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忱笑了。
他望望王小石，又望了白愁飞，眼里都是笑意。
他一笑的时候，寒傲全消，就像山头的冰溶化为河川，灌溉大地。
三人一起开怀大笑。
苦水铺初见之地，而今却成了三人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的壮志凌云之处。虽无桃园三结义之豪情，但看着这三人的背影，荣飞霜倒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似是这三叩首，将她这多日来的愁云磕得烟消云散，再无密布之日。
看着小霜儿这样痴痴地望着大白的背影，温柔瘪瘪嘴：“霜儿妹妹，你当真要和大白在一起？”
“纠正一下，不是当真，而是已经与阿飞在一起了，”荣飞霜叹道，“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金风细雨楼……罢了，对阿飞好便好。”
听闻此言，温柔顿时不满了：“你怎么能说我师兄的细雨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若是你娘死在那里，你是不是也会说那里晦气？！”荣飞霜的言语冷了下来，给这苦水铺原本就不暖和的秋日又添了许多冷意。
被宠坏了的大小姐算不上聪慧无比，但也从这言语里面听出了些许意思：“你……对不起啊，提起你的伤心事。”
“无妨，我现在不伤心，”看着白愁飞这日后都有了着落，她这一颗心也能放下了，“回京城吧。”
卯时的白愁飞在前路一片暗淡之中打算一人独行天涯，而未时的白愁飞前程大好，身边兄弟相邀，还有佳人相伴。
等到这一行人回到金风细雨楼之时，杨无邪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许久了：“我知道苏公子答应了你的条件，上楼吧。楼上有你荣登副楼主的完成礼。”
副楼主？！
这下子就连荣飞霜心中都不太确信了：在她的认知里，哪怕是已经义结金兰，苏梦枕最多能够给到白愁飞一个香主的位置，可……
“大白，听到了吗？”王小石首先欢天喜地地问白愁飞。
白愁飞自是没有听漏掉，当年还在京城郊边之时，他就曾与苏梦枕说过，日后功成名就，要饮这京城最好的酒。
苏梦枕，没有食言。
白愁飞定了定神，将手中的包袱交到了王小石手中，对着杨无邪道：“我要带霜儿一道上去。”这神色是无比的认真，不容置喙。
杨无邪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爽快地应下了。
白愁飞执起荣飞霜的手，一步步却是像燕踏水波一样飞快地朝着金风细雨楼最高的那栋楼楼顶奔去。
顶楼楼上一位老者，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见了白愁飞和荣飞霜后放下托盘中的酒：“白公子，荣姑娘。”
白愁飞道：“这是？”
那老者耐心地解释：“楼主知道白公子来京,要喝最好的酒,可这京城里酒肆林立,谁也不敢说最好的酒是哪一种,我们满京城里找,给白公子买来了最贵的一壶酒,名曰青云归, 配上金风细雨楼最高处，也许它算得上最好的一壶酒了。”
青云归？
这是岑参的诗句，白愁飞道：“骢马五花毛，青云归处高。”
“公子说的在理，”这老者的眼里全是赏析之意，“另外,这静室位于白楼的最高处,但是有一条规矩,只有楼主级别的人才能进入,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自然是苏公子,楼主请白公子到这静室里来饮酒,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眼前的酒已经斟满：“公子，喝完了这杯酒，那老身就要尊您一声白副楼主了。”
老者离去后，白愁飞将满杯的酒小心翼翼地端起，入鼻的酒香怕是连这最深的巷子都无法掩盖住。酒香流唇间,人生五味足。一杯饮罢，他将这酒杯再次斟满，作珍宝般捧向了荣飞霜。
离得远些，荣飞霜早就闻到了酒味，自然是沁人心脾的好酒：“阿飞，给我的吗？”
白愁飞颔首，将这他看来最为珍贵的宝物交付给了她：“我白愁飞平生只追求两样：权力地位，还有你。我想，在这巅峰之时，你还在我的身侧，全心全意，便足矣。这酒含着我的心意，今日一并交付于你。”
“白副楼主都如此剖心而论，我又如何辜负一片苦心呢？”荣飞霜边调笑边接过了酒杯，离得近了，酒中越发醇香的豪气却是越对她的脾性，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去外面看看吧。”
白楼的最高处，便是临风台。
这里可以一览京城所有的风光。
一夜之间，从低谷至这崇高之处，仿佛一切都是梦一般。这边是离着江湖之巅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这一望无际的京城，在他的眼中却是能够让自己扶摇直上的最好之处。
这便是权力之巅。
荣飞霜也是第一次直面于如此宏大的视野之中，若是说以前她还以为白愁飞的野心只不过是年少的傲气轻狂的话，如今这景象却也在她心中升起了无边的希冀：“白副楼，我今日，也算是明白了你的夙愿了。”
“副楼夫人知我心意，便是今日也不晚。”白愁飞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与心爱的人一块览尽这京城繁华。
临近未时末，苏梦枕将几人一道叫至了正厅，喝着茶水：“楼里对你们毫无保留，各处机要都向你们展示，接下来该轮到二位坦诚相见了。”
白愁飞道：“如何坦诚相见?”
