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默契地结束了话题。球赛的下半场已经开始了一会儿，直到现在两个球迷朋友才有时间从辩论转向关注自己主队。

    卢新月本想把比赛看完再蹭周少怀的车回家，但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改了主意。

    “我得回家了。”

    “把比赛看完吧，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卢新月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有人接。”

    周少怀了然地摆了摆手：“那快回去吧。”

    裴旭被球赛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听到他们这边的对话。等到卢新月离开了办公室。周少怀才问裴旭：“你觉得我徒弟人怎么样？”

    裴旭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发现卢新月已经离开了：“你做媒的职业病这么严重了吗？”

    周少怀“切”了一声：“是你想多了好吗，我徒弟那条件能是单身狗吗？人家男朋友刚来把人接走了。”

    裴旭顿了顿没接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里失望的声音，像是一次苦苦期盼后终于到来的进球，虽然特别流畅漂亮，却被判了越位在先。但他还是克制住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毕竟这种情况下让心动停留在心动的阶段就是它最好的结局。再次开口时已经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了：“工作态度不错，工作能力应该也不差，对新技术也有自己的观察。”

    “那是，而且人家男朋友就是计算机系的博士。”

    “是吗？我倒觉得她说的都是她自己工作中得出的感悟，跟她男朋友是谁没有关系。”

    周少怀：“是我表述不当。我们新月完完全全是自己优秀。正好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

    “我想让她负责李春薇的婚礼。”

    李春薇是淇湄出身的知名女演员，她的婚礼自然万众瞩目。昭旭酒店能承办婚礼还是因为裴家和她夫家的关系，说服他们选择炽爱更是裴旭亲自上门谈的。

    裴旭终于从球赛里分了一个眼神给周少怀：“我被老头暂时发配到酒店，这算是我经手的最重要的一个公关活动，不配周老师亲自出山吗？”

    在全球传统酒店都在经历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中，裴公子刚回国就被他老爹发配去监督昭旭酒店产品和服务的智能化升级。他上面还有一个大他七岁的姐姐裴昭，裴昭在集团里已经混得风生水起，而他还需要在酒店的运营中证明自己的能力。裴家姐弟俩关系尚可，裴旭对下酒店基层锻炼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说是下集团的基层，其实也是直接空降的酒店一把手。他还在读大学时就深入参与过酒店的运营管理。为了提升昭旭酒店婚庆婚宴部门的服务质量，他把周少怀从原来的公司挖了出来，投资了炽爱，炽爱是昭旭酒店婚庆部门实质上的大脑，为有需求的客户提供创新创意兼具文化内涵和时尚品味的婚礼服务。

    周少怀的名字在婚庆行业有口皆碑，炽爱和昭旭酒店联手对酒店的婚宴品牌是一次重大的升级。背靠昭旭酒店对炽爱的成长也是重要的客源保障。裴旭一直非常关注酒店服务的数字化趋势，在炽爱的定位上，除了多元化定制化，紧跟趋势的新技术引入也不只是停留在纸上。裴旭和周少怀这么多年的朋友关系摆在这，不管怎么喜欢调侃周少怀，裴旭都信任周少怀的能力和人品。他虽然是炽爱幕后的老板，却从来没有插手过周少怀的工作。

    “说配不配的多伤感情。”周少怀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位大爷：“之前你高中同学展宣的婚礼就是她负责的，你同学不就非常满意还跟你夸过。”

    裴旭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看完了手机里他主队一次连滚带爬的进攻，进攻以他主队的前锋把球解围出了底线结束。裴旭回想了一下展宣的婚礼，原来那场婚礼是她负责的，他没有参加那场婚礼，但看过好友们的视频和合照，也听他们向他夸过。

    “我看过那场婚礼的录像，现在和她也算认识了，人和作品印象都不错，但这不意味着这么重要的一场婚礼可以交给她。李春薇那边我也是用你的名号去谈的。这婚礼必须顺利，既要出彩也不能出错，交给你来做是最好的选择。你想让她来做，为什么？你得先说服我。”

    这就有点面试的意思了。

    裴旭小时候踢球就是踢的中场位置，擅长组织和调度，视野开阔，跑动能力强，覆盖范围广，也能参与进攻，阅读比赛的能力一流。虽然他走职业球员的道路在升上初中不久就结束了，是个过早退役的天才少年。弃体从文以后他还是在一路在校足球队里降维虐菜胜之不武。他在场下的个性也和在场上风格相似，虽然才26岁，比周少怀小了整整7岁，但是做事四平八稳却不死板。李春薇的婚礼是从她还没被求婚之前就帮炽爱留意着了，他和李春薇夫妇的私交不错，于公于私他都要严格把关婚礼策划师。

