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个学期过去，凛冽的寒冬到来，雪花开始漫天飞舞。

    虽然英语四级考得不错，但仍然冲淡不了天鹅姐内心的苦闷和悲伤。

    距离失恋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是她始终一脸愁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虽然说两人恋爱也只有短短半年，但由于是初恋，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走不出来。

    这个寒假，室友们都回家了，她留在餐厅继续打寒假工。

    早上，铭宥一看到她，嬉皮笑脸：“小环，你来啦？”

    第二天：“小鱼，早上好哇。”

    第三天：“小珠，你先擦桌子，地我已经拖了。”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一天天的，哪儿来那么多绰号？你是吃饱了撑的吗这么闲？”她非常生气，本来心情就不好，她并不希望有人理她，越理她越烦躁。

    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取下耳环，她终于明白了这些绰号是怎么来的，今天戴的是珍珠耳环，昨天戴的是小鱼形状的耳环，前天戴的是两个圆圈的耳环。

    这天，她照常整理餐厅沙发，把靠枕一个个地摆放整齐，铭宥又开始捣乱，手指轻轻一弹，就把原本整整齐齐的靠枕弹得东倒西歪。

    以前她不理他，他自己觉得没趣就消停了。

    今天，她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老虎发威”。

    她冲到他面前，大吼：“你有病啊？有病就去治啊！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吗？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看不出别人心情不好吗？你就像个无赖，像个小丑，自以为很搞笑，实际就是个白痴、智障。”大骂一通之后，她觉得十分解气，好像对面站的不是铭宥，是她那“爱博而情不专”的、薄情寡义前男友。

    虽然过后她有点自责，觉得话说重了，用词有点过分，但是她并不想道歉，谁叫他先惹她的，他活该。

    因为心情不好，连用餐的顾客指出桌子上有水，叫她用抹布擦一擦的时候，她懒得到处找抹布，直接抽一叠桌上的餐巾纸，胡乱把水渍擦干。

    顾客笑道：“你这样干，你们老板知道吗？”

    她顾不了那么多，一天天地太烦了。

    尽管如此，第二天，铭宥仍然笑嘻嘻地问她：“你昨天火气这样大，是不是失恋了，我很久都没看到你男朋友来接你下班了？”

    “是又怎么样？”她青着脸。

    “果然如我所料，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之前不好意思跟你讲。我跟小宇说过，不出三个月，你们肯定会分手，对吧，小宇？”他把脸转向小宇。

    “啊，是的，他确实这样讲过，他看人一向都还挺准的。”小宇对天鹅姐说。

    她只觉得好笑，想起了之前前男友说铭宥不是好人，现在铭宥说他不是好东西，这两个人相互说对方坏话，还真不像是男孩子会干的事。

    得知天鹅姐失恋，铭宥好像更兴奋了，不停地跟她说话，她由于昨天把他大骂了一顿，良心略感不安，所以也没有再说他，只是任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在那里叽里呱啦个不停，当然，她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敷衍地点头摇头。

    下午，休息时间，她从餐桌上一堆客人吃完的扇贝里，挑选一些看起来圆润的、洁白的、外表没有破损的，拿去卫生间的洗手池上清洗。

    “你为什么要洗这些扇贝？”铭宥很不解。

    “这是贝壳啊，多漂亮！我洗干净带回去收藏。”她头也没抬，一边清洗一边说：“小时候读课文，很羡慕别人去海边捡贝壳。有一次，我表哥拿着一堆小贝壳跟我换弹珠，我把所有的弹珠都给他了，还叫他以后有贝壳了给我留着，不过我一直很疑惑他哪里弄来这么多小贝壳。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开心果，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那么久。”她一边说一边苦笑，当时的自己太小，年幼无知，太好骗了。

    铭宥一声不吭地从厨房端来一盆热水，又拿来洗洁精，兑在热水里，说：“扇贝上有很多油，冷水很难洗干净，用热水，会洗得干净一点。”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扇贝放进温水里，搓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功夫，天鹅姐就得到十几枚亮闪闪的贝壳，她很高兴地装进袋子里，只等着晚上下班的时候带回宿舍。

    下午三点，大家都在店里休息。有的在沙发上睡觉，有的在玩手机。这时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步履蹒跚，头发蓬乱，手拿一个已经生锈的不锈钢钵子，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睡觉的人自然没理他，玩游戏的人也不理他，他站在那里，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他的眼睛深深陷进眼眶里，眼神充满凄苦，仿佛诉说着大半生的颠沛流离，充满了心酸无奈，道尽了命运坎坷。眼角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流泪，隐约显出两条淡淡的泪痕，他把钵子往前伸了一点，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模糊不清的音节，他的眼神越发卑微可怜，但是打游戏的人仍然没有理他，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等着，天鹅姐看不下去了，她一看到别人流泪她也会忍不住流泪，她掏出钱包，拿出五块钱给他，又把包里的饼干给了他。

