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雾蒙蒙的，许桂芬抱着熟睡的儿子离开家，走前，她面带愧疚与担忧地对瑾禾道：“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

    瑾禾被她忧虑自己独自在家会不安全的模样逗笑，道：“放心吧。”然后给许桂芬塞了包点心，“我送给小山外婆，给她老人家甜甜嘴。”

    在村里待久了好几天没动弹，也只能找出几包点心送人，不过许桂芬不在意这些，她仔细收好，对瑾禾笑道：“我呀回去告诉我娘，说捡了一个妹妹，小山多了一个小姨，她指不定多高兴呢。”

    好在小山还睡着，不然他听见娘亲这话，一准要说，“是姐姐。”

    恩，她们这称呼倒是各论各的，小山管瑾禾叫姐，瑾禾也管桂芬叫姐，村里人听了也没少笑话几句，但没人跟个小孩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小山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闻瑾禾道：“知道啦，你快走吧。”

    她作势要驱赶她，许桂芬抱着孩子离开。

    瑾禾目送一段路程后，转身看向院门。

    昨日除夕大扫除，连大门都细细擦过一遍，门口贴着红色的春联，一副崭新的景象，她的目光变得动容。

    随后抬步走进院内。

    辞旧迎新，她想，这是新的一年。

    来到异世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快乐，闻瑾禾。

    *

    元日这天，县城倒是比村中热闹不少，大街上许多摊贩收起代表一家生计的小摊，回到家中享受一年中难得的团圆喜乐。

    可仍有一些摊贩舍不得挣钱的机会。

    摊子前守着的男人堆笑着说吉祥话，将一个小风车拿给面前的男童，年轻的父亲付过钱，带着妻儿向着这条街前方走。

    这一路上有不少父母带着平日里接触不多的孩子，小孩都喜欢新奇的东西，见着路边摆着自己想要很久或是没见过的玩意，跟爹娘说一声，他们便会买给自己。

    父母大多都会满足孩子的愿望，自己每日忙活着，不就是为了孩子？没人会让自己孩子在喜庆的时候难过。

    有什么难处，也不会在新年留给家人。

    凌风抱着剑跟在崔云恪身旁，他环顾四周，看着街上喜乐融融的模样，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这如今的南水县城跟那日他们进城时见着的景象有些不同。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南水百姓有些不一样了？”凌风小声询问。

    崔云恪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后好笑地摇头：“我们来南水这才几天？”

    九月底到达南水，如今才三个月过去，南水能有多大改变？要说百姓，那日见着的南水情形才是常态，如今这是新年。

    每个人都会在新年祈愿接下来的日子会带来福运，即使日子再艰难，也不会垂头丧气，给新的一年开个坏头。

    凌风见公子嘲笑自己，一撇嘴，“哦。”

    崔云恪轻嗤。

    随后他抬了抬下巴，对凌风说道：“那家食肆未关门，我们就去这家吧。”

    说完便踱步上前。

    凌风赶紧跟上。

    他二人是来吃饭的，这几天县衙众人都各自回家团圆，衙役们最先离开，随后是门房和厨娘，昨日徐县丞也回家与亲人团聚，偌大的南水县衙，如今只剩两个异乡人。

    厨娘离开便无人做饭，县衙厨房也不曾准备什么食材，崔云恪本想随意煮点东西对付过去，但凌风不同意。

    大过年的就算没有山珍海味，也不应该是吃剩饭剩菜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日子多难过呢。

    凌风坚持要到食肆解决午饭，这才将崔云恪从如山的卷宗中拖了出来。

    二人走进食肆，小二迎上来，崔云恪便让凌风点菜，他对食物并没有太多欲望，不过是果腹的东西，在他看来都大差不差。

    凌风豪气地点了满满一桌，这才满意地放手。

    昨日厨娘就已经离开了，他们吃了一整天的剩菜，腹中都开始泛酸水，团圆饭都吃不好，大年初一，他可不想委屈自己。

    崔云恪欲言又止。

    只是当这一桌菜端上来时，不免眉心一跳。

    就两个人，如何能吃完这么多？

    崔云恪吸了口气，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正大快朵颐的凌风，“你确定你我二人能吃完这么多？”

    凌风自是不以为意，他往嘴里塞一口咕噜肉，大着舌头道：“吃不完可以带回去啊。”

    崔云恪：“……”

    是谁说不想吃剩菜这才出来吃的？

    “……可你日后还是要接着吃剩菜，不是吗？”

    凌风拿筷子的手一顿，目光呆滞地看了崔云恪一眼，艰难地将口中饭菜咽下去，“也是哦。”

    这个呆子。

    崔云恪没话说了。

    凌风这性子，说好听点是直率，说难听些便是……

    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筷子将菜夹入碗中，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凌风并非自小跟在他身边之人，崔云恪寒门出身，十五岁那年失怙，两个月后又失恃，强忍着父母双亡的悲痛独自一人求生时，遇见暗访的太傅徐清，这才改变了一生。

    若不是徐清无意间看到崔云恪留在书院的文章，又听闻先生说起他如今在工坊谋生，不忍天才少年陨落，将崔云恪从工坊接了出来，为他提供读书所需费用，让崔云恪能心无旁骛的继续求学。

