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七

    大汉定康七年十一月的小寒,东郡在三日前下起了一场雨,飘摇了近三个秋日,却落才,定了三刻,又起了风。

    甄觅之心犹如这秋雨中被打落的树叶一样飘渺不定。

    无他,只因家主之语。

    要说她甄家百年世族,乃汉室开国丞相甄郢之后,立于这徐州之地不倒百年有余,实乃百姓之托,皇天之护。偏偏到了她祖父这一辈,做了乱世。硝烟四起,群雄必争。

    先皇厚爱,下嫁中山信王幺女于甄刺史,是为甄觅之祖母,甄刺史先娶皇室翁主在先,纳公室庶女在后,一妻三妾,连生四子。但偏偏这四子先前竟无一人能诞下男君。甄觅乃长房幺女,行七,此前六位皆是女君。除了长姐与她一母同胞外,其余的皆是堂姊妹。而如今她的胞弟——长房唯一男君甄寻,是这甄家唯一的后嗣。

    有了这甄寻在身侧,她这向来被压着的长房才有了喘息的余地。

    其时汉室式微,洛阳皇都里,那位七年前被丞相幸逊扶上皇位的十四岁少帝形同傀儡,朝政实际被丞相幸逊一手把持。幸逊摄于天下之言,三年前强迎甄氏长女入宫为少帝贵妃,只是天下人都知:甄氏女名为汉室妃,实为幸逊妾。

    有此姻亲在先,乱世豪杰迎甄氏女为当世巴结丞相,示微汉室之兆。长姐为贵妃;二姐嫁天府蜀地姜将军为妻,不到一年香消玉殒,为了示好,姜甄两家又嫁了三姐四姐过蜀地为继室;五姐远嫁太原王氏;六姐与豫州刺史周慎之子定亲,年底便要出嫁。

    遂,当世人笑道:徐州甄家刺史乃天下之泰山也,不废一兵一卒可于温柔乡夺城池。

    祖父嫁甄氏姐妹,名为结秦晋之好,实则无能治州,送女求和。无怪乎徐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甄氏无能为守,必要为天下英雄所夺。

    以色为侍,能得几时好?

    甄家女,乱世飘零。翻年她便二七之年,此番祖父招去父亲母亲商议亲事,不知祖父又要将她送与哪方势力?

    “七娘子,乔女君送了书信来,可否现在阅?”乳母宣娘将门房所送从兖州快马加鞭而来的信件交于甄七,甄七收起了悲秋伤春的心思,拆开了小乔的书信。

    说起来徐州甄氏和兖州乔氏也算是门秦晋之亲,如今兖州守城乔太守的丁夫人的阿妹便是她甄家的四房大母。

    四房生甄二姐,后便无所出,小丁夫人在丧女之后便活得神情恍惚,看着族中女眷的脸皮觉得谁都像她难产早逝的囡囡。为这个原因,甄七差点儿就要被过继给四房,最后被还在世的祖母刘夫人一手拦下了。

    大乔是丁夫人的独女,小乔与大乔是一对堂姊妹。

    兖州双乔以美貌而著称,名满河南,时人有“洛水十分神,双乔占八分”之说。大乔十岁的时候,与当时势力很大的东平太守崔家儿子定了婚约。不想两年前,大乔十五岁,正预备出嫁时,东平被任城周群给攻打下来,崔太守父子皆阵亡,婚事就此了断。

    而此番书信里小乔写的便是大乔的定下的又一门亲事,大乔如今以十七年华,婚事一直不顺畅,蹉跎至今。没想到乔太守竟然要将她嫁给年初刚夺取了河北的魏劭,以婚姻加兖州地势作手段,求好于魏劭,以便能在任城周群的攻伐下获得喘息的机会。

    群雄逐鹿,自然有英雄儿郎崛起。这魏劭之名,甄七也听过多回。当初长姐回家省亲,曾对她说过丞相亲口言:娶妻当娶甄氏女,生子亦如魏二郎。

    甄七皱眉,将书信放在快要燃尽的灯油里,任凭它噼里啪啦地烧了个干净。魏家二郎骁勇善战,年过二十一房中无妾室通房,常年征战沙场,乃当世英雄也。

    如若魏乔二家没有那十年前的宿仇,这便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魏劭的父亲魏经,曾是三品虎牙将军,因抗击匈奴有功,被封燕侯,也是幽州刺史,奉朝廷的命,与当时的兖州刺史,也就是小乔的祖父乔圭一道征讨叛乱的陈郡李肃。

    然李肃声势浩大,势力极强。遂两家结盟而战,不想乔家临阵变卦,退了回去。魏家父子陷入包围战死,时年魏劭不过十二岁,在家臣的护持之下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四年前,魏劭再战李肃,一路追击,最后诛杀李肃满门于东海之滨。据说李肃本人先是遭受凌迟,魏劭亲自操刀,千刀之后才死,死后被剁成肉糜喂入鱼腹。不久之后,小乔的祖父死的时候,当时正攻打河间的魏劭听闻消息,冷冷地说了一句:“皓首老贼,死为值当。”

    宣娘瞧着七娘子烧了信,知晓这其中定是不好的消息:“莫是周群要攻打兖州,乔女君寻老爷借兵?”

