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县衙要修路的消息很快便在几个镇上传开,百姓们陷入沉闷的不安中,好似有一双手揪着他们一颗心,吊的人不上不下,以至于这腊月都消减几分年味,串门时各家能听见几声叹息。

    心中都在怕啊。

    怕村长猝不及防来家里抓人去修路,怕家中劳力走了又拿不到钱回来,众人思绪成乱麻,妇人们见面谈论些小道消息,话说到最末,也只能拉着手叹气,相顾无言。

    谁也不想大过年的家中连团圆都做不到。

    好在这一缕不安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县衙贴出告示,各个村的村长挨家挨户的通知下去。

    吕村长迈着蹒跚的步伐,佝偻着腰,一户户敲门。

    “家中劳力都能去修路,县太爷不强征劳役。”

    “这可是给钱的活,一天二十文呢。”

    男人不信,“村长你就诓我吧,这几十年也没见县衙征劳役还给钱。”

    吕村长瞪眼,胡子都翘起来,“这不是付劳役,这是县衙在招工!一天二十文!”

    一听一天二十文,男人惊得都忘了说话,好半天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这钱县衙发得出来吗?”

    村长不耐,气得哼了声,“发不发得出来也是县太爷许诺过的,有总比没有强吧?让从前还没这好事呢。”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男人连忙喊道,“我自然去!村长,记着我的名!”生怕慢一瞬这个名额便无了。

    一天二十文呢,还是开春才动工,不仅不用大过年连饭都吃不好,还不用忍受这么冷的天气。

    吕村长:“行了,我记住了,你回吧。”他招手示意那人,随后敲响下一家的门。

    村长到许桂芬家时,三人正围在一起烤火。

    寒冬腊月的天,南水虽不下雪,可这风一吹过来便是刺骨的寒意,冷得人都不愿动弹,瑾禾只想待在被火烘得暖呼呼的房内。

    许桂芬拿过几只红薯埋在火堆里烤,小山眯着眼,狠嗅几下烤红薯的香味。

    她送走村长又坐回来,瑾禾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随口问道:“方才村长来说什么?”

    许桂芬笑道:“村长说,县里开春找人修路,忘了如今不征劳役,不用妇人顶名额也不用花钱雇人才跑到咱这来了。”

    瑾禾了然点头:“现下倒是比以前好,连劳力都没有的人家又能有几个钱,没银子雇人不就只能让女人顶上。”

    是啊,许桂芬想着这事,叹道:“好些年前县里征过一次劳役,村里有户人家便是如此,掏空家底也拿不出银子雇人,就只能自个儿去了,日日要背几百斤沙土跟石头,她力气小人又娇弱,哪吃得了这苦,自那之后便留下病根了,没两年就过去了。”

    说着从前的往事,许桂芬眼中沁出泪水,她抬手擦了擦,又笑道:“好在如今不怕了,若是县里要劳役,我也能出这笔银子。”

    “你说得对,咱们这县太爷是个好的。”

    许桂芬也算是苦尽甘来,手里攒了些钱,生活也有了盼头,摆一天摊虽起早贪黑,累是会累,但更多的是赚到钱的喜悦。

    瑾禾含笑点头。

    崔大人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自然不会做鱼肉百姓之事。

    她望着窜起的火苗,盘算着自己如今的积蓄,自家摆摊赚了有三十两,又提前收了二十四两的加盟费,等到翻过年又能拿到一笔利润,满打满算也有六十余两银子。

    除去要还给崔大人的十两,自己还能余下五十两。

    给自己建个院子是足够了。

    明年还能再多卖一些吃食,若是想挣到更多银子,只窝在镇子上是不行的,还得去县城。

    正月要去一趟县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

    ……

    县衙招工修路一天给二十文钱的好消息冲散了头几日的阴霾,每个人脸上又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一日能拿二十文,干上个俩月,能拿一两银子回来呢。

    这钱可不少,又是从县衙发出来,这场面先前可没有,本以为又要被抓壮丁,结果还能拿到钱,不管工钱有多少,都能让众人心中的石头落地。

    人逢喜事又临近岁末,百姓喜气洋洋,又开始忙碌着准备过年。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村里时常响起,有些村民拿着些蔬果糕点去了村中唯一一个秀才家,请他帮忙为自家提个春联。妇人们拿着鸡毛掸子扫房子,孩童们拿上家中准备过年的糖瓜,顾不得严寒跑到村中老槐树底下与小伙伴们分享。

