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10

    令随隔着铁栏杆看着外面的人。

    他瘦骨嶙峋,巴掌大的脸,因为瘦削而显得下巴尖尖的,轮廓清秀。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显得锋利,唇色很淡,紧紧抿着,看着便是不好驯服的模样。

    外面跪着两排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一个穿马褂的男人正卖力向牙婆子推销她们:“李妈妈,你瞧瞧,这可都是新到的货,哪个不是美人坯子,还有两个西域的,你人脉广,看哪个场子肯要她们,这么多货有的赚呢,也算帮小弟一个忙。我还赶着去接下一批货,这批再卖不出去,砸手里头咯。”

    牙婆子满脸挑剔的样子,俯身挨个捏起女孩的脸端详,不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这批质量不行,场子都不要。”

    那些女孩儿模样都不过十多岁,蜷缩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手擦眼泪,由着这些人贩子决定自己的去处。

    男人陪着笑:“哪能呢,就算买不去场子里,卖几个丫鬟总成吧,都是手脚麻利的孩子,干活不成问题。”

    牙婆子不说话。

    她摸摸手上的玉镯子,问:“笼子里头那个是怎么回事?”

    男人回过头看令随。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关在笼子里。

    男人道:“嗨——晦气,那是个男的,瞧他那张脸,我准备挑挑场子,自己去找买家,把他卖到场子里去。”

    青楼也收男侍,唤作小倌,要求和女孩们差不多,只要外表就够了,送过去有的是人教她们如何服侍人。男人踹了一脚铁笼子,颇为牙疼道:“这颜色,绝对卖个好价钱,就是太不好训了,你可别靠近,我告诉你,咬人呢。我正准备买条狗链给他,不捆起来根本不好管教。”

    牙婆子眼神讶异,打量令随几眼。

    十多岁的孩子,双手抓着铁笼栏杆,那手细长,苍白,尖尖的下巴,看着挺可怜的。只是眼神确实吓人,不像外面这两排瑟缩的鸽子。里面那个像头幼鹰,不哭不闹,有点烈性。

    牙婆子不由可惜,这般颜色,卖去青楼楚馆确实是好价钱。天生丽质的女孩儿不少,男孩漂亮的却少见,尤其是骨相的优越。他瘦,更能看清脸颊轮廓,眉骨鼻梁和纤薄嘴唇,恰到好处,综合出一种清朗。可是这烈性子,若不狠狠收拾,只怕要天天逃跑,不得安宁。

    牙婆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心动于他能卖出的价钱,决定和男人说道说道。她自然看出,男人想要亲自卖他,就是看中这孩子的价钱,想要不假于人手。牙婆子笑道:“你这货好是好,但看着性烈,不好管教,若是卖出去出了事,说不得场子还要讹你。不若还是交给我卖,我连同你这批女货一起卖了,如何?”

    男人表情露出迟疑之色。

    这时,角落里却有个女声传来,轻轻柔柔的:“这小孩儿我买。”

    两人一同转头看去。这屋子还有第三个买家,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才开口说话。那是个衣着精致的少妇,涂着时下最流行的妆,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府家丁。见她说话,牙婆子讪讪而笑。

    蒋娘子,铭城有名的寡妇,多喜好搜刮各种美男,在铭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未想到她连十岁的孩子都买。

    男人却是喜上眉梢:“您愿意出多少?”

    蒋娘子道:“你卖多少,我出多少。”言语淡然,并不在意金钱。

    说起这位蒋娘子也是传奇,传闻她是其他郡的青楼娘子出身,气质妩媚,在守河郡的富商途径自己郡内游玩之时,勾结上对方,被那富商带回家做了姨娘。富商无父无母,空有几个姨娘,却也无后,娶了蒋娘子后不过两年,就多病离世。蒋娘子是那群姨娘里最有手段的,把所有人遣散,自己独占了富商留下的铺面财物。只要不是太败家,这辈子也够她一个人挥霍了。

    男人大喜,颤颤巍巍试着伸出一个指头:“一百两?”

    牙婆子眼珠滴溜溜地转;蒋娘子也意外地抬了一下眼。一个再好的丫鬟最多也就五十两,百两属实是狮子大开口了。不过话是自己说的,她点了一下头:“行。”

    “好嘞。”男人喜上眉梢,“这狗不好训,以免伤着您,我训好再给您送去?保管送到您府上,瞧着小脸儿,再养几年,美貌无双呀!”

