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日雨。
秋雨落个不停，一夜之间天气冷得像入了冬，瑾禾没有置办过冬衣物，许桂芬找出来她前几年做过的一件粉色小袄让瑾禾换上。
“这衣服做好后就没怎么穿过，年纪大了，这鲜嫩的颜色就适合你们小姑娘来穿。”桂芬道。
瑾禾换上转了一圈给她看，许桂芬在一旁拿着针线，帮她把腰收小一些，“太瘦了。”她忍不住心疼道，也不知这姑娘是造了什么罪。
这衣服本是按照她的身形来做的，许桂芬人也不胖，可瑾禾将这小袄一穿上身却显得松松垮垮，这是瘦成什么样子了。
瑾禾不太在意的笑了下。
被拐子不知从何处拐走，一路上自然吃了不少苦头，又受了鞭伤逃了几天几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来了南水定居后又日日操劳，这能不瘦吗？
“别麻烦了，我待会儿去一趟县里做几身衣服。”瑾禾道。
许桂芬却坚持，“衣服做好还要些时日呢，天气冷了你穿什么？”
也是，瑾禾前些天压根没有银子去置办冬服，摆摊赚了些钱又没时间去，这么一耽搁就快要入冬了。
这么一想，她也就站着让许桂芬改衣服，两人都低着头正说着话，外边却传来叩门声。
瑾禾跟许桂芬对视一眼，她剪下线头转身去开门。
这几日不出摊，许桂芬显少有人踏足的小院却热闹不少，自前两天瑾禾放出消息说想招个人一起出摊，她这小院就敲门声不停。
先是隔壁薛婶旁敲侧击问了几句，知道她们是真想招工之后便告诉了村里其他妇人，这一说就炸开了锅，本就有不少人羡慕她们能赚钱，听说准备招工，又开始往她们家送东西。
葛大嫂子送了一罐咸菜，胡婶子拿了两匹布，董家大姑娘给瑾禾送了几根头花……
这些东西瑾禾都让许桂芬退回去，收了别人东西要是没选她，这到头来不是结仇吗？瑾禾可不想干得罪人的事。
君子易交，小人难防，这都是邻里乡亲的，要是给你使绊子可就麻烦了。
来过的每个人瑾禾都仔细观察谈过，看人一身收拾的是否干净，观察做事说话是否仔细。
当然，最关键的是看这人是否浮躁，能否静下心来做事。
“许姐姐。”林氏拘谨叫了声，“你妹子在家吗？”
瑾禾闻言走了出来，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长相周正，衣服虽旧得发白但胜在干净。
这么一说，许桂芬就知道她的来意，“春儿，快进来吧。”
林氏一抬眼，就看见瑾禾站在不远处，她冲着瑾禾笑了笑，随后走到房内，许桂芬来到瑾禾身旁，对她说这林氏的情况。
“春儿年纪不算大，才二十来岁男人就走了。”同为寡妇，许桂芬知道林氏的不易，“这又没个孩子傍身，年轻漂亮，就有人劝她再嫁，春儿认死理，一直不同意，如今婆母公公年纪都大了，这个家就靠她操持，日子也不好过。”
瑾禾略一点头表示知晓，随后走到房内开始她的“面试”。
见她进来，林氏拘谨地站起身，瑾禾笑笑，让她不要紧张。
“就是跟你说几句话。”她道。
不紧张不行，林氏嗫嚅下嘴唇，她都听说了，她们这摊子能赚钱，忙不过来才会招人帮忙，若是自己能去，那就每个月都有指望了。
“瑾禾，我平日里特别能干，真的，你去村里打听，我什么都能干……要是你选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将铺子的情况说出去……我嘴严……”
“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爹娘都需要吃药，我相公就是病死的，小叔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整个家就靠我撑着，我一个女人又能赚几个钱……”
“我保证我会好好干的……”
瑾禾还没开口呢，林氏便语无伦次起来，一股脑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想让自己留下她，瑾禾不免有些忍俊不禁。
这种想抓住救命稻草急迫模样，不久前的她不也是这般？
有心给她一个机会。
瑾禾本就满意她干净的外表，指甲也剪得细致，不像其他人指甲缝里都还藏着黑泥，这样的人她可不敢用。
心中有了思量，瑾禾便正色道：“来我这做工可以，但你必须要保证不泄露铺子的事情，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不用管。”
“上工必须注意干净，不能邋遢。”
“最重要的是，心思必须正，在我这做事就全心全意干着，不能拿了我的工钱转头却把我卖了。”
林氏点头如捣蒜，“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瑾禾也是看她心思纯正，不像会动歪脑筋的人，她旋即点头，“工钱一天十五文，你若是能接受我们便签契书。”
说完拿过一旁早就让人写好的契书递给她，“你看看。”瑾禾道。
林氏如今哪管这些，她捏着契书，急得四处找笔想写下自己的名字，瑾禾忙将笔递给她，林春儿认得些字，拿到便准备下笔，瑾禾拦住她：“你不妨先将契书看完，若是不会看我念给你。”
林氏摇头：“不用了，以后你就是我东家，若是信不过你那我这份工也不必做了。”
瑾禾失笑，见这人这么信任自己，道：“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不犯错，这份工你便能长久做下去，当然，若是你想去其他地方做工，我也不会拦着。”
林氏听到瑾禾的保证，那自然欣喜不已，东家保证不赶自己走，那自己就能一直拿工钱，她站起身，郑重地向瑾禾道谢：“多谢东家。”
瑾禾：“你准备一下吧，若是雨停便跟着一起去镇上。”
林氏道：“我一定好好干。”
二人谈完后一起出来，瑾禾让许桂芬去教她包馄饨。