    等到送完灶神,这年味便更为充足,

    走街串巷时,每个人都喜上眉梢,带着对新年的憧憬。

    瑾禾这边只有三人一起过年,贴完春联,打扫完院子之后,便闲了下来,等到除夕夜换上新衣,瑾禾下厨做了一桌年夜饭,三人一同守岁。

    夜幕四合,除夕夜外边倒是无人逗留,都回家与家人一同守岁,四周倒是寂静,偶尔能听见隔壁薛婶一家的欢笑声。

    倒是衬得隔壁许寡妇家愈发寂寥。

    小山吃完年夜饭,守了一会儿便困了,许桂芬抱着儿子轻拍背,他很快闭上眼睡着,头枕在母亲的手臂上,长着嘴睡得正香。

    瑾禾看着小山的水相嗤笑一声。

    听见笑声,许桂芬回过神来,犹豫着同她道:“明日我打算带着小山回一趟娘家,或许会住上几日。”

    她的娘家离宝川镇有些距离,光坐牛车都要将近一天的时间,以至于她极少回去,今年中秋娘家来人同她道,让她带着孩子回去住些时日,老太太想外孙了,又心疼寡居的女儿日子不好过,想让他们回家一趟。

    许桂芬自然同意下来,本来家中无其余人,回去便回去了,只是这如今家里多了一个瑾禾,大过年的留她一个人在家,许桂芬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她劝道:“要不你同我们一起回去?”

    瑾禾谢过她的好意。

    许桂芬回娘家团圆,带着她这个外人算怎么一回事?瑾禾也不想因自己的到来让其余人不高兴。

    她淡然拒绝:“桂芬姐,你不用在意我,带着小山回去吧,这孩子应该也想外祖了,我留下还能给你守着这个家。”

    “可是……”许桂芬一噎。

    可是这大过年的,哪家不是一大家子团圆热热闹闹的,留她一个人这多孤单?

    可她看着闻瑾禾的神色,便知晓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拍这小山的背,轻轻摇晃,看着瑾禾平静的面容,语气中带着忧心,“我是怕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瑾禾喝下一口果酒,这是她住进来的那几天做好的,留在今日才拿出来,果酒清冽香甜,可喝下去,她却是又几分醉意。

    她咧开嘴笑,“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的眉头好似有化不开的忧愁,许桂芬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幅模样。

    瑾禾:“你回家团圆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许桂芬没再说话了。

    她一直知晓闻瑾禾是个有主意的人,看着好说话,其实没几个人能做她的主。

    两个多月的相处,许桂芬其实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她不知道瑾禾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毁容,又为何独自一人留在南水。

    瑾禾不想说,她也不便过问。

    只是这阖家团圆之日,应该也是想家的吧。

    瑾禾不知她心中所想,听见许桂芬要回娘家,又或是因为这是除夕夜这般特殊之日,她对家的思念开始疯长。

    之前是强逼自己不去想,连活下去都难又何来精力让她想家想父母?可这时候,心中却被一句话破开一道口,那不敢回忆的家便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回荡。

    回家……

    她也好想回家,可她回不去了……

    果酒一杯又一杯下肚,都说果酒不醉人,可她的眼前却开始模糊晃荡,她使劲眨了眨眼,等眼前再次清明时,看见的却是自己的父母。

    南方的小城里,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拎着自己的书包,她蹦蹦跳跳地给她将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说到好笑的地方,她咯咯直笑,母亲垂眸望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大学站在宿舍楼,望着外边给自己送东西的父亲冒着雨走到车旁边,打开车门前,他回过身,憨笑着冲着楼上的自己挥手,让她进宿舍去。

    再后来,便是自己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格子间的工作,因为疲累,她跟着朋友去山中度假,从巨石上滑倒,脑袋下面全是血。

    最后定格在铁笼内,自己睁开眼,看见的是笼子里泪眼婆娑的少女。

    好想回家啊,也不知道父母失去她之后会有多难过,家中再也没有女儿会回家过年。

    团圆?再也不能团圆了。

    她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一颗又一颗,似是止不住一般,瑾禾胡乱擦了擦,可是却擦越多。

    瑾禾有些着急,终于,她从喉中溢出一声低泣,好似离开母亲的小狗崽,轻声呜咽开来。

    许桂芬见状,顿时不知所措,在她眼中的闻瑾禾从不曾露出这般神情,她连声唤道:“瑾禾!瑾禾!”

    终是将她从回忆中唤醒,泪眼朦胧中,闻瑾禾看着许桂芬,扯了扯嘴角:“我没事,这酒喝了还有些醉,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她将桌子收拾好,便拿着碗筷准备进厨房,许桂芬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道:“瑾禾,你真的没事吧?”

    闻瑾禾脚步一顿,她怔了怔,随后又换上笑容,回过身对她道:“当然,明日你放心回去吧,我也喜欢一个人待着,放心。”

    然后她不再停留。

    许桂芬叹息,若是真没事那才好。

    可这不像没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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