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却说阿狗和郡守互抬轿子之际,草儿艰难地将目光从金子上移开,心中却有些失落,因为她知道,对于这场攻城战,她其实并没有起到关键作用。

    论杀伤力,是阿狗,论吓退黑风寨二当家的关键……恐怕是不受腐蚀伤害的王宝宝。

    虽说三人合作的战利品平分,但是她没有多做什么,也不好意思分得多……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再这样沉默下去,话语权都要被阿狗抢去了!

    不管大家心中如何想,现在的阿狗,显然是人群的中心,连郡守都是张口“小英雄”,闭口“小英雄”……而同样被称为“小英雄”的草儿,却只是在人们称赞阿狗时捎带上……

    ——彻彻底底沦为配角了!

    草儿有些不开心。

    阿狗不就是跑得快了一点、出现得早了一点、攻击方式也花里胡哨了一点吗!

    ……好吧,她承认,火焰的威力是比她的茅草要大啦。

    但如果不争取一下,照这种形势下去,她就要认阿狗为老大了!

    那怎么能行?

    她可以操控茅草这件事,远的人分辨不清晰,近的人见了,也只是有些猜测,毕竟她又不像阿狗一样,是从嘴巴里喷出草来的……但时间长了,大家自然能够分辨出来,更何况她也不可能一直不使用能力,还不如在这个时候出手震慑一下别人,提高自己的话语权。

    最初草儿只觉得能在岚城用力气干活、赚点铜板养活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如今抬首做人,见大家对阿狗如此敬畏,草儿也觉得有些不满足了——她也想要更多。

    更多的力量、更多的金子、更多的尊重……

    想要成为人群的中心,想要成为所有人眼里的主角。

    然而此刻,爷爷过去的教诲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别人敬畏你,或是敬畏你的金钱,或是敬畏你的权势……当然,还有武力、智慧,甚至是品行。”

    “而要想让别人尊敬你,首先,你得问问自己,你拥有什么?你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于是原本高高挺起胸膛的草儿也慢慢瘪了下去——虽然施展力量是能让大家敬畏重视她啦,可是她又能为这样的重视做什么呢?如果大家后面发现她并不能回应他们的重视,他们还会继续重视她吗?

    究竟是挺身而出做个主角好,还是安分守己、默默当个配角呢?

    不过草儿暂时还不需要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因为自从她在众人面前亮招之后,她也成为和阿狗一样的主角,被人簇拥着朝城里走去了。

    走在后面的王宝宝有好几次想要跑到草儿身边,却被旁边的王老爷拦下,送到了马车上。

    说来也怪,郡守在显而易见地淡化王宝宝在这场战斗中的作用,而王老爷似乎也并不在意,自从被郡守抢过话茬之后,便一直没有异议,甚至也不再提自己同样设宴的事情。此刻,他也只是和善地笑着,跟在众人的身后,安静得让郡守手下的官吏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王老爷,平时可没那么安分啊。

    而草儿和阿狗,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周围人拉到了郡守的府上,好酒好肉招待……然而草儿和阿狗,一个九岁,一个十二岁,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在宴席上只能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

    至于其他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两个小孩成为宴席上的主人,只能不停笑着称赞他们年少有为,努力把气氛炒得火热。

    “说起来,尚不知两位小英雄名姓呢?”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这声音的主人便是那位年轻公子,也就是郡守的儿子,此刻他斟了一杯酒,笑着递到了阿狗的面前,看似友好地说道:

    “我听闻,小英雄你,似乎是叫阿狗?”

    草儿在战场上叫过阿狗,王宝宝也在战场上骂过阿狗,所以年轻公子一打听,就知道了阿狗的名字,此刻他故意在宴席上提起,不出阿狗所料,宴会上一些人忍不住发出了“噗嗤”声。

    虽然这些笑声很小,却在阿狗的心中很大。

    阿狗觉得这些声音非常非常刺耳。

    是的,他是叫阿狗,狗杂种的狗,怎么了!

    阿狗心中难得生出一股愤怒与羞耻——还有在他们的嗤笑声中,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而又挥之不去的嫉恨与自卑。

    虽然王宝宝觉得自己把他的小名喊得人人皆知很丢脸,但是阿狗却觉得,“宝宝”的小名一点也不丢脸。

    ——难道还能比“阿狗”更丢脸吗?

    “而另一位,是叫草儿吧?”年轻公子又看向了草儿,不过一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并不能勾起他的注意力和敌意,所以他并不关注草儿——当然,在听到草儿的名字后,宴会上的“噗嗤”声也更多了。而那年轻公子只是又笑着看向了阿狗,不过这样隐藏着嘲弄的笑容,在阿狗眼里十分刺目——

    “对吧,阿狗?”年轻公子勾起嘴角,故意唤道。

    在人们若有若无的审视下,阿狗意识到自己名字是这么上不了台面,甚至受人耻笑——就像他的身世一样。

    他忍不住攥紧了手。

    妓女的儿子!

    狗杂种!

