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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报

    她怔神许久。

    苏姨以为她又忧伤起来,忙笑着招呼她来吃饭。

    热乎乎的白粥上飘着翠绿的菜叶,配上咸鲜的腌菜。陆奺辞吃了一大碗,正想再添一碗。

    苏姨忙制止,收了食盒,撤了小桌,“小辞,你才醒不久,不宜多食。”

    陆奺辞讪讪应是。前世她父母双亡,闺阁小姐没入教坊,心神俱灭身如槁木,竟生出了几分死志,全靠苏姨悉心照料,才熬过那段艰难时日,活了过来。

    不成想,苏姨却死了。

    想到这里,她隐晦的向谢涴看去,她正替苏姨抹去眼角余留的泪痕,满目心疼。根本不像日后能狠下心来弑母之人。

    “小辞。”

    她有些恍惚,沿着向苏姨看去。

    “我与你母亲乃手帕之交,小时候你和涴儿也经常一同玩耍,你可还记得?”

    陆奺辞点头,她都记得。不过七岁之后,苏姨和谢涴便再也没来过府中,她和母亲也没再去过谢府。

    那时她总是向母亲追问。

    每每提及,母亲常常一脸忧色,那时她不懂。后来她长大了,便也不再惹母亲徒伤心。

    “谢府出事后,上京城里的人能躲我们多远是多远。可柔娘不同,她时常派人送东西来教坊接济我们,暗中打点教坊的姑姑,这才使我和涴儿的日子好过许多......”

    说到此处,苏姨几度哽咽,顿了顿才继续道,“柔娘因此受了不少风言风语、排挤,这些我和涴儿都知道,都记在心里。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哎......不提这些伤心事了。”

    苏姨歉意一笑,拉过她和谢涴的手,叠放在一起,才道:“小辞,苏姨打心底里将你也当成女儿了。从今往后,咱们仨儿便是一家人了。” 她又转头看向谢涴,“涴儿,你便是姐姐了,往后多照顾小辞一二。”

    谢涴眼睛亮晶晶,笑得真诚:“阿娘放心,这是自然。”

    落日余晖熔金,斜斜洒在脸上,苏姨眉梢带笑,柔柔橘光拂去愁意,暖洋洋的让人眷恋。

    不大的小屋内,三人温声细语笑意连连,充满温情。

    苏姨看着陆奺辞喝下药,又留了些糕点,这才带着谢涴离开。

    待二人脚步声渐远,陆奺辞收了笑容,视线挪至谢涴方才做过的床榻边,目光逐渐冷凝。

    外头天色黑了下来,小屋褪去暖色,展现出原有的破败陈旧。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更显得荒芜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陆奺辞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死了,又离奇的回到了八年前。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会匪夷所思。

    难道是上天眷顾她么?怜悯前世的她是一条可怜虫儿,任人随意拿捏。

    陆奺辞低低地嗤笑。

    枉死的人,就该认命去死吗?

    这一世,苏姨她要救。

    她也不会再给谢涴杀她的机会。

    她要活下去,找出真相。

    她倚在床榻上,慢慢梳理着前世的记忆,眉头愈发纠结在一块。

    纷纷踏至而来的记忆塞满她的脑海,千头万绪,各中错综交杂,一时竟也理不清其中关联,直到涨得她头疼欲裂,脑中似有棒槌在不断砰砰敲打。

    陆奺辞喘了口气。算了——先抛之一边。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筹谋。

    昏睡了许多天,此刻的她无半分睡意。

    陆奺辞撑着身子下床,摸索着披了件薄衫,又将散落的满头乌发随意挽起,垂落下几缕伴在耳旁,朝着窗边走去。

    屋内常年堆放杂物,有木头湿润的腐味,铜锅散发的锈味,她身上积累的浓重药味,交织在一起,不免有些沉闷。

    推开半扇窗,春草混着泥土的清香迎面而来,冲刷了屋内的陈年旧味。

    早晨刚飘过一场春雨。

    她仰着头,春雨过后的浓浓湿润拂过脸颊,清清凉凉,甚是惬意。

    此时孤月高悬,夜色如水,点点莹光透过云翳洒在她的脸上,她静静地感受久违的宁静与舒适。

    窸窸窣窣————

    有微小细弱的声音传来。陆奺辞柳眉微蹙,杂屋靠着厨房,多半是老鼠。

    窸窸窣窣————伴随着一阵哗啦声。

    这次的响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更大声。像是有重物压在枯草上来回辗转弄出的动静。

    陆奺辞唇角的笑意僵住,她不动声色地慢慢退至屋内,选了一截最粗的柴火木头,抡在手上,悄无声息地沿着房檐,贴着墙角慢慢靠近。

    她记得杂屋外靠着外墙边倒放着数捆麻杆,这里离外街仅一墙之隔。若是有人翻墙而入,恰好落在麻杆呢。

    越走越近,陆奺辞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她站在拐角墙后,小心伸出半个脑袋,偷偷望过去。

    夜黑风高,万籁无声,枯黄麻杆上躺着一个人。

    陆奺辞倏地缩回脑袋,惊出一身冷汗。她的手掌心湿哒哒的,手中木棍沾染上汗意变得滑溜溜,险些没握住掉下来。

    她微咬着下唇,更加用力地握住。

    又等了一会儿,没听那人发出任何动静,陆奺辞这才大着胆子重新探出脑袋。

    月色溶溶,那人一动不动。

    不会死了吧?不对,她前世记忆里没有人死在这里。

    难道因她提前醒来,发生了变故?

