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崔大人留下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缺一个自己这县衙是不能转了？还是说自己家中背景大到能让大人有所忌惮？
没有，什么都没有。
白图和陈双虎不过是比其余南水人走运一些，能到县衙当差。
南水没什么事端，每日都很清闲，日常便是巡一圈县城，等到了时辰再跟换班，平日里跟同僚吹嘘一番在县城的见闻，这一日便过去了，等到月底拿到俸禄再往家中带些酒菜庆祝一番。
上峰们都极为随和，县令林大人对他们很是放纵，可以说压根不管他们如何，只要不闹出什么动静，他便不会在意。
在这贫瘠的县城，男子能有这么一份差事那可以说是一辈子不发愁，跟卖力气赚那么十几文的差事一比，这过得能是神仙日子。
衙门若是放出消息说要再找衙役，那上到五十老翁下到垂髫稚子都会来应是，县衙根本就不缺你这一个。
可自己若是丢了县衙这份差，那家中老夫老母又该如何是好？自己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两人有如当头一棒，彻底清醒过来。
房内无人开口说话，崔云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平静道：“想明白了就滚出去。”
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二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叫他们滚去哪里？滚出县衙还是……
一时间无人动作。
闻瑾禾端着甜汤，在外边听了个大概，方才跟厨娘闲谈时给她打听出来这次争吵发生的缘由。
县衙要修缮，崔云恪让手底下人举荐工匠，这两人找的人不一样，一个主张找城中有名的泥瓦匠，一个想帮助城西的散工。
崔云恪让散工先自己组好一支队伍推出领头人，再来县衙谈修缮事项。
最后选择的也是城中散工。
若是做的不好也就算了，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晓，散工修缮县衙极为用心。
城西散工的手艺好，名声就此打响，这支临时组建的泥瓦工，这些日子接了很多活计，也抢了石大的生意。
陈双虎收了石大的好处又没给自己办成事，便埋怨起来，对着陈双虎冷嘲热讽一番，小捕快心中自然不痛快，可拍板下决定的是县太爷，他能说什么？
于是，他将矛头对准举荐散工的白图，这日偶然得知那散工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图的姑父！
陈双虎火冒三丈，认为白图给自家人捞好处，便跟白图吵起来，可白图也不是一个软柿子，都骂到他头上了，脾气也上来了，两个炮仗一对上，便开始打架。
唉……
瑾禾摇了摇头，缓缓走进书房，将手中甜汤放在崔云恪身侧的桌上，崔云恪侧目看她一眼，瑾禾冲他笑了笑。
“周婶让我给你送甜汤。”
她转过身，见下边两个少年还跟木头似的站着，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她道：“还杵这干嘛？走啊。”
她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两人看着这许久不见的女子，面面相觑，但想着她是崔大人带来的人，只觉自己逃过一劫，陈双虎对崔云恪行过礼，随后抬脚离开，白图随即跟在他后边。
见这两二愣子终于走了，瑾禾才转过头，好奇地问道：“大人真要赶他们走？”
崔云恪正研墨，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挑眉看向他，道：“我不可以将这两个闹事的人赶走？”
“也不是不可以。”瑾禾拍了拍手，“就是觉得大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错了。”崔云恪神色平静，仿若无风时的湖水，“我若是连县衙这点人都管不好，如何能去治理南水八百余户百姓？”
事情说小也不小，县衙这些人心中对他全无惧意，想来是林擎太好说话的缘故，才让这些人养成这幅模样。
“那大人打算怎么罚他们？”
崔云恪启唇，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打一顿吧，不是爱打架吗，就让整个县衙都看着，再罚三个月俸禄。”
以儆效尤。
瑾禾知道这人是想杀鸡儆猴，心中为那两个少年默哀片刻。
另一边的陈双虎二人一出去，就被等在外边的人围上。
“崔大人怎么说？”
“不会真的要赶你们走吧？”
这谁知道，两人都摇头表示不知，老邢一脸痛心的数落他们：“我都让你们平时注意着点，崔大人才刚上任，不得先烧几把火！你们两个……”
几个捕快们都耷拉着脑袋，怕下一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
气氛正沮丧着，徐县丞从不远处走来，他双手扶腰，大摇大摆地走着，见此场景，“怎么了这是，都围在这？”
看见人群中的白图二人，他眼前一亮，“正好，你们都在，方才县令说了，你们两个罚俸三月，仗二十，都在这还省得我一个个叫过来了，老邢，你来动手。”
白图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太好了，只是惩罚一番，并未这份差事。
徐县丞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道：“都学着点吧，还当现在上边是林大人呢？咱们这位崔大人，可是要干大事的。”
说完便越过众人向外走去。
几人心有余悸。
等到县丞的身影消失不见，老邢道：“走吧各位。”
……
