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王远,趁着人来客往,俯身悄声说道:“世子,林姑娘方才向你打招呼呢。”

    陆知予稳坐着,看着已经人去台空的台子,没有反应。

    没听到?

    王远又小声说道:“世子,林姑娘人已经出茶楼了。”

    陆知予面不改色不自觉摩挲手中竹扇,微微颔首。

    王远有些摸不着世子的态度,一向写满了憨厚能干的脸上漏出了些许罕见的迷惘。

    明明之前还让出马车叫人家姑娘坐,还默许她住在宅子里,怎的几日不见连几声寒暄都不说一句。

    王远苦想半天,眼神猛然一亮,扯出个了然的笑容。

    一定是世子心思细腻,怕贸然上前将林姑娘吓跑,所以才漠不关心的样子!

    陆知予哪里知道他兀自一通乱想,得到了莫名其妙自己却又很满意的结论,以至于挥手叫他过来时,瞥见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时怔了片刻。

    没有多想他怪异的笑容,等到他靠近后,陆知予说道:“等那人过来时,把他带到楼上隔间。”

    王远收了笑,目送陆知予上了楼,自己便守在原地,紧盯门口。

    茶楼上层隔间视野开阔,能望见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极少人能入内,安闲自在。

    陆知予站在窗口,神色难辨,风将精致的锦袍吹起一角,几乎从未离身的玉佩在和煦的日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世子,人到了。”

    敲门声随着王远说话声一齐在门外响起。

    “进来。”

    随后门被推开,王远身后跟着个带着包裹的中年人,屋内发出杂乱的脚步声。

    陆知予转身,逆着光看不清面容,负手而立。

    来人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虽看不清长相,但就身形来看,不过是个少年郎,瞧这衣料,应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或许涉世未深,好糊弄!

    此前知晓有人要买他的兽皮,特意将地点选在了这里,心里虽奇怪但这人出价又高,忍不住还是过来了。

    这下一见买家,惴惴不安的心平稳了不少,少年郎心高气傲,约摸不想踏足他那破旧的屋子,何况还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少年郎。

    这人瞟了眼周围,向前一步谄媚地笑了笑,满是沟壑的脸褶皱更深了,说道:“小公子要的兽皮我带来了,新扒下来的,毛色柔顺鲜亮又厚实,冬日里肯定暖和,好看的紧,要不瞧瞧?”

    他将背着的包裹取下来,快速打开,漏出里面毛绒绒的东西,努力伸手往陆知予眼前递。

    “不是我吹嘘自己,我这东西方圆十里都没人能比得上,人家都是排着队抢着要呢,这片虎皮炙手可热,若不是小公子心诚,我实在不好拒绝,不然前几日就卖出去了。”

    陆知予笑了笑,脸上的笑意温和又带着稚气,叫人难生戒备。

    他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温和说道:“这么说,还要好好感谢你?抗住万难,留下这张皮。”

    看着眼前尚且残留着稚嫩的少年,这人笑意更盛,油嘴滑舌说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出了份微薄之力,当不上感谢,小公子付的钱应该是够买这片虎皮了。”

    “不过……”他倏地纠结起来,须臾后,勉强笑着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公子满意便可,谁让小公子最诚挚呢。”

    只说几句话而已,左右对他而言没什么损失,对方软弱一些还能多拿一些,拿不到也没什么,之前的价钱已经高出许多了。

    比陆知予预想里脸皮还要厚。

    陆知予眼里冷了几分,收了笑,状似忧愁,出声问道:“是我疏忽了,这物品确实珍贵,还需要多少?加三十两还是五十两银子?”

    这人心里都要乐开花,竭力按下跃起的嘴角,犹豫说道:“这,这,罢了,小公子这样说,我便违心收下了,只五十两就够了。”

    陆知予眉心舒展开,垂眸意味不明笑着,闭口不言,没有让他离开,也没有让人拿银两给他。

    从窗口吹进的风叫人发凉,屋子里分明有人,他却感到自己在杀机重重的荒林,这人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慌乱,与多年前的那夜相同。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急不可耐开口说道:“小公子,兽皮既然已经拿来了,将剩下的五十两给我便好,拿了之后我立即离开,别耽误小公子的要事。”

    陆知予没应声,其他人自然也悄无声息,像石像一样伫立在各个角落。

    诡异的气氛在屋子里蔓延开,仿佛下一刻就要幻化成一只青面獠牙的妖怪,将他拆吃入腹。

    这人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脚下向着门口退去,结巴着说道:“既然这样,小公子不用给了,之前,之前那些,够,够了。”

    陆知予捋顺腰间玉佩的穗子,轻叹一声说道:“何与,这么多年,还有人知晓这个名字吗?”