    周少怀难得一本正经地应答：“于公，她个人能力突出，和客户沟通能力优秀，人也很负责正直。如你所见，她形象也特别好。炽爱如果想要打造另一个明星策划师，首选一定是她。现在有一个最好的机会把她的知名度打开，我想把她捧出来。对公司是好事。”

    “你就不怕把徒弟捧出来之后被别的公司挖走了吗？”

    周少怀强烈反对裴旭这种阴暗的想法：“我徒弟不是那种人。你跟她认识久一点就知道了，这孩子不是那种人。”

    裴旭不置可否：“于私呢？”

    “她是我徒弟嘛，而且她不是本地人，一个人在淇湄打拼，她妈妈还特别不同意她干这行，这不是心疼孩子。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有多熬人。”

    拿这么重要的资源投喂徒弟，也就是他们俩交情过硬周少怀才敢放飞自我。而且谁让他自己也是炽爱的老板之一。看他又被球赛吸引了注意力，就知道他同意了。

    裴旭也就是装模作样问问，他一向相信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周少怀在这行都干了十年了，又是业内顶尖，他既然觉得行，那就是行。他心如止水地目送自家前锋在终场哨响前踢疵了一个路过的狗都能拱进去的空门，默默地关掉比赛，起身准备离开。

    “把我和薛佳树的联系方式给她。我会带她去见李春薇和刘南山夫妻俩，她要能够通过他们俩的面试。如果她没有通过，你必须接手。薛佳树到时会联系她。走了。”

    “好嘞。”

    裴旭经过他办公桌的时候，眼尖地看到他桌上有一本书，封面里城市的天空中有一片蝴蝶形状的火焰，就像是天空被烧穿了一样，看起来静谧又不详。

    书名是《赤霞的蝴蝶》，作者许一鹭。

    裴旭看清作者名字以后，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我会多在李春薇和刘南山那里推荐你徒弟。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周少怀注意力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没有留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裴旭伸手拿起了那本封面压抑的畅销书。周少怀心里顿觉不妙，想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条件是不要让我看到类似这种东西。”裴旭说着动作利落地把那本书扔进了垃圾桶，“任何跟许一鹭有关的东西。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周少怀从裴旭12岁时就认识他了，裴旭闲着没事喜欢吠周少怀两句，缺德是缺德，多数是玩笑，周少怀也没少礼尚往来。但刚才这句话是毫无水分的刻薄。周少怀深知这本书作者栏里那个名字是裴旭的逆鳞，裴旭不会听他讲道理，他也不打算和他讲道理，给了一个让他快滚的眼神。

    裴旭前脚刚走，周少怀生怕他反悔似的马上拿起手机把名片推送给卢新月。卢新月光速回复了一个“？”过来。

    “别问。先加上。速度。”

    于是裴旭还没走到炽爱门口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裴旭点开申请，卢新月微信名就是她的名字，她的头像是一个穿着黑色裙子在白色冰面上做弓身转的花样滑冰选手，裙裾蝶飞，优雅神秘。裴旭微微一怔，心里有一根久远到蒙尘的弦轻轻被拨动了一下，很轻的一下，像一只蝴蝶能扇动的微弱气流一样轻，贮藏记忆的角落却搅动起了一场小风暴。一个曾经的对话被刮了出来。

    “女孩子就要做弓身转，这是我最喜欢的旋转，我做给你看，从侧面看像一个翻转的‘7’，身体可以向后弓，也可以向侧弓。”

    裴旭简直想赞美人类的记忆力，十几年前的对话居然还能想起来，甚至孟冉星说这些话时的一颦一笑，还有一个朦胧的影像在他头脑里。他集中精神想要记起孟冉星的脸，却缺失了细节只有轮廓，那个朦胧的轮廓周围缠绕着不可名状的叹息。总有这样不讲道理触发回忆跳跃的按钮，这次是一个弓身转的头像，也许还有卢新月这个人，一起触发了裴旭对孟冉星的记忆。连带着回忆时那一声叹息，也附着在了裴旭对卢新月的印象里。

    给卢新月的好友申请点了通过。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走出炽爱所在的大楼之前，裴旭透过窗户看向夜空。月已西垂，城市的夜空一如既往地浑浊。野蛮生长的灯光和厚重的云层纠缠在一起，搅拌出一种狰狞的橙褐色的光，把夜空本来的面貌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恒星，没有行星，没有遥远星系的星团和星云。更没有这个季节稍显稀疏寂寥的银河，它本应该像一条面纱，覆盖在北方的仙后座脸上，缠绕在冬季大钻石的明亮星座之间，最后搭乘船尾座，隐入南天的星空。但什么都没有，今晚只是这座城市又一个令人失望的无星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