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

    宋瑾偏过脸去,眼中戾气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达到顶峰,再转回脸时,却又是一副不明所以的委屈模样。

    他满脸受伤,牵了牵高景兰的衣角:“景兰,我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我刚清醒过来,你便来了……”

    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小婢女闻言呆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看向宋瑾,想出口解释。

    宋郎君怎能这般推得一干二净呢?明明是宋郎君塞了她一贯钱,让她假传消息给云娘子的。她不过是前院洒扫的小婢女,连二院的门都没进过,哪里见过这许多钱,当下便揣了钱在怀里,想也没想地应了。

    那宋郎君还说:“若差办的好,还要赏她一匹丝帛。”

    果然,云娘子走后片刻,便有人过来寻她,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宋郎君要你过去呢!说寻你有事。”她想当然认为是那匹丝帛有了眉目,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哪知,她在东小门附近没寻着宋郎君的人影,只有门房的门大开着,便走了进去。只是进去片刻后,忽便觉头晕目眩,浑身燥热难耐。她一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

    小婢女被药效催使着,见了面如冠玉的宋瑾便如见了救命稻草般,直扑过去,理智全无。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来此地,只是凭着本能地靠近宋瑾,好叫身上能好受些。

    “郎君,您怎可以这般说……”小婢女泣不成声,想说自己如今已是他的人了,可还未张口,便被宋瑾冷沉沉的眸光扫过,立时吓得噤了声。

    高景兰心有万丈怒火,她堂堂高家女一招不慎舍了名声,不得不低嫁给宋瑾,可他竟还犹不知足,竟背着她行这般荒唐之事。

    跟着前来的高家夫人也是脸色难看,一双怒目恨不得将宋瑾生吃活剥了。

    可被如玉郎君那般的祈求目光望着,高景兰竟昏了头般不争气地心软了,气焰霎时挨了一截,生硬地问:“那宴席本在前厅,你怎会在此?”

    这意思,便是给宋瑾解释的机会了。

    高夫人脸色一变,扯了扯她,低斥道:“景兰!”

    宋瑾眸光动了动,眼睫轻轻垂下,似有些难以启齿。

    “你若不愿说,便罢了!”高景兰自嘲地笑笑,拂袖欲走。

    宋瑾忙拉住她,似经过一阵剧烈的心里挣扎,才状似为难地开口:“我原是在前厅的,可后来有人来报说,云娘子有急事邀我相见,我便随着那人来了此处,可谁知……”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偌大的云府,若不是熟悉云府之人,断不会寻来这角荒僻之地。

    崔叶兰本就为着宴席之上出了这等纰漏头疼的厉害,忽闻此言,惊得瞪大了双眼,疾声厉色道:“宋状元!我云府向来待你不薄,你怎可这般平白污小女清誉!”

    他这话明摆着暗示是云眠有意诱他前来,个中是何居心,不说也能猜出大概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娘邀俊俏郎君单独见面,还选的这种无人经过的角落,任傻子也能明白其中用意。

    宋瑾倒是聪明的很,他朝崔叶兰遥遥揖礼:“宋某不敢污了娘子名节,只是,娘子邀我前来是真,在宋某昏倒之前,娘子还在此处的,还同宋某续旧了许久……再后来的事,宋某便不知了……”

    “你……你……”崔叶兰气得直发抖,可自方才起,及到开礼时辰将到,女儿也未现身,她谴人去寻,下人只回娘子不再房内。崔叶兰也有些拿不住宋瑾话里的真伪了,生平头一次这般惊慌。

    因着大庸朝时局刚稳,时风对女子的约束并不如何苛刻,互生情意的男女表明爱意也是寻常事,可以这般不光彩的方式揭露在众人面前却是少有。

    崔叶兰对宋瑾的话将信将疑,高景兰却已信了七八分,登时博然怒道:“竟是眠眠妹妹!”

    高夫人也反应过来:“怎么?”

    “眠眠妹妹同宋郎君旧日有些交情,私下也时常提及他,那日御街夸官时,还拉我等小姐妹登楼观礼,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情谊,只是后来,我同宋郎君……”高景兰脸色适时红了红,“眠眠妹妹知道了我同宋郎君婚期将近,想是急了些……”

    一番话,竟是暗指云眠私会好友的未婚郎婿,示爱不成反恼羞成怒。

    杨子婧被自家阿娘死死捂住眼睛,听得好姊妹这番高论,惊呆了,旋即也顾不得旁的,一把扯开阿娘的手,皱着眉头道:“景兰阿姊怎可这般说,那日明明是你拉着我同眠眠阿姊去观的礼,眠眠阿姊何时对那宋瑾有情义了!”

    她瞧着这宋瑾越发不顺眼,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想到肚里心肠竟是黑的:“那日眠眠阿姊明明看都未看几眼,倒是景兰阿姊你当时脸都红了,还说那状元郎透过茶楼窗子瞧你了呢!”