    仿若一声惊雷落下,何与瞪大双眼,一口气闷在胸口,回过神来,不管不顾,撒腿就往门外跑。

    还未触碰到门边,便被追上来的护卫,捏住肩膀,狠狠向后摔去,直直滑行到少年脚边,挣扎着爬起来,又被赶过来的护卫按下去。

    他拧着身子,挣扎着大喊:“放手!放手!仗着自己有钱有权,青天白日的,随意殴打百姓,你们和山匪有什么两样?!快放开!!”

    喊叫半晌也无人理会他,他挣扎的愈发厉害,钳制他的力量也愈加增大。

    直到他感到手肘快要被压断,才歇了力气,大喘着气看向上方一直置若罔闻的少年。

    他面部已经被压的扭曲,眼里怒气未熄,却还笑着说道:“想是小公子认错了人,我却是不认识什么叫何与的人,不过小公子那副模样叫人恐惧,怕是鲜少有人能忍住不离开。”

    十分涎皮赖脸。

    陆知予总算见识了这人隐姓埋名十几年,还能苟活在这世道,甚至于过得还不错的本事。

    陆知予心里冷哼一声,说道:“也不怪你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当年害了他人的性命,沾染了血污的名字,也没人愿意说出。”

    何与不解反问道:“不知道小公子再说什么,我不过一猎户,能干什么?小公子信口开河随便就说我杀过人,有些欺人太甚。”

    陆知予平淡起身,压制着何与的护卫散去退至门外,只留下了王远。

    何与心里并不忌惮他,看他这幅样子,眼下青黑,肤色白皙,瞧着身体亏虚,不像是练武的料子。

    他刚得到喘息的空间,大口呼吸着,随后腰部被猛然一击,身子登时掀起仰面对着屋顶,肋骨断裂的清脆声伴随着他的猝然痛呼。

    是那少年。

    腰部的疼痛还在持续,胸口上如同压了块千斤石,叫人喘不过气来。

    陆知予神色冷漠,精致的靴子踩在何与的胸口,俯视着他。

    自下向上,这个角度恰好能够让何与看到他的容貌,以及被衣服遮掩住的玉佩的一部分,自进门来,他还从未仔细看过。

    何与抬手擦掉口中溢出来的鲜血,凝视了那双眼片刻,又移至玉佩,待完全看清,身心蓦地回到十几年前那夜。

    偌大的府里,那声叫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只一声,而后表示充斥心肺的压抑沉默。

    他沉默片刻,全然忘记了腰部的疼痛,怅然说道:“这么多年了,如何都躲不过去,当年我也只不过是财迷心窍,想着捞些许油水,谁想到给人当了递刀的。”

    陆知予神色更加深沉,脚下加重了力道,咬牙说道:“给你那瓶东西的人是谁?”

    何与却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当年我也是后悔万分,总觉得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人,心里愧疚才躲到这里。”

    不愿听他这无济于事的懊悔,陆知予心里有些愤怒,高声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说道:“那人是谁?!”

    他有些失神望着那双熟悉的桃花眼,说道:“她确是一个良善的人,可惜入了虎穴。”

    陆知予双眼有些发红,指尖紧紧攥入手掌,尽力维持着冷静。

    何与倏地大笑起来,身子都在颤抖,良久,才堪堪止住,说道:“想替她报仇?去找李培,你应该知道他,早就上任县令,至于他后面是谁?我也不知。”

    陆知予移开脚,沉默看着微笑着的何与,闷声说道:“我应该立刻杀了你的。”

    他松开指尖,手掌已经被划出了血痕,转身离开了,屋内转瞬只剩躺在地上的一人。

    陆知予闷头走着,等到了住处面色已恢复如常,只是伤痕确难在短时间内平复如旧。

    他抬头望向天空,长舒一口气,视线定格在某处顿住了脚。

    屋檐上有一人影,青色发带飘在空中,支着脑袋看着下方,哪怕察觉到陆知予已经发现了她,仍旧坐在那里。

    见陆知予呆愣在原地,身后跟随的王远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空空如也的屋顶,连只鸟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悄然等待着,片刻后,陆知予迈步走了进去。

    陆知予回到房间,将门紧闭起来,晚膳时有仆人端来饭菜,在门口轻唤,无人应答,无奈只好离开。

    不久后,王远端着饭菜敲响了门,依旧没有回应,他将热好的饭菜放在门口,也摇头离开,满脸忧虑。

    入夜后,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门口每隔半个时辰发出放置物品的声响。

    院子里的木樨淡黄的花簇拥在一起,浓郁温和的香气铺满整院,从窗缝里也钻进去,使得满室香气飘坠。

    第三次门口放置物品声响后不久,咚咚几声,有人敲响了门,等待了半晌,见门迟迟不开,又漫不经心敲响了几声。

    陆知予坐在桌边静静望着那扇门,门外那人敲几下后没有动作。

    或许是离开了,陆知予想。

    然而与他所想截然不同,几瞬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窗户打开了。

    陆知予看着窗外人,此时很难分辨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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