    等老人走后，铭宥放下手机，说：“你知道很多乞讨的人，他们是有组织的吗？背后有人操控，你给他们的钱，最终还是被别人拿走了。而且我刚刚观察了，那个人手脚健全，年纪也不算大，完全可以找一份工作，哪怕捡垃圾，也好过伸手讨钱。”

    天鹅姐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当我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理他，我就觉得他很可怜。而且他的眼睛，那么浑浊，那么凄苦，我完全受不了那样的眼神，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很多老人，种了一辈子地、吃了一辈子苦的老人，眼神也是这样浑浊愁苦，但是当看到我们小孩子，他们还是会把本就不多的零食给我们吃，像小麻花、小饼干什么的。所以，如果不帮助他，我会良心不安。更何况，万一他是真的需要帮助呢，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一下。”

    铭宥没再说什么。

    冬天已经进入最冷的时候，在餐厅打工，最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是，每次清理完客人吃完的残羹剩渣，就得去卫生间洗手，冷水洗手，不，是冰水洗手，那滋味，真叫一个酸爽。

    由于一天洗十几次手，所以很快地，天鹅姐的手，有一些冻伤，开始泛红泛肿，又痛又痒。

    一天晚上，生意非常好，服务员像陀螺一样不停打转，没有丝毫喘气的机会。

    有客人点了大份的砂锅粥，非常重，从窗口接过大砂锅，天鹅姐十分小心，憋足气，鼓着劲，一边稳稳地走，一边提醒客人以免碰到。

    不知道是今天的地没有拖干净，还是她的鞋子太滑了，不出意外地，她滑倒了，滚烫的粥泼在手上、腿上，她赶紧第一时间冲到厨房，用冷水降温。

    经理知道了，赶紧跑来问她有没有烫到，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这么大一锅海鲜粥，得赔多少钱啊？砂锅也破了，不知道贵不贵？她想着经理会把她大骂一顿。

    但实际上，经理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是非常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烫到了，这让她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那天，大家都很友好，有的把放在店里的备用衣服给她穿，有的拿纸巾给她擦手和腿，经理叫她先坐下休息，而且，不会扣她工资，也不用赔偿。

    虽然这里的人奇奇怪怪，有的脾气火爆，有的满口脏话，有的嗓门贼大，有的天天迟到，有的一天到晚见缝插针地玩游戏，但是，关键时候，他们都会施以援手，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第二天，她照常要去洗抹布再擦桌子，铭宥制止了她：“你的手生冻疮，昨天又烫到了，今天凡是沾水的活儿，都让我和小宇来，你就装一下纸巾盒吧！”

    “谢谢！”这一次，她是真诚地感谢他。

    “谢什么，是个男人都会这样做。”他拿起抹布，直奔洗手间，顺便吩咐小宇去拖地。

    卫生做完，大家都坐下来休息。

    铭宥拿出一盒冻伤膏，本来想让她自己涂，想了想还是自己来。

    他看着她的手背，肿得像个馒头，有的地方已经冻得裂开，露出鲜红的肉，有些地方结着紫的黑的小疤，看着都疼，他一点一点，轻轻地涂抹。

    “如果疼你就跟我说，我轻一点。”他一边认真地涂药膏，一边说。

    “这是你新买的啊？”她看着那么大一盒药膏，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是啊……专门给你买的，感动不？”他俏皮一笑，冲她眨眨眼睛。

    她本来是挺感动的，但是看他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瞬间不感动了。

    铭宥要把药膏送给她，但是她坚决不要，因为，她觉得，只有喜欢一个人，才能接受他送的东西。

    于是，铭宥每天上午，做完卫生之后，都会给她涂药膏。因为药膏的作用，再加上铭宥不让她沾水，所以，很快地，她的手，就消肿了，也不那么疼了，只要耐心地等待春天到来，一切的伤口，都会愈合。

    这天打扫卫生时，从铭宥和小宇的对话中，得知今天是小宇生日，她赶紧跑到附近蛋糕店，买了一个迷你小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她真诚地说，这段时间由于手生冻疮，一直是他们两个男生干重活，自己做轻松的活儿，她很感激。

