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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郡王妃寻喻玉儿,自然是没什么好事。

    对于这个不合她心意的,出身低贱的儿媳妇,郡王妃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膈应。但她的不满与厌烦无人能理解,每每她提及对喻氏的嫌恶,素来宠爱她的丈夫都要恼火翻脸。

    被训斥的多了,哪怕松鹤园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碍眼。何况这喻氏昨儿竟然追去了北大营。

    郡王妃正愁抓不到她把柄教训,这不就送上门了?

    喻玉儿面含笑意地站在堂下,上首贵妃榻上郡王妃靠着引枕,面色不善。

    郡王妃也是到今日才嚼出味儿来。这喻氏,瞧着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实则就像个铁葫芦似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她这厢口舌都说干了,这人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郡王妃没教训到人,愣是给自个儿憋了一肚子气。当下就气得拍了桌子,要罚喻玉儿家法。

    梁嬷嬷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这喻氏不守规矩跑去北大营夜不归宿固然是把柄,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此处不是燕京,规矩自然不似宫里头严苛。何况这喻氏是出于担心周长卿,情有可原。郡王妃若非抓着这点不放,便显得小题大做,故意找茬儿。

    “娘娘,娘娘这可使不得。”梁嬷嬷连忙安抚道,“郡王爷今夜要回府的,若是知晓你这般寻喻氏的晦气,怕是又要不满。若是气得王爷去了那边,不就白叫那凝华院得了利。”

    郡王妃怒气倏地一顿,听得更恼火了。

    可心里这口气不出不行。丰腴的胸口一起一伏的,一张脸都气得通红。她左思右想,只能以身子不适,罚喻玉儿回去抄经书来小惩大诫。

    喻玉儿领了个抄百遍《法华经》的罚,又优哉游哉地回了院子。

    自打决定当个死猪,谁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态。

    常嬷嬷惊这一场,出了思懿院,衣裳背后都是湿的。

    她几次回头看喻玉儿,自家主子面上都平淡,难受的红了眼睛。

    哪怕到了如今,常嬷嬷也还是想不通这郡王妃对喻玉儿这般深刻的憎恶是哪里来的。即便再瞧不上自家主子的出身,都已经嫁入郡王府了,也算是一家人。郡王妃何至于这般恨呢?

    一路走一路都在抹眼泪,忍不住哀叹喻玉儿的命苦。

    喻玉儿倒是无所谓,回屋就将经书丢到一旁。

    那厚厚一沓的经书砸在桌上啪嗒一声响,她扭头就叫红苕将她先前要的东西拿上来。

    喻玉儿记得,亚历山大*弗莱明从腐败的食物上偶然发现的青霉菌。

    正常来说,含杀菌作用的食物中含有天然青霉素比较多。像大蒜、生姜、牡蛎,鸡汤之类的,其实会更容易提取出青霉菌。不过这些食物也不容易发霉,放上一两个月,都不见得能生出一块霉斑。要想快速地提取到青霉素,还是得用容易发霉的食物。

    “去取一些大米和芋头来。”

    用大米磨成汁混入芋头的汁水做培养基溶液,“红苕,你去后厨看看,找一些发霉的吃食过来。”

    红苕一愣,不知自家主子突然之间要些发霉的吃食作甚。但喻玉儿的性子打小就跟一般人不一样,要这些必然是有用。当下不敢耽搁,立即去找。

    巧了,近来多雨。后厨还真找到了一些被放了许久霉变的吃食。

    红苕将这些吃食全拿过来。

    喻玉儿取了其中一个拿手上。端详了许久,拿了个小刀将上面青绿色的霉菌都给刮了下来。而后倒进磨耗的大米汁水之中。

    常嬷嬷嫌脏,想阻拦。还没靠近就被喻玉儿给喝止:“别过来,仔细碰了我的手。”

    常嬷嬷瞧着那小刀寒光一闪,立即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几个丫头也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

    “主子这是在做什么?”红苕瞧着实在奇怪,小心地问青竹。

    青竹是略通医术的,喻家专门招来的老大夫的学徒,配到喻玉儿身边。平素只管着喻玉儿入口的汤药。闻言,摇了摇头,她也不知:“瞧着像在制毒。”

    红苕:“……主子不会是被郡王妃骂了一通,用发霉的吃食刮点毒下来悄悄毒死郡王妃吧?”

    想到这,几个丫头看向喻玉儿,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是自家主子干得出来的事儿。

    齐齐打了个寒蝉,几个丫头正心惊胆战呢,就见喻玉儿将这些霉菌刮进汁水后便将这些霉菌拿到一边去,好似几要收手。喻玉儿放下了刮刀,将这一盆东西放到角落,吩咐院中下人谁也不许动,就又懒懒地去盥洗室净手,好似真的不管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实在弄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思。

    红苕想想,又将先前喻玉儿要的那些瓜果蔬菜给抬进了屋,询问喻玉儿还要不要。

    “拿到次间阴凉潮湿的角落放着,等上了霉再拿来。”

    喻玉儿已经净完手,人端坐到书桌后头,且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昨儿那鲜红的裙子褪下,又换了一身水红的窄袖襦裙。自从成婚以后,她好似舍了那些寡淡的衣裙,偏爱这鲜亮的色泽。