    甄七摇首:“乔姐儿虽是贵重女眷,但冰雪聪慧。论起兵力作战,我甄家尚且不如乔家,何来驰援之说?再者,借兵一事,非是女眷所能及也。”

    “莫非是大乔女君的婚事?”宣娘这下也算是猜着了。

    甄七这一声叹息,宛如上了年岁的老妪:“魏君良配,非乔氏也。大乔阿姐美貌至此,性子却柔弱,魏乔二家宿仇至此,这婚事……到底是蹉跎了大乔阿姐。”

    宣娘从匣子里拿出了一柄木梳,长了茧子的手握住了甄七修长的青丝:“七娘子在此悲天悯人,倒不如想想自个儿的婚事。奴听说老爷那儿可有待选之人。”

    前厅这些日子她不曾去过,便问:“都是些什么人?”

    “奴听说,不久前攻下了白马的周群周将军派使者来求娶七娘子续弦;还有黄海伯高密之子;还有青州刺史宫懿之子。这都还是老爷筛过的。”

    周群,兖州之敌,天下之敌,若是嫁了他,便是乱世逐鹿之中的战利品。黄海伯高密独子,府中已有三室妾室,通房数不数胜,此番来求娶她,只怕要找房大夫人填住那难以管辖的后院;青州刺史宫懿之子宫常丰,年过十八,武门儒生,时有“渤海高恒,青州常丰”之称,能与渤海高恒齐名的才子,至少在名声上是说得过去的。

    秋霜端着汤婆子回到东屋之时,宣娘才扶着甄七从榻上起身,秋霜见着今日甄七气色还算好,便有声道:“七娘子在此处歇着呢?太夫人唤七娘子多时了。”

    入秋后,甄七着了场风寒,这些日子才好了起来。原本布善义诊之事也耽搁了些日子,此番正要去甄家药堂里瞧瞧,便得了这消息:“祖母要见我?”

    秋霜回道:“约摸是瞧着七娘子的婚事吧。”

    “那你去帮着去药堂里瞧瞧,我去过祖母那儿便回来。”

    刘太夫人上了年岁,但名头还有皇室翁主之称。这徐州至今为止还未到别人手里,自然有她的名头之威在里面。甄家长房四房皆为她所出,自那甄二姐离去之后,对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血肉疼了许多,其他的女君她管不到。如今膝下也只有甄七一个亲生孙女,今日招她而来,就是为着这婚事而来。

    南屋内升起了药香味,刘太夫人与甄七皆是喜爱这味道。甄七在这平榻之间,双膝跪了下去,向对面的祖母稽首叩安。

    年纪大的人喜静,但不喜寂静,所以格外爱小子之辈,刘太夫人如往常一样搂了甄七在身旁,直问道:“你祖父选的几个人,可还入眼?”

    甄七道:“是否入眼,非是头等要事。只盼相敬如宾,家宅宁静便好。”

    是啊,如何能入眼?便是见也未曾见过一眼,刘太夫人抹了眼泪:“当初你二姐姐远嫁我就不得意,刺史是越发的糊涂了。竟然还得了周群之眼!他周群可是好相与的!徐州之兵力不过十万,应了周群便是拒了魏家,他是当真以为他那几个远在四方的孙女婿能救得了徐州的近火?还是那周群得了你,便不对徐州出一兵一卒?!小人之见!”

    听祖母谈起魏家,甄七一踟蹰,随后便知晓了个中缘由:祖母与魏劭祖母徐夫人曾在闺中是手帕之交。忙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真的嫁了周群为继室,等着徐州的可能就是周群与魏劭的夹击:“祖母提点得是。”

    刘太夫人端倪着甄七:“我这一辈子命苦,嫁个男人懦弱无能,膝下二子皆是泛泛之辈。唯独七娘子与寻郎,却是我心头一块肉。你十三了,年岁也不小了。便依着祖母之言,择了宫家吧,宫家小子人品得当,青州离得也近,三日回门祖母还能瞧见你,若是得了什么委屈也能回家来。”

    “便依了祖母。”得了名录之后,她原就是这个主意,青州徐州仅一州之隔,宫门家风严厉,不比周群之辈,此番也得了个好的。

    时人婚嫁,男子初婚年纪多为十四五到十八,九,女子则十三四到十六七。甄七为甄家小子辈最后的女君,留到十三才相看,自然被甄刺史看做是最后的官砝,要么得了个大的,要么便制衡,最后得利的都是徐州。

    择了宫家,显然是制衡。只不过怕是不顺祖父的心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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