    蒋娘子颇赞同地点点头,叮嘱:“人别给我训坏了。”

    男人忙道:“明白,明白。定不会缺胳膊少腿儿。娘子,不是我有心为难,您也看见了,就他自己关笼子里,不关不行,这小崽子可厉害着呢,我们几个大男人,稍有不慎也抓不住他。——您瞧他还盯咱们呢!”

    笼子里的小孩,双手握着栏杆,透过栏杆缝隙望着他们。他的长相不是柔美或温和的,或许只有那么点儿清朗,剩下的全是锋锐,灼灼其华,长眸尾略微挑着,唇很薄。唯一的无害气质来自于他的年纪小,骨架尚未长开,显得纤细,脸颊也是白净的。

    也是因着如此,在场几人都没真生他的气,嘴上说着不好管教,气氛却轻松。

    令随安静注视着他们。

    他心情当然不好。令随很少相信别人,这次放松了那么一瞬,信了一个带自己做工两年的男人,那男人转手就把他卖了。

    卖的前一天还去酒铺喝酒,抹着眼泪说他妻子生了儿子,想让儿子上私塾,以后要多攒钱。还柔和地问了令随的身世,问他为何小小年纪就出来干活,父母都在哪里。令随从七八岁开始就跟着他,去顾府的活儿就是男人帮他找的。顾府见他小孩子可怜,还会多给他工钱。令随手里还有救下顾府小姐后被赏赐的金银,他没用完,也没告诉别人,藏在一个地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总是很警惕。

    这次他本准备取一些钱交给男人,答谢对方帮自己这么久,几乎把自己当半个儿子的恩情。结果转头就被卖给了人牙子。令随猜到了,男人这是在凑给他自己儿子的私塾钱。

    其实他也从未信过那个男人,从小到大若不是像只狼崽一样警惕,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令随几乎有记忆开始就颠沛流离,天生不爱哭,只会卖力气,跟着长工们到处做帮工。才十多岁,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好几年。他并没信那个男人,只是因为两年相处的熟悉,放松了一点点警惕。

    然而就换来这个下场。

    那男人也会经常关心他饭够不够吃,觉睡的好不好,还带他回过家,让妻子给他熬过肉汤喝。男人几乎把他当儿子,但终究不是亲儿子。男人也说过,自己孩子出生,绝不想让孩子去卖力气帮工,要送去上私塾,以后出人头地。

    为着这个前途,天天跟着他做工的孩子就被卖了。反正令随无父无母,年纪又小,任何人只要能抓着他,就可以把他占据为私有财产。

    人牙子赶着女孩子们在角落蹲下,每个人发了一颗糖丸,硬塞进她们嘴里去。

    这是使人慢慢肌无力的东西,吃下了更难跑掉,只能任人宰割。人牙子正想走过来给令随一颗,蒋娘子将他拦下来:“我喂吧。”

    人牙子满脸堆笑:“小心他伤着您的手。”

    蒋娘子犹豫了一下,隔着笼子,将糖丸递给令随。那孩子眉骨下漆黑的眼睛看过来,倒是伸手接过了糖丸,然后低头两只手塞进嘴里。

    令随把糖丸在唇上滚了一圈,隐蔽地塞进袖管,动作很快。他做了几个咀嚼的动作后抬起脸,蒋娘子问:“吃完了?”

    那孩子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蒋娘子道:“我看看。”

    他眼睫毛动了下,倒是听话地微微仰头张开唇,蒋娘子略微靠近铁笼子,就闻到小少年唇齿糖的味道,有些香甜。他那双眼睛仍盯着她,但因为配合检查的动作有些乖顺,倒显得可爱了点。

    蒋娘子不由笑了,回头对人牙子道:“这不是挺乖的么?”

    人牙子也讶异,拍马屁道:“许是只对您亲近呢!”

    蒋娘子带着笑意回头,望见少年黑衣的腰侧露出零星碎闪,不由道:“他腰上挂着什么?瞧着挺金贵的。”

    人牙子道:“哎呀——您不知道,那是个香囊。我们想拿过来的,没全抢来,把它弄断了。那链子上的碎玉可值钱呢,还在他身上挂着。喏,就是这个。”他取下一只断掉链子的香囊递给蒋娘子,“许是与他身世有关,既然娘子买下他,这东西就给娘子罢。”

    人牙子看上的只是那些碎玉,香囊又没什么好抢的。

    蒋娘子接过香囊看了看,又瞧瞧笼子里小孩儿的神色,他也不看她了,正注视着她手里的香囊。

    蒋娘子把香囊收起来:“既然如此,就由我保管吧。你们几日训好他?”

    “多则半月,小则三日,就会给您送去。”

    蒋娘子道:“甚好。我这几日住在楼上,有事叫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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