    也真好,鲜亮的色泽更衬得她气色红润,多几分生气。

    喻玉儿吩咐绿芜过来研磨,铺上一张宣旨,头也不抬地提笔快速地记写。

    青霉素这东西,谁也不敢抱希望一次就能培养出来。她当初求学时,虽然总被同学称之为气死人不偿命的天才学神,但也不是百分百成功的。

    纤长的眼睫缓缓眨动,喻玉儿白玉般的手捏着紫毫,快速地在纸上记下日期和采用的材料。

    既然要试试,自然就要做好对比实验。

    到了此时,喻玉儿才后知后觉地庆幸起自己天生记性好这事儿。旁人上课,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上课,能偷的懒绝对不能不偷。要笔记没有,要脑袋有一颗。不仅自己专业知识记得牢,连当初被老头儿踹去蹭制药系的实验课,也记得一清二楚。

    等她这厢做好记录,时辰也很快到了午时。

    聚精会神的时候不觉得饿,此时停下来才觉出饿得前胸贴后背。素白的手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喻玉儿一抬头就看到常嬷嬷捧着那本《法华经》,一张脸皱得像个倭瓜。

    她忍不住一笑:“怎么?”

    “主子,这一百遍的《法华经》还抄不抄?”

    哪怕跟在喻玉儿身边十几年,看着她从一丁点儿大长到如今,常嬷嬷直至今日也改不掉这提心吊胆的毛病。自家主子主意大,点子还歪得很。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也摸不准她下一刻又会冒出什么主意来。

    “抄啊。”

    常嬷嬷刚想说一百遍,得抄到什么时候去。怕是抄完了,手腕子都得废。

    却见喻玉儿已经没骨头似的半趴在香案上,纤细的身子倚着引枕:“谁说非得我抄?这不,今儿世子爷不就该回来了?他母妃身子不舒服,需要家里人抄经书祈福。还有谁比他这个亲儿子更合适?”

    常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喻玉儿却笑起来:“绿芜,传膳。”

    --

    与此同时,北大营的百里之外。

    万里无云,澄蓝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骑在马上伸手便可触天。

    与澄澈的天空相比,眼前处处是残肢断臂,尸横遍野。

    这大约百来户的牧民村庄,大火仍然在烧着。风一吹,还零星地冒着火苗。将近一半的屋舍被大火烧得黢黑,墙体遭遇了什么重创,狂风一吹,土渣扑簌簌往下落。

    残垣断壁之下,每十步便有一个死不瞑目的大楚百姓。被风霜吹得黝黑的脸还残留着惊恐。横七竖八的老弱妇孺,衣不蔽体的年轻妇人,旁边还有来不及逃跑便砍死当场的孩童。

    周长卿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身后一队人立即翻身下马。

    下一刻,小队快速冲入村庄。左右踢开最近一户院落的大门。院落中灰黄的土地,已经被发黑的血水染得斑驳。

    风声呜咽,仿佛死神的洞箫在为亡者哭诉。

    周长卿骑在马上,头顶洁白云层飘过,一阵阴影遮蔽了烈阳。也顺势遮蔽了逆光坐于马上的周长卿面容。远远看去,只能看见发光的轮廓和一双冰凉刺骨的眼睛。

    “少将军,”牵马的那几名将士快速行来,抱拳行礼,“四方村一百六十五口人,无一幸免。”

    “嗯。”他嗓音冷冽,“搜,方圆百里再搜一遍。”

    “是!”

    直至夜幕降临,方圆百里也不曾找到一个活着的人。血水浸透了四方村附近的枯黄草地,顺着篱笆一滴一滴地砸落到土里,被土地吸干。

    马匹原地转了几圈,发出一声嘶鸣。周长卿拉住缰绳,厉声下令:“回营。”

    这是入秋以来,第三起屠村。

    英红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甲胄在昏暗暮色中闪着寒光。周长卿翻身下马,夹杂一身煞气与寒风踏入营帐。召集所有将领议事。御郡王端坐上首,面沉如水。

    原本持反战意见的将士,此时也是一脸愤恨。大楚与东胡的一战,看来是非战不可。

    入夜,一匹快马横穿枯黄草地,进入白帝城。

    等快马行至郡王府,已经是深夜二更天。

    深秋寒露深重,喻玉儿下午小憩过一个时辰,此时睡的有些不踏实。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颀长身影踏入屋中……

    喻玉儿骤然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一张冷清又几分错愕的脸。

    四目相对,喻玉儿弯了弯嘴角:“深夜来找金主,看来世子是真的很缺钱呀……”

    周长卿一愣,还未说话。一只白玉也似的手骤然伸出,抓住了他的腰带狠狠往下一扯。周长卿怕腰带被扯掉,身体顺势跟着往下一压,半伏到了床榻之上。

    他瞳孔剧烈颤抖着,高挺鼻尖与床榻上少女的小巧鼻梁只有一拳之隔。

    暖香的气息蓦地吸入胸腔,他心脏倏地一跳。

    少女却无知无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指责道:“既然有求于金主,也合该收拾干净才是。如此一身尸臭,满面风霜的邋遢模样……没礼貌!洗干净再来!”

    周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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