王小石一口茶还没入喉：“如何坦诚相见?”
苏梦枕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们有更好的方式，由他来显示。”
话音刚落，杨无邪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的托盘里端着两方卷轴，他将其中写着白愁飞名字的那一方拿出来，从里面展开的纸张很厚实，徐徐道来：“白愁飞,二十六岁,个性潇洒傲慢,常负手看天,行迹无常,出手向来不留活口。左胸下有一块黑色胎记，约指甲大小。”
还不待白愁飞说什么，荣飞霜却皱眉道：“什么鬼？你们这是偷看他沐浴？！”
杨无邪见这小两口急切的样子，颇有想逗弄他们的意思，正欲开口，看见了苏梦枕的眼色，有些遗憾，只能继续道：“白愁飞曾化名白幽梦，在洛阳园春唱曲，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当镖，化名白金龙，在三江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
“哇！阿飞是魁首啊！你真厉害！”荣飞霜那双含情目中满眼都是崇敬之意，白愁飞哪怕想从里面瞧出些不一样的感情都不行。
他之前刻意隐瞒这些，就是因为知晓了霜儿是江湖名师之后，尤其是荣前辈如此高傲的人会瞧不起他的出身和经历。
没想到……心上人不是嗤之以鼻，反而是憧憬不已。这一刻，白愁飞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王小石也羡慕道：“没想你经历这么丰富啊。”两人虽然经历过生死，但是王小石也不过与荣飞霜温柔一样，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今日骤然听闻白愁飞所历，当真是丰富。
白愁飞如今已然能直面曾经的自己了：“这不叫经历丰富，这叫经历坎坷。”
杨无邪却是一针见血：“你胸怀大志却壮志未酬,那是因为你,你想成大名,小名小利你看不上。”
白愁飞不可置否，他来京城，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阿飞，你以后能同我唱曲儿听吗？我出岛以来，还从未听过。”荣飞霜那双眼睛勾心之力，白愁飞是深有所感的，就像现在，她口中所出，他全然拒绝不了：“好，给你唱《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
“不不不，我不要听悲剧。我要听《天仙配》！”
两人似是顾不得旁人在侧，双手紧紧握着，像是被长在了一块儿似的，无法松开。
唉，如今的年轻人啊，没眼看。
在得了苏梦枕的指示之后，杨无邪正要读关于白愁飞武功的那部分，却被白丑覅额拦住了：“可以了，大哥，这份情报楼里有几个人能看到？”
苏梦枕道：“除你之外，连我在内，五个。”
白愁飞认真起来，也着实让这气氛肃杀了些：“好，那我不希望第六个人看到。”毕竟这武功的来历，着实有一部分不太光彩。
白愁飞的卷轴被放入了托盘，杨无邪随后又拿起了王小石的，这里面只有一张纸被抽了出来。
若是说先前白愁飞的经历让荣飞霜迫不及待，又有些好奇的话，那现在听王小石的，她纯属就想看笑话。
“王小石,二十岁,养父王天六,姐姐王萍萍,师承自在门,天衣居士门下唯一弟子,武器为相思刀、挽留剑。喜好结交朋友,不分贵贱,且好管闲事,但与不谙武功者交手,绝不施展武艺欺人,故有被七名地痞流氓打得一身伤痛,落荒而逃的记录”
“感情丰富，十三岁情窦初开，至今情感受伤十五次。”
这可惊掉了荣飞霜的下巴。
她在爱上白愁飞之前，原以为白愁飞是个情场浪子，而王小石却是个雏鸟：“天啊，小石头，你这……”
白愁飞却早已经看热闹一般来到了王小石跟前：“可以啊，王小石，你这深藏不露啊，半年一个，厉害。”
当然，这其中最为恼怒的，自然是温柔：“怪不得一进京城就去三合楼惹了一身风流债，无耻下流！”
不过，王小石是怎么都不会认的：“你…你这不对！这有问题！这情报有问题！”
白愁飞不嫌事儿大，拍了拍自己的左胸：“情报绝对没问题，左胸的痣可以证明。”看这模样还十分认真，让人忍俊不禁。
“好了，接着下一位吧。”苏梦枕在温柔爆发之前开口了。
这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王小石问道：“大哥，还有谁啊？”
苏梦枕的眼睛看向了白愁飞身边的荣飞霜：“自然是，荣姑娘。”
白愁飞下意识地将荣飞霜往身后带了些：“大哥，霜儿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怎么？不想娶她？”苏梦枕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既然打定主意要向她求亲，那荣姑娘往后便是金风细雨楼的家属。这自然也是要坦诚相待的。”
“我倒是无所谓，你想念什么都可以。”荣飞霜不以为然，反正她没犯过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