她抬起头看月亮,夜风冷得和她被抬进宫里时的心一样。她眼前出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场,落日在天边,将马场染上一片金黄色。

    她坐在马上,回头看着身后三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高傲地仰起头:“我以后要做女将军,上阵杀敌!远诛贼寇!”

    中间的少年笑起来:“梓芸,凤池从来没有过女将军。”

    “没有,那我就做第一个!”她扬起鞭子,策马奔驰,将身后的少年们远远的甩在身后。

    童生和东无骨回到戏楼,这会儿天亮了,大堂里还没人影。从后院隐隐传来一阵飘香,东无骨嗅了嗅,好像是糯米青团的清香,她双脚一蹬从童生背上跳下来,直直地往后院跑,隐约还能听见童生在后边笑骂:“小没良心的。”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些年克扣了她那么多小金库,不知道是谁没良心,童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抠门的老板!

    夷珠果然在后院的小厨房忙活,一边忙碌一边还哼着曲儿,她走过去,抱住夷珠婀娜的腰身,从夷珠胳膊下伸出头去看。

    “果然是糯米青团!”东无骨开心地笑起来,又往旁边的砂锅里看了一眼,“怎么还有虾仁粥啊?”

    “月昔还没醒,不过童生说快了,我想着等她醒了吃些粥。”夷珠笑说,又拿起木头勺搅了搅煮沸的粥。

    “月昔?她怎么了?是不是那幅画?”东无骨急问。

    “不,是那个怪物,童生设下阵法,他出不去,就想法子进到月昔身体里,借着她的身体走出去了。”夷珠和她解释,又用筷子去戳了戳青团,看里边熟没熟。

    东无骨突然想起她带回来的那个美少年,心有戚戚:“那狐狸既然是个坏妖怪,就把他扔回白姜吧,白姜的陈王不是会作画除妖么?”

    青团还得蒸一会儿,夷珠盖上锅盖,道:“那只狐狸已经没有气息了,应该是死后被怪物借了身体。”

    “真的?!”东无骨兴奋地叫起来,“那我岂不是可以换成那具漂亮身子了!”

    她大叫一声,转头就跑开了,就连夷珠在身后连声呼唤也听不见。

    东无骨去了夷珠说的杂物房,只见一赤身美少年正卧躺在地,已经有所退化,头顶长出了两只白绒绒的耳朵,身下露出几条毛发凌乱的尾巴,身上也渡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毛。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白净的脸,嗯,脸皮她还是满意的。

    “不行。”童声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东无骨不解,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你就把丹珠从这具身体里取出来,然后嗖一下放到那具身体里,不行吗!”

    童生眉头皱起:“狐狸有什么稀罕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幅身体是...算了,那狐狸的身体已经开始退化,你的魂魄束上去,又不是修道人,没几天就退化成四脚着地的普通狐狸,被人逮住了要剥去皮毛给人做衣裳的。”

    见东无骨果然被吓得一抖,他弯唇笑了笑:“这身子挺好的,过几天我给你裁几身好看的衣裳,俗话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么。”

    “那你说好了。”东无骨蹙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却不知道从那里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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