    小宇非常意外和惊喜，连声道谢。

    铭宥幽幽地小声嘀咕：“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闲下来的时候，大家喜欢谈天说地，聊一些有的没的，厨工余师傅说：“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我老婆就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又不用出去挣钱，还一天到晚说累，还想让我做家务，门都没有！”

    暴脾气阿姨反驳：“他妈的，现在的男人就像话了吗，又要老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又要老婆出去赚钱，老婆是机器人吗？啥事都干还要男人做什么？我看啊，咱们国家，女人是越来越能干了，男人是越来越没用了，难怪现在愿意结婚的女人越来越少，看看你就知道了！一个个地，长得不咋样，想得还挺美。”

    她竖起大拇指，给阿姨点了个赞：“阿姨说得对，我们国家女性太辛苦了，大多数的男人，配不上我们国家的女人！”

    阿姨看了她一眼，虽没说什么，但是嘴角露出一丝认同的微笑。

    暴脾气阿姨人如其绰号，平时讲话是这样的：

    比如：“他妈的，这么久了，连菜的单价都没记住，猪都比你聪明！”

    比如：“他妈的，做事这么慢，吃饭怎么跟牢里放出来似的？”

    天鹅姐不知道她的脾气为什么这么暴躁，但是她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有的人生活是很苦的，而且是长期的苦闷，日积月累，长期的压抑之下，就很容易脾气暴躁。阿姨可能是把生活的不幸，都发泄在她的大嗓门里，只要有人出一点错，她直接开骂，永远是“他妈的”开头。

    铭宥教她，如果阿姨责骂她，就要柔声细语地认错，并且给她倒杯水，然后疯狂夸她。

    这天，因为地上有一丁点水渍，阿姨又开始咆哮：“他妈的，谁拖的地，这么久了还学不会拖地，是猪吗？”

    她赶紧接一杯水递给阿姨，虽然地不是她拖的，而且桌子底下的那一点点水渍，正常人看都看不到。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彩虹屁输出：“啊呀，阿姨早上好，你今天头发跟昨天不一样，是不是去哪里做了头发呀！看着好年轻呀！你今天气色也好，是不是路上捡到钱了？就是嘴唇看起来有点干，可能是冬天太干燥了，来，喝杯水润润喉咙。”

    阿姨火消了一大半，接过水杯，小声说：“以后要注意一点。”

    铭宥给她点了个赞。

    过年前，餐厅营业的最后一天，因为厨房师傅有事，走得比较早，所以晚餐得他们自己动手。

    经理在忙着煮汤，天鹅姐自告奋勇炒土豆片，但是这个锅跟家里的不一样，煤气灶也不一样，调料瓶也不顺手，找都要找半天。

    结果，土豆炒糊了，上面沾了黑芝麻一样黑乎乎的碎屑。铭宥调侃：“你这菜能吃吗？”

    她说：“都怪这个锅不好，它太粘了，我铲都铲不动。用力去戳，就戳出很多黑不溜秋的东西。”

    “你炒不好还怪锅。锅说，我不背这个锅。”他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片土豆，“味道还行，吃了不会毒死，哈哈。”

    铭宥做了个葱花煎蛋，蛋饼一面煎好，他握紧勺柄，用力一颠，蛋饼在空中翻了个面儿，稳稳地落在锅中间，一点没有褶皱，非常圆润的一个蛋饼，金灿灿的，非常完美！

    “哇——真厉害！”她不禁赞叹。

    “帅不帅？”他扭头得意地笑。

    她翻了个白眼，太自恋了这个人。

    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吃了美美的一餐，经理准备得非常丰盛，把他们当成客人一样，椒盐大虾，红烧排骨，香煎鸡翅，莲藕排骨汤，应有尽有，都是硬菜，大家吃得肚皮滚圆，还停不下筷子，经理的手艺实在是太赞了，不愧是掌勺大厨。

    最后，经理举杯，大家一起站起来，共同干了新年前的最后一杯饮料。

    大家相互道别，互祝新年快乐，明年再见。连暴脾气阿姨，也一改往日的扑克脸，笑着祝大家一路顺风。

    下班了，铭宥要送她回宿舍，她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铭宥坚持：“你就让我送你吧！”

    她仍然摆手：“没事的，几步路而已，而且有路灯，我不怕。”

    “你就让他送你吧！”小宇一边忍住笑，一边说。

    他俩一前一后，走在冷风中，本来她一个人回去挺好的，可是他在后面，让她觉得很别扭，不自然。

    终于到了宿舍楼下，她说：“我上楼了。”

    他说：“好的。”

    她上了几步楼梯，回头，他还在原地，“你怎么还不走？”

    他说：“我看着你上楼，”顿了一会儿，他朝她挥了挥手，“明天，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