崔云恪一天都很忙，处理完这事便又开始看案头那堆起来的卷宗。
瑾禾这才意识到少了些什么，她在县衙老半天都没看见凌风的身影。
她四处望了望，问道：“凌风怎么不在？”
崔云恪翻过一页纸，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让他去接一批果树苗回南水。”
果树苗？这是打算在南水种水果？
闻瑾禾秀气的眉毛微蹙，“大人想在南水种果子？”
崔云恪闻言抬头瞥她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回手中卷宗，“对，南水多山，不适合种粮食，前边林大人培育了许多良种到了这边大多收成不好，我便让凌风带一批树苗回来，若是可行……”
若是可行，就能往其他州府卖水果赚钱。
瑾禾眸光一亮，这倒是一条好出路，粮食种不起来，可以做其他的啊，若是成了水果大县，想来也不缺银子。
她随即问道;“大人可有想过将收下来的果子做成其他东西，譬如果干，果酱……”
崔云恪一怔，“好主意。”
只是还未想好让谁接手此事，他本打算过几日去一趟商会见那几位富商一面，琅沧山那边便有果林，齐家的生意便涉及到这块。
“大人，我可以参与吗？”瑾禾两眼泛光，“我会做用水果做很多很多东西……”
崔云恪一哂，似是被她逗笑一般，脸上笑意分明，“你如何能做？建工坊，找工人，还要有人手将东西卖出去，闻姑娘，这处处都需要银子。”
闻瑾禾只想抓住赚银子的机会。
“我可以想办法，大人，这份差事留给我，不要麻烦别人。”瑾禾自然知道要花很多银子，但她不想放弃，要搁她先前的时代，这可是政府扶持的绿灯项目，有官府兜底不比自己闷头硬闯强？
“我小时候家里就经常做这些，我老家就有一片果林……”她急着证明自己，甚至没意识到说了些什么，激动地说了一连串，可面前的崔云恪却无半点反应。
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看着崔云恪收敛了笑意，眸色晦暗不明。
完了，说顺嘴了！
“大人……我”她语无伦次道，“我是说……”
张了张嘴硬是没憋出一句狡辩的话来！瑾禾真想掌嘴，让你嘴巴比脑子转得快，这下又忘了维持人设了。
算了，她叹气，狡辩不来她放弃了。
见她垂眸，好半晌，崔云恪才开口问道：“失忆是骗我的？”
瑾禾点头，又摇头，失忆虽然是骗人的，但自己这又跟失忆有什么区别？什么也不知道不就跟失忆差不多……她总不能说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从异世穿越而来，她的记忆来自前世？
崔云恪又道：“从拐子手里逃出来也是假的？”
这个是真的！瑾禾使劲点头，“这个真没骗你。”
崔云恪听见这个答案，便不再说话。
他要是接着质问自己倒还好，可这般沉默着又让她内心饱受煎熬，终于她按耐不住，问他：“大人没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崔云恪哼了一声，也不看她，道：“你不想回家自然有你的理由，崔某并非喜欢窥探他人秘密之人。”
他不会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瑾禾先前的行事已让自己有所怀疑失忆是否为真，若是从未失忆，那她不回家到另一个地方定居自然有她的苦衷。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许不舒服。
“天色已晚，若是无其他事便先回去吧。”他开口，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恼意。
瑾禾哪有心思关注这些，她闷闷地心想，自己这是被赶了？
她欲哭无泪，没跟县令大人搞好关系不说，没将自己在崔大人眼中的印象扭转过来不说，反倒又盖了一个骗子的章子。
唉……
瑾禾转身离开，崔云恪也不去看她。
许久，崔云恪叹了口气，抬眸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咚咚。”
周婶来叫众人吃饭，来到书房敲了敲门，四下望了望，“怎么不见瑾禾？”
崔云恪起身放下笔，“她回去了。”
周婶遗憾道：“这么久没见她怎么不留下吃饭呢。”一转身，看见桌上并未动过的甜汤，“大人，这汤你没喝啊。”
崔云恪不紧不慢地往外走，闻言眉心一皱，周婶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她小声碎碎念，“瑾禾听说你午间没吃东西，特地给你做的。”
崔云恪脚步一顿。
日暮西沉，街上人少了许多，各自匆匆回家。
瑾禾垂头丧气地走出县衙，本来以为这个时间没有回水阳的牛车，却不曾想她刚到城门，就见到那不远处有眼熟的人。
吕宏彦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那人出现在城门，他松了口气。
“大哥，你还没走啊。”瑾禾弯了弯唇，真是巧了。
吕宏彦摇了摇头，“下午没人去宝川镇，就多等了一会儿，你要回水阳吗，现在走？”
“就我一个人走吗？要不再多等一会儿。”瑾禾想着回去一趟就一个人，他有点太亏了。
吕宏彦就笑：“这么晚了也没有其他人了，走吧。”
行吧，瑾禾坐上牛车。
一路上还是无人说话，瑾禾一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宏彦不敢看她。
她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在此拒绝了多少个想要搭车的人。
就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守在这里，频频看着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