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42.

    高三冬天快要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唐菁菁迎来了隆重的十八岁生日，天气预报说那天会下小雪，但天阴沉到没落下一片雪，而原本预定的生日聚会也没能成功，本来应该中午放学，却因为一场临时的动员大会，推迟到了下午。

    一切结束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几人按照约定在校门口碰面，朱涵和唐菁菁等了十多分钟后，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孟浩和章之阳。

    朱涵鼓着嘴嘟囔抱怨，

    “你们怎么才到？外面好冷的。”

    “刚才老班留我俩单独聊了一会，就耽搁了几分钟。”孟浩走近她们，嘴边笑嘻嘻的。

    “聊什么了？那么开心。”朱涵问。

    “快高考了，还有什么，鼓励我们呗，让我们，不对，是我，这段时间再拼一把，说是上个重点大学没问题，还说按章之阳这么稳定的成绩，以后指定是清北的料，”

    他说完拍了拍章之阳的肩膀，一脸开心。

    章之阳没说话，垂眸抿唇，手边还提着一个粉色的礼品袋，貌似是生日礼物。

    朱涵一脸惊羡，称赞道：“不错啊，这些年来第一个“状元”，说不定以后还有媒体采访。”

    对于他们的夸赞，章之阳还是有些谦虚：“高考还没考完，还是别那么快就下结论，”

    “你们别那给他那么大压力了，”唐菁菁轻咳一声，站出来解围，“今天还是我的生日…”

    站在旁边的朱涵，立马抱臂搂住了她，轻声问：“心疼了？”

    “你说什么呢，”唐菁菁有些惊恐，瞪大眼睛，生怕面前的两人听到，着急忙慌地捂上了她的嘴巴。

    “唔…我…”

    还不知情的孟浩有些着急，开口问：“你们又背着我偷偷干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朱涵求饶过后，总算是能够呼吸新鲜空气了，她看着孟浩，一脸得意，“想知道啊，”

    孟浩乖乖点头，眼底都是求知。

    朱涵嘴角哼了一声，扮起鬼脸道：“我就不告诉你。”

    “诶！你……”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起来，站在两人中间的章之阳和唐菁菁也无法避免他们的小打小闹，被迫拉扯到其中。

    “你们不怕冷啊，站在风口说话，”

    从校内走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女生，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唐菁菁只凭声音也猜出了是谁。

    两人的打闹动作也停了下来，四人都看向说话的人。

    朱涵眼神一亮，笑着跟她打招呼，“哇，好巧啊，沈巧雪，你怎么出来那么晚。”

    沈巧雪眯眼微笑，看着他们四人说道：“收拾东西时耽误了一会，怎么？你们站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

    孟浩摇头，接话说：“我们等会要去过生日。”

    “生日？”

    “对，今天是菁菁的生日。”朱涵站到唐菁菁旁边回。

    沈巧雪走近她们，看着唐菁菁说：“我也是才知道，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唐菁菁点头致谢，看着她背着书包问：“你要回家了吗？”

    “就是艺考快到了，我收拾衣服，下周准备去北京。”

    “哇塞，”朱涵一脸羡慕，“去北京，”

    沈巧雪点头，眼神有些忧郁，“最近总是在复□□感觉心里没谱。”

    “放轻松，”朱涵安慰：“你那么厉害，到时候一定能考上。”

    “借你吉言。”

    “大家都是朋友嘛，”朱涵挠挠头，“要不等会你跟我们一块去参加聚会，权当考前的放松。”

    沈巧雪迟疑了一下，唐菁菁也开口邀约：“反正聚会上多一个人也热闹，你要是不着急回家的话，就跟我们一块呗。”

    孟浩也跟着邀请附和。

    沈巧雪本来就因为考试压力极大，想寻求方法放松，见到他们那么热情，也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原本四人聚会变成了热闹的五人欢乐，她们先下馆子吃了饭，之后买了一大袋零食，乘公交车去了附近最大的KTV。

    唱歌本来就不是唐菁菁过于擅长的事情，她索性就坐在角落里鼓掌打气，而朱涵和孟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分个高下，包厢里都是两人的高音和咆哮，半场过去，两人的嗓子像酷日的井水，干涸到冒了烟。

    沈巧雪接过话筒，怒吼着唱了好几首情歌，赢得了四人的鼓掌欢呼，她肉眼可见的轻松，躺在沙发上看着斗嘴的孟浩和朱涵笑。

    章之阳也上场了，拿起话筒后唱了当下最流行的情歌，感情和嗓音自然随性，全程唐菁菁都盯着他，直到看到递过来的话筒，她才收回了视线。

    “上去合唱一首？”沈巧雪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我、我不太会唱歌。”唐菁菁有些犹豫，害怕自己的嗓音太难听，出丑。

    “哎呀，没关系，自信点，身为今天的主角，你还没给我们表演过呢。”

    朱涵见状赶紧去拉她，推搡间，唐菁菁已经站到了章之阳身侧。

    五颜六色的氛围灯下，两人相邻而坐，章之阳把选歌器给她，开口问：“你想唱什么？”