这么多天许桂芬也练出来了，自己一个人也能准备好翌日摆摊需要的所有原料，瑾禾便让她去教林氏。
做这份工活也不多，就是包馄饨煮馄饨，顺带着再收碗洗碗，馄饨的做法瑾禾还不敢让人碰。
又解决完一件事，瑾禾便准备上一趟县城。
自那日从县城离开后，这么些天都没再去过，她运气不错，一走到村口便看见那日赶着牛车的人。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大哥，去南水吗？”
吕宏彦正准备套上牛车走，见面前站着一姑娘，脸色一怔，不自然地回答：“会去的。”
他记得她，那日从南水回宝川镇的路上，几个妇人打趣说要介绍自己给她当相公，虽然只是说笑，但吕宏彦一回头，看见她那俏生生的脸，顿时心跳如鼓。
此刻再次见到这姑娘，那日的慌乱仿佛又回到了他心头，他平日里话虽不多，但从未有过面对她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笨拙。
少女面色一喜，“那我坐你的车。”说着便从荷包里拿出一文钱递给他，吕宏彦接过的时候，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耳根有些发烫。
但瑾禾毫无所觉，她付完钱便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从水阳去南水要一个多时辰，若是没有车，她在天黑前都回不来。
瑾禾上车便眯起眼睛，吕宏彦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正靠在角落睡下又收回目光。
到达南水便已未时，瑾禾不敢耽搁，问了一圈发现这城里居然没有成衣铺，她想先买几套成衣的想法就这般落了空，没办法，她只好又转头去布行。
南水早先是有人开成衣铺的。
南水县城的人比起其他县城来说可不算多，这家家户户大多又会自己制衣，就算家中无人制衣，去布行做一身也比去成衣铺买更省钱，这成衣铺也就开不下去了。
瑾禾来到城里最大的布行，宝川镇虽然也有布行，但那边并没有裁缝，南水的布行有裁缝量体裁衣。
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姑娘是想买些什么布？”
“你们这有什么？”瑾禾问道。
伙计抚掌笑：“我们这有城中女子钟爱的绸光锦，东边那些千金们都喜欢拿它来做衣裳，一穿上去跟九天仙女似的。”
说着便拿起一匹绸光锦让瑾禾上手摸，“这布只剩最后一匹了，卖完这匹全南水都没有了，只要二两银子便能带回家。”
瑾禾本来看这匹布流光溢彩漂亮得很，她嘴角还带着笑意，一听见价钱，脸上的笑刹那间便消失了。
多少？二两银子？
她捂紧自己的荷包，拒绝道：“不用了，你们这棉布有吧，我就要那个。”
伙计笑容淡了几分，本来看她貌美才向她推荐的绸光锦，结果这人居然买不起，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脸。
长成这幅模样，就算破了相也不会穷吧？
这长相在城东想找个富商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伙计心中摇头，将瑾禾领过去挑棉布。
湖水青的布料挑了两匹，她爱穿绿色的衣服，又挑了鸦青色和藕荷色的布，又另外拿布做里衣，裁缝过来跟她量过尺寸后，瑾禾付了三两银子，肉疼地离开布行。
时间还早，回水阳村的牛车这个时候不会有，她便想着在城中逛逛，这么久才有时间来一趟，自然要将需要的东西都买上。
城中也并不热闹，摆摊的人不多，走了一阵子才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两文钱一串，瑾禾拿了两串，边吃边逛着。
一路下来也是抱了不少东西，南水的街道并不宽，摆摊的人少，但行人可不少，瑾禾谨慎地不跟别人撞上。
“快走开！快走开！”
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一阵马蹄声传来。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这是有马车失控了，车夫颤抖着让路人走开，免得被撞上。
瑾禾快步退至路边，有来不及避开的人撞在一起，有人摔跤，有人咒骂，她的周围乱糟糟的。
见这幅混乱场景，瑾禾不免有些担忧，可千万别出事啊。
可那车夫明显控制不住马车，马匹跟疯了似的从瑾禾眼前飞过，众人吓得心神不定，一阵尖叫划过人群，顿时嘈杂声四起。
砰的一声，马车撞到一老翁的菜摊正向一旁倾倒，那守着菜摊的老翁脸吓得一白不知所措，他被马车压住，车厢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砸到他的身子。
离得近些的人群压根没注意到那角落里有一位老翁倒地，一时间没人去救他。
瑾禾心一紧，大喊：“快救人！救人！那里还有人。”
可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声中无人在意。
瑾禾一急，顾不得其他便想冲上去，她将手上的东西一扔，逆着人群上前。
可她离得稍远，终是赶不及。
“咚”的一下，是马车的车厢砸在地上的声音，瑾禾呼吸一窒。
那位老翁爬出来了吗？他有没有事？
她的脸色煞白，神情凝重地上前，却见那车厢后边，有一男子将老翁扶起来。
瑾禾顿时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事。
青年安顿好老翁后便转身向车夫走去。
瑾禾看见他的脸，喃喃道：“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