    那人还是毫无反应。

    她索性走了上去,这才看清是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凌乱的黑发湿答答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从缝儿里见有白皙肌肤若隐若现,看不清样貌。

    再往下看去,这人右臂处的衣襟破了一条缝儿,鲜血正随着微弱起伏的胸膛滴落在身下的稻杆上。

    啊——还活着。

    陆奺辞戳了戳他小腿,没动静,看来晕了过去。借着月光的清辉,她这才仔细打量起来。

    这人黑衣劲装,蹀躞带收束着纤细腰身,腰间别了一把漆黑剑鞘。

    她目光忽地往旁移了移,湿润泥土地上有一块铜牌。她弯身拾起来,铜牌上沾染了少许泥土,擦干净后,方才看清上面的字迹。

    沧海观。

    陆奺辞皱眉,又翻至铜牌背面,除了雕花刻纹,再无其他。她微微思量着,看这人的装扮,不像是寻常小郎君的打扮,更像是江湖中人。

    前世她在教坊呆了一年,周围多是秦楼楚馆,来往之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俱有。她印象中见过几位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侠客,与此人形象倒是挺相符。

    思及此,她将铜牌塞回此人衣襟。

    蓦地,幽深的夜空中突然有了光亮,紧接着是兵刃相碰发出的哐当声。

    她眉眼一跳,还未将手伸出,便对上了一双如黑玉般的眼睛。

    这是双极吸引人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眼底透露出迷离。

    黑眸相对,一时无言。

    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抓你的?”

    陆奺辞率先开了口,指了指外头越来越亮的火光。

    江堇恢复了一丝清明,微微点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

    他撇过头微微喘气。

    原以为刺中他的剑上淬了毒药,没想到却是药效极强的软骨散。今日是陷阱,不过是引他前来,为的就是活捉住他。

    少年眼中泛起凌厉,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缕缕黑发滑落至耳后,露出的半张脸上尽显乖戾,微微上挑的眉峰暗含杀意。

    月下冷光乍现,寒意逼人。

    一把长剑猝然驾在他脖颈上,冰凉的触感使他回了神。眼前这个他并不放在眼里,柔弱娇美的女子抽出了他腰间的剑。

    “麻烦,还是杀了吧。”

    陆奺辞冷冷地吐出一句。

    朦胧月色下,少女容色清丽,肌肤异常苍白,唇色却鲜红艳丽,眼里满是防备,稍看之下眼底暗藏浓浓地恐惧,细白的手微微颤抖,却依然稳稳抵住他脖间。

    剑锋衍射出少年黑漆漆的瞳仁,戾气还未消散,二人隔剑对峙。

    江堇还在愣怔中,陆奺辞的剑又近了一分,在瓷白的脖颈划过一道血痕。

    “姑娘且慢......” 江堇权衡过后,褪去桀骜之色,语气恳切却虚弱。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陆奺辞未动。

    江堇眉头拧成结,双眼半眯着,体内一波更强烈的乏力之感向他袭来。

    “若姑娘......今日救我一命......来日在...在下必报恩情......” 江堇说得缓慢。

    最后一个字吐出后仿佛用完了全身气力,喘气声更甚,眼皮半微半阖,似是抗衡突如其来的睡意。

    他是半分都无法动弹,那剑上不止有软骨散,还有极强的迷药。若不是他功力深厚,与之能抵抗一二,怕连这片刻的清醒都做不到。

    脑中晕胀的厉害,全身上下酥软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江堇拼尽全力,模模糊糊间看向陆奺辞,唇角泛白。

    “姑娘,我......”

    还未说完,头一歪没了意识。

    陆奺辞这才收了剑,垂落的腕间阵阵酥麻。

    她静静地漠视良久,忽而勾出一抹笑。

    莹莹月色下她的笑意不达眼底,银碎的白光洒在她脸庞,透着几分渗人。

    送上门来的报恩人,不用白不用。

    外头那灯火愈来愈亮,响动也愈发地大。

    陆奺辞来不及再多想,利落地将少年扶起来背在身上,缓缓拖回杂屋内。

    素白衣衫已全然湿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个劲地往下淌。陆奺辞喘着粗气,小脸涨得通红,心下暗忖:这人看着劲瘦,怎这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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