    高景兰脸色僵了僵,很快反驳道:“我素知子婧你同眠眠比同我亲近,可也不必为她这般遮掩,若宋郎所言不真,那云眠现在何处?这开礼的吉时都要误了,她怎还不现身?”

    杨子婧张了张嘴,气得直跺脚,她也不知道眠眠阿姊去哪里了呀!

    众女眷开始议论纷纷,越发觉得高景兰的话有理。

    “是啊!这般重要的日子,云娘子怎还不现身?”

    “今日一早,我也没瞧着云娘子的面……”

    宋瑾落寞地垂着眼,满脸忧色。

    可心里却笃定,云眠今日必不敢示人。

    就算她从这里逃出去又如何?那秘药想解,要么得到解药,要么得了暮氏嫡亲的血,再或者,随便找个男人欢好,方能缓解。

    他知她心高气傲,绝不可能选第三条路,那么便只能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不让旁人看到她的那般柔媚模样。

    事态眼瞧着就要控制不住,连前厅的男客都得了些风声。

    就在崔叶兰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却传来一声清泠泠的少女音。

    那声音如同天籁:“阿娘!你们怎来此处了?让我一通好找!”

    众人纷纷回头,影壁后转出一抹石榴红的身影。

    云眠手执罗扇,半掩在唇畔,一张昳丽小脸半露,眼波在众女客身上流转,一副娇俏的女儿神态。

    她似并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随着她轻快的步子,石榴红的裙摆缓缓荡开,似有大片大片的石榴花灼灼盛放在她走过的地方。

    她若无其事迎着众人的视线走过去,目光似无意间朝着门房内一瞥,一双美目惊得瞪大:“哎呀!这……这是……”

    那副全然意外的样子倒不似作伪。

    众人的视线在她面上转了转,又纷纷转回宋瑾身上。

    连高景兰都愤而望向宋瑾。

    “怎么可能……”宋瑾低声喃喃着。

    怎么会呢?她怎会这般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解药还好端端揣在他怀里,暮氏余孽早死得七七八八,她身上的药是如何解的?

    云眠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嫣然一笑,望向她的视线满含嘲弄和讥讽。

    “眠眠!你怎此刻才来?”崔叶兰心有余悸,紧紧拉着云眠的手都有些发颤。

    云眠小脸一红,更趁着眉间桃花钿鲜妍夺目:“昨日我和阿兄将院子里树下埋的那瓶陈酿给挖出来了,不小心多喝了两杯,今日便是如何也起不来了……”

    她羞得脸色涨红,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崔叶兰也忍不住笑笑,指尖点着她的脑袋:“你个不省心的!要将你阿兄一同带坏了!”

    众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笑够了,云眠才又看向宋瑾:“咦?这是发生了何事吗?大家怎的都聚在此地?”

    无论方才讨论得多么热闹,这刻也没人再在云眠面前提方才的事,毕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不等她多问,崔叶兰一把捂住她的眼睛:“莫要看了,小心被这些腌臜事污了眼!”

    说着便携着云眠转了身,也朝众女眷招呼道:“大家同我回宴上吧!莫误了吉时,”说着瞥了眼宋瑾,“至于这里,便交于相爷来处理吧!”

    忙忙碌碌一天,待宾客散尽,日头已然西坠。

    关上房间的门,云眠整个人才松懈下来,犹有些后怕。

    白日里霜枝将云眠送回房间时,苏蕤都快要急哭了,见着自己娘子安然无恙,又是哭又是笑。

    她愤而撸起袖管:“我就知道那个小丫头片子有问题,娘子且等着,婢这就冲去撕烂了她!”

    云眠却将她拦下,冷笑道:“那样便太便宜她了。”

    她谴人将那小婢女诓去了门房,稍后又让霜枝将神志不清的两人拖到了门房那狭窄的床板上。

    她甚至都不用费心将众人引过去,只需任由宋瑾提前安排的人一头扎进去,然后静静等待看戏。

    云眠曾无数次想,若她在宋瑾还未做出前世那些错事之前就将他杀了,是否是对的。

    她可以向如今的宋瑾去讨他前世欠她的债吗?

    答案是否定的。如今她的父母安在,她的兄长无恙,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远离宋瑾,让自己逃脱上一世的轨迹。

    她甚至想,今生的宋瑾或许会同前世的宋瑾做出不同的选择的。

    可结果却令她失望。

    她甚至被自己之前的想法蠢笑了。

    云眠摇了摇头,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只是方睡着,外面忽的灯火通明,有脚步声急急朝她的屋子奔来。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阿娘那张满是忧色的脸。

    崔叶兰爱怜地摸摸她乱糟糟的头发:“眠眠,快清醒一下,圣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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