    上首歌的音乐还在继续，包厢里也是在冗杂，唐菁菁没听清，愣了一下，没接东西。

    “还是喜欢周杰伦的？”见她眼神疑惑，章之阳歪头凑近了几分，手指灵活地点着按钮，嘴角的笑意和温和的眼神被唐菁菁尽收眼底。

    这次是真的听清了，唐菁菁点头，头扭了过去，眼神却慌乱的不行，她们是真的离的很近，近到章之阳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近到章之阳身上的校服边边会碰到她拽着衣角不安的手。

    这种感觉跟之前完全不同，唐菁菁有些害羞，乱撞的心把节奏完全打乱了，有好几处地方她完全跑调，心思也完全不在歌上。

    朱涵坐在两人对面处，掏出手机，一脸欣慰地录像拍照，孟浩则好奇望着她的动作，大声惊呼，“哇，你这是偷拍。”

    “偷拍你个大头鬼。”朱涵白眼过去，孟浩悻悻闭嘴。

    “拍这些干什么？”他还是有些好奇。

    “不是，我就奇怪，你平时成绩那么好，现在脑子转不过来？”朱涵无语打压他。

    “我们论事就论事，你可别人身攻击啊，”孟浩扁嘴反驳。

    “你难道就没发现，每次你和章之阳站在一起的时候，菁菁的眼神和视线……”朱涵尽量心平气和，尝试着跟他讲八卦。

    “哇！”孟浩迟疑了片刻，拍头而起，恍然大悟，“你是说，是说，菁菁她，她……”

    以为他猜到了正确答案，朱涵心想还不算太笨，头刚转过去，孟浩就一脸纠结，

    “可是，可是我对菁菁的感觉是朋友，我不，我对她…”

    他在说些什么啊，

    朱涵没忍住心里的火气，骂了一句擦，她看着手机里那些录像视频，也不想再跟孟浩解释。

    “你去拿蛋糕吧，”

    孟浩低头看着手表，走了出去。

    几首歌过去，唐菁菁的音感也找到了，两人之间从跑调变得有默契，在最后一首歌结束时，房间的灯全都被关上，生日祝福歌响了起来。

    四人全都站了起来，拍手唱歌，蛋糕推到了唐菁菁面前，朱涵催促着她快许愿。

    在祝福声和欢呼声中，唐菁菁许下了十八岁的愿望。

    事后离开时，朱涵悄悄问她：“许的什么愿望啊？”

    唐菁菁如实回答：“希望大家高考顺利，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你这也太官方了，”朱涵吐槽，“我还以为你会许下什么…”

    “什么呀，你们在聊什么呀，”孟浩走近她们。

    朱涵耸肩，扯开话题，“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可惜许宗景没过来，我还以为他会答应我们呢，”

    “他心高气傲，如今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孟浩一通分析，“可能是不想让我们见到他没落的样子吧。”

    五人前前后后走在长廊中，朱涵看到身侧的沈巧雪，想起之前见到她和许宗景聊天交谈的场景，忍不住问道：“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沈巧雪愣了下神，摇摇头说：“好久没见了。”

    “好吧。”

    朱涵还以为能问出什么，看起来沈巧雪和许宗景的关系也没想象中的那样好，自从出事以后，两人都没见过面。

    五人走到门口时，前台突然喊住了她们，问其中是不是有叫章之阳的人，

    其他人一头雾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站在不远处等待时，唐菁菁看到前台给了他一个袋子，两人还说了会话，至于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隔那么远，还真看不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孟浩问。

    “这是生日礼物，给，”他直接递给唐菁菁。

    “谁给的呀。”朱涵凑过来问。

    “没署名，我觉得应该是许宗景。”

    章之阳沉思，想起刚才前台工作人员的描述，看来，前段时间自己的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怎么没看到他人？”孟浩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唐菁菁感觉到受宠若惊，接过来，提着袋子，还挺重的。

    “他弄这么神秘，”朱涵也好奇观望，也觉得很意外，“看起来他也不是那种没有人情味的人，我宣布，他以后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切、还用你宣布啊，在我心中他早就是我们其中的一员了。”孟浩非得争一争先后。

    还没说几句话，两人开始斗嘴，三人都见怪不怪，吵闹间，到了公交车站。

    其他人回学校，沈巧雪则要回家，五人在车站告别，走之前还特意嘱咐她道：“晚上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朱涵发个消息。”

    沈巧雪点头，看着公交车离自己越来越远，晚上风大且凉，她裹紧了棉服，站在背风的一面等车，哆嗦着身子还没站一会儿，有个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脚边。

    沈巧雪扭头望去，有些惊讶：“你不是走了吗？”

    “刚遇到个朋友，闲聊了几句。”

    沈巧雪知道他说的是谎话，自从他家出事以后，以前有关系的人恨不得避着走，哪还有主动找他聊天的人，

    不过，沈巧雪没戳破他，她哦了声，点点头，

    沈巧雪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原先他住的地方也被贴上了封条，于是又开口问：“你搬家了？”