    ——都是狗杂种了,不如就叫阿狗吧,哈哈哈。

    童年的回忆似乎又浮现在他的面前。

    哪怕他现在被人簇拥着、敬畏着,看起来光鲜亮丽,哪怕他已经拥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可是当这些人用这样的姿态提起他的名字,他便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扒开表皮、赤裸裸地站在这些人面前,仿佛他还是那个父不明的杂种、卑微的乞儿,人人都可以踩一脚,永远都爬不上来。

    ——仿佛他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羞耻与怒火在阿狗的心中交锋,他真想一把火将这些人统统烧死,但是这样,他才刚刚获得的名望恐怕就要付之一炬了。

    虽然阿狗并不在意人们对他的看法,但是他在意这些看法给他带来的利益。

    于是他勉强压下这些情绪,对那不怀好意的年轻公子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是的,我……小人是叫阿狗。”

    他甚至还微微弯下了腰,像是终于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阶级沟壑一样。

    于是年轻公子的笑容更深了,他将手中的酒递给了阿狗,带着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你这个名字,也着实粗鄙了一些,什么‘阿猫阿狗’的,实在配不上我们的英雄,不如我现在给你取一个,如何?”

    阿狗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取名往往是长辈对晚辈、高位者对卑位者……甚至是主人对奴隶。

    他算哪根葱,也想随随便便就取他的名字?

    更别提对方一看就不怀好意,这样的人,能给他取出什么好名字?

    但是阿狗很快就压下心中的怒火,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正要附和,却突然听得草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荀公子怕是弄错了,阿狗姓‘苟’,一毫不苟的‘苟’,所以我们大家才叫他‘阿苟’。”

    “至于大名……因为我们那里的习俗,小孩子长大之前,是不能唤大名的,所以才这样叫‘阿苟’。”

    “而且我们那里只有长辈才能取名字……荀公子这样随随便便给阿狗改名字,总觉得不太好。”

    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天真烂漫地说道:“我的名字也是我爷爷取的,虽然不是很好听,不过我很喜欢我的名字……”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因为我有这个名字,所以才能让这些草木听我的话……”

    说着,那位荀公子便惊恐地发现有几根茅草从地板的空隙中钻了出来,缠上了他的靴子,吓得他立刻往后一跳,连手上的酒都没拿稳,洒了一身。

    草儿还是一副天真模样,像是对待朋友一样亲昵地对待着从地面上悄无声息钻出来、缠绕在她手心的茅草,然后对荀公子甜甜地笑道:“荀公子,你觉得对不对啊?”

    草儿天生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但是此刻,众人心中却生不出什么可怜可爱之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轻轻的“噗嗤”声、部分人脸上若有若无的嘲笑已经消失了,而在草儿让这些茅草回到地下后,那位荀公子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当然、当然对。”

    “这的确是个好名字。”

    草儿转过头,却发现阿狗正灼灼地注视着她。

    草儿没好气地瞪了阿狗一眼。

    她觉得自打进城之后,阿狗就像是“傻”掉了一样,这么明显的试探都没有看出来……他难道忘记了,以前当乞儿的时候,往往自己越是让步、越是低声下气,其他乞儿就越是嚣张、越是寸步不让……然后自己的底线一步步降低,其他人则越来越霸道强势,最后不只是乞讨来的食物被抢,甚至是睡觉的地方都会被霸占……

    果然,阿狗才是那个被金子和夸赞迷花眼的家伙……

    而她,才是最适合当老大的人!

    草儿心中有些得意,她觉得自己尽到了老大的责任、是个真正的老大……至于被金子迷花眼、没有出息的阿狗,还是当她手下的小喽啰吧!

    这一出之后,人人都夸草儿名字好听,而阿狗……阿狗的姓氏也好听。

    见到这一幕,阿狗深受刺激,他忽然醒悟了,是啊,他干嘛要把姿态放那么低……换个思路想想,就算是他一把火把郡守府烧了,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抢了金子跑嘛!

    是这些人该讨好我,而不是我讨好他们!

    原本被这些人勾起了自卑之心,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云泥之别,甚至下意识弯腰的阿狗,又挺直了背,扬起了下巴。

    哼,他们不过只是一些凡人罢了,而我,阿狗,才是真正受苍天青睐眷顾的人!

    “武儿,休得无礼。”郡守斥责了荀公子一句,荀公子虽然有些不服,但是想起刚才被茅草缠绕住脚后惊悚的感觉,他还是低头向郡守认错……不过并没有向阿狗和草儿道歉。

    而郡守笑呵呵地看着草儿和阿狗,然后对阿狗说道:“犬子无礼,让小英雄见笑了。”

    “没事,犬儿子无礼,我不介意。”阿狗挥挥手,大气地说道。

    “你!”第一次被人叫做“犬儿子”,荀公子气血上涌。

    郡守也不禁皱起眉头,暗道粗陋乞儿,果然是一点文化也没有,连自谦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摸了摸胡子,笑呵呵地对阿狗说道:

    “小英雄姓苟,而我恰好姓荀……你我的姓氏如此相似,可见是缘分。”

    “不知为何,我一见小英雄,便觉得心中亲切……曾有命师为我算命,称我命中必有二子,可惜我年至不惑,膝下却只有一个小儿……”

    “如今见到小英雄,方知因由。”

    “不知苟小英雄有没有兴趣,拜我为义父?好圆我多年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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