    凌风便是那时来到他身边的。

    徐清将一个与崔云恪年纪相仿的少年留在他身边后便离开了，三年后，崔云恪上京准备春闱，这才再次遇见恩人。

    殿试高中探花后，崔云恪这才正式拜入徐清门下。

    算起来，凌风跟在他身边已有七年之久。

    还有老师……

    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凌风这人，每道菜都尝了些后便只挑自己爱吃的菜，三碗饭后便有些饱了，只是还有许多菜都不曾吃完。

    崔云恪慢条斯理地用餐，他吃饭时不像凌风牛嚼牡丹，崔云恪的动作极雅，细嚼慢咽，连吃饭时都像在作画。

    凌风见公子眼风都没给自己一个，认怂般接着往嘴里塞东西，自己点的菜，就算是撑死也要接着吃下去，可他前边吃太多了，此时看着桌上泛着油光的肉，甚至有些恶心，凌风侧过头，看向窗外。

    这可真是糟蹋了鸳鸯楼这一桌招牌菜了。

    南水的鸳鸯楼可是县城第一的食肆，多少人一年也吃不上一回的好菜在这人眼里居然让人恶心。

    崔云恪摇了摇头，目光扫了他一眼，“不准浪费。”

    凌风瞬间高兴不起来了。

    可已经吃不下，这能怎么办？凌风只能吃两口又歇一会儿，看看窗外又回过神看眼前这桌菜。

    忽然，他的视线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快到他没分辨出来是谁便消失不见。

    他们这桌设在二楼雅间，窗外便是外街，凌风放下筷子走到窗边望去，崔云恪见他动作，不解地看着他，道：“何事发生？”

    凌风探出窗外，目光直直盯着人影消失的铺子，回道：“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崔云恪顿了顿，在这南水城中，他们认识的人又有哪些？又有谁会大年初一出现在南水城？

    崔云恪心中有了一个答案，他将筷子放下，也走到窗边看向凌风目光所及之处。

    没过多久，一个意料之中的紫色身影出现在崔云恪的视线中。

    凌风许久未见她，此时也有些惊喜，他冲她挥手，喊道：“闻姑娘！”

    闻瑾禾刚走出铺子便听见高出有人在叫她，她抬头四处望了望，很快便看见站在对面二楼有一人对她挥手，闻瑾禾眯着眼，看清楚这人的面貌。

    这是，凌风？

    意识到这人是谁，她近乎本能地朝他身边看去，只见窗边立着一人，也就是熟悉的白衣，看着她的神色是那般淡漠，与一旁凌风的惊喜相比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闻瑾禾叹了口气，心中闷闷的，好似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有说不出的难受与烦闷。

    她抬起头，对着二人笑了笑，随后走到鸳鸯楼上到二楼雅间。

    推开门，凌风坐在桌前对她道：“闻姑娘，用过午饭吗？没有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闻瑾禾：“……”

    她今日送走许桂芬母子，独自一人待着也觉无聊，便找了车来到县城，想在这街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如若找到合适的，过几日便能直接找牙人议价签契书，等到装修好，她就能在县城先开一家店了。

    本打算过几日再上一趟县衙的，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南水，崔云恪主仆二人算她半个亲戚，过年走动一下拜个年还是需要的，未曾想刚来没多久便遇见他们。

    上回跟崔云恪见面可谓是不欢而散，闻瑾禾心中很是忐忑，也不知崔大人还生不生气。这时她也只能笑着应好，“多谢。”

    说完，她微微侧目看向前边的崔云恪，见他依旧面色不变的模样，她拉开凳子坐下。

    瑾禾上回来县城时并未见到凌风，距离二人上回见面，已然过去近两个月，凌风便问起她如今的生活。

    “你是说现在在摆摊卖馄饨？”

    瑾禾回道：“我如今自己不出摊。”

    凌风就笑：“这是当上掌柜的了。”

    瑾禾汗颜，“倒也没有，只是招了个帮工而已，我另外让人去其他镇子摆摊，如今也赚了些钱。”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小心地放在桌上，往崔云恪推去。

    “上回见到大人时，说下次见面必能将这银子还上，大人，我做到了。”

    还好自己这回出门带上了这荷包，瑾禾觉得这是自己今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她期待地看向崔云恪，仿佛对方收下，便是原谅了自己先前撒谎骗他一事。

    瑾禾心想，她这也算言而有信一回。

    崔云恪本不动声色地看着瑾禾与凌风交谈，他垂下眼，看着桌上这个荷包，没有说话。

    荷包是瑾禾这几日闲来无事跟着许桂芬学的，针脚歪歪扭扭，还像模像样的在上边绣了一朵小花。

    只是除了她自己，旁人很难看出上边是和图案。

    瑾禾见崔云恪目光一动不动落在自己的荷包上，又想到那拙劣的绣活，不免有些羞赧，她正欲开口叫他时，崔云恪却动了。

    他纤长的手指按住那荷包，侧过头看她，平静地眼眸中似乎泛起些许涟漪，崔云恪静静问道：“你想买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