    “嗯，”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他身形高大很多，站在了有风的侧面，挡住了寒风，可能是觉得自己那句“嗯”太过冷漠，他迟疑了好久才开口。

    “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上海北京吧。”

    沈巧雪如实相告，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又问：“你爸呢，还好吗？事情还没结果吗？”

    许宗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要是她知道是自己举报父亲，搜集证据，让他坐了牢后，她会如何想自己，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情冷漠的人吗？还会像现在一样跟自己聊天吗？

    他思绪飘远，直到沈巧雪喊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今天你会来。”许宗景冻到耳朵通红，声音也带着寒气。

    “可能也想放松一下，快考试了，压力有点大。”

    沈巧雪低头，脚边随意踢着地面的石子。

    “放宽心，你那么优秀，一定会通过。”

    对于他突然鼓励的话语，沈巧雪有些惊奇，

    以往家里还没出事时，两人会时不时的斗嘴，不知道是因为长大还是家里的变故，现在两人的聊天要平和许多。

    公交车到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我先送你回家吧。”

    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沈巧雪坐在了双人座位的里面，而许宗景则坐到了她后面。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发生变化，放在以前，许宗景一定会指着里面的座位让她坐那里，自己则是坐在她身侧，其间还时不时会呛她几句话，可是现在……

    他很沉默，不会打趣，不会嬉笑，不会自大，安静且温和的跟自己说话，难道真的是因为成长的缘故吗？

    沈巧雪向后看去，正好对上了许宗景的眼神，曾经那双高傲自大的眼神中现在满是哀愁，

    “许宗景，”她喊他的名字，有些不习惯现在的他。

    “小心！！”

    公交车来了个大转弯，沈巧雪没注意到，头差点磕到身后的玻璃上。

    隔在中间的是许宗景的手，沈巧雪抓住扶手，摸了下头，看到了他那双满是伤口和厚茧的手。

    许宗景赶紧把手收了回去，缩在袖子里，低声说：“别分心，抓紧。”

    “你…”沈巧雪懂得他的拒绝，也知道他骨子里是一个不肯低头的人，他不想让自己见到他落魄的一面，她接下来询问的话也自然停在嘴边。

    车到站，两人下了车，他们并排走着，全程无话。

    家就在前面，沈巧雪与他告别，两人简短的嗯啊两句，中间像是隔了看不透的屏纱，各自怀揣着心事。

    沈巧雪像是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突然问：“许宗景，你有没有给别人写过信。”

    许宗景站在路灯底下，苦笑哀怨的情绪藏在暗黄的灯光下，他摇摇头，沉着嗓子继续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随便问一下，我先回家了，”

    确定不是，沈巧雪加快了步伐，背影逐渐消散在夜色中。

    也是那一瞬间，许宗景承认自己确实是个胆小鬼，不配拥有任何东西。

    -

    唐菁菁收到了很多礼物，孟浩和朱涵的礼物早上就已迫不及待交给了自己，两人分别买了一男一女的娃娃，说是想他们的时候，摸摸娃娃，就像是他们在身边一样。

    许宗景的礼物是一个装饰品，风车摇铃一样的东西，风吹过铃铛声清脆悦耳，而章之阳的礼物，则有些神秘，

    里里外外包了三四层，把包装纸完全拆开口，是一个四方形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她想买还没买的mp3，还有一张黑色的，跟指甲盖一样大小的内存卡。

    里面不会是什么睡前故事或是催眠曲吧？

    唐菁菁等不到熄灯就上了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插上内存卡，按播放键。

    滋滋的电流声过后，首先是章之阳青涩温和的声音，

    “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声音透过耳机传到耳中，就像是真的在耳边祝福一样，痒痒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温和透亮的声音继续播放：

    “你说听我唱歌的时候，压力会小很多，我就趁空闲的时间多录了几首歌，希望你的压力全都消失。”

    唐菁菁握着mp3的手因为喜悦有些颤抖。

    “第一首歌呢，就是你喜欢的蜗牛，”

    没有精致的伴奏，简短的吉他音弦拨动跟着温和清亮的歌声全都占据了耳中，杂音中可以听到窗外轰鸣的车笛，似乎能看到章之阳坐在自己书桌前，紧闭门窗后，一点点弹唱时的动作和神情。

    十五首歌，每首歌都有他低吟哼唱的歌调，悠扬绵远，从耳边逐渐唱到人的心里。

    而每首歌的最后，都有章之阳轻快的低语，

    “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我们一起去北京吧。”十五首歌，他对唐菁菁说了十五遍。

    唐菁菁缩在被子里，一遍遍放，一遍遍听，嘴边一次次低吟回应，

    那一整夜，她沉浸在幸福里，只觉得那些杂志小说中告白承诺的话，不及这丝毫。

    那天晚上，也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初雪，预言说，初雪当天许下的愿望会成真，唐菁菁坚信，她跟章之阳，一定会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