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后和后腰上还各贴了两片暖宝宝，她自己都能闻到若隐若现的跌打膏味道，难怪时不时有学生来关心自己。宋雪开是绿野俱乐部的教练，现在正站在滑冰场的挡板外面休息，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试图展示高超的单手拧保温杯技术，很快发现自己没有这个难度储备，遂把手机夹到腋下改成双手动作，这下终于喝上了红枣茶。一边刷手机眼睛还时不时地突击一眼正在做自由练习的学生。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学生们可以稍微偷懒一下，因为宋雪开的注意力被滑冰爱好者论坛上的一个帖子吸引了。

    《时代的眼泪，还有人记得孟冉星吗？》

    楼主最近在看以前的比赛录像，发现了这位，全少赛拿过冠军，11岁就拿到了全锦赛第三名，五种三周全。乐感和舞蹈都不错，放在十五年前妥妥的天才少女一枚，进入大众视野即巅峰，流星般坠落。搜了一些十几年前的旧帖子，当年也算是小有关注，听说她原来已经决定要走职业道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吗？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帖主随帖附上了比赛视频。底下回帖的人不少。

    @风味冰皮月亮蛋糕：这位我当年印象也很深刻（暴露年龄），滑行和表演也都很好。不过能进入大家视野里的哪个不是顶着天才少女的名头，竞技体育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少女。练不出来沉湖的太多了。

    @清炖isu好还是红烧isu好：没关注过，撑不过发育关的太多了，估计回去读书了吧。不过看楼主给的视频确实表现力挺不错的，而且长得很漂亮啊，是我喜欢的颜。

    @放学留一下：回楼上，孟的话大家记得她就是因为长得漂亮！（当然实力也是很不错的）到现在提名美女偶尔还有一些论坛老人提名她（暴露年龄+1）而且她不是可爱款，可爱和漂亮还是有区别的，她的五官非常精致，唯一的风险是脸型长崩了XD，不过大概也就是小美女和大美女的区别。

    @逆风如解意hydroblading：这位花期实在太短了，有几套节目还是监控画质的。放在十几年前确实配得上一句天才少女，即使是放到现在也能进第一梯队。希望美女不滑冰以后在冰场之外也能天高海阔。

    @瑾㏄:有点人脉，孟是我们这儿的~LY俱乐部当年的一姐。她不练了好像是因为出了车祸，听说是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没法再滑冰了。十八手消息听过她学习成绩也兼顾得不错，家里条件又好，不滑冰应该也能过得一帆风顺吧。

    @念风声里：楼上也是QM的？我小时候在LY滑过一段时间，当时从LY那边的人听说的版本是她车祸不严重的，骨折了但是恢复得不错，她也很想再坚持，但是她家里出了点事，就放弃了。

    @瑾㏄回复@念风声里：这样吗？我听说的是车祸后就不行了，看来消息有误，不过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念风声里回复@瑾㏄：她家的事情不要太抓马。听说她爸xq了她同学（小学生）之后被家长闹到学校去……她爸xq小学生那事儿闹很大，因为他爸好像是她上学那个学校的美术老师。后来她爸畏罪zs了，然后她就放弃滑冰了，好像说她妈后来就带着她离开了QM，她和她妈太惨了。

    @绝美燕巡回复@念风声里：听起来她同学也很惨啊…一辈子阴影，有这种ltp爸爸害了所有人，一个故事有三个女性受害者。

    @瑾㏄回复@念风声里：我天呐……这也太……

    @念风声里回复@瑾㏄：我只在LY待了很短的时间，但是正好见过孟，训练特别认真刻苦。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我觉得LY应该还有一些人记得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孟的消息。

    @撸猫十级学者：天呐，美女为什么要摊上这种爸，看了楼主发的节目，真的说得上是很有表现力，而且好伟大的一张脸，好可怜。

    宋雪开越往下拉越是无语，这俩同城网友当是赛博村口嗑瓜子呢？宋雪开以最快的速度把帖子的链接提交给管理员让对方删帖，理由是不实消息。提交完以后就焦急地等着管理员处理，

    她又刷新了几次页面，帖子还是飘在首页，这种时候那些水帖的倒是全都不见了。她骂了句洋脏话后无奈地把手机放回了大衣口袋里。

    她这一句洋脏话落在了朝她迎面走来的卢新月耳里，引来了后者的关爱：“怎么了？”

    宋雪开不想散播自己的负能量：“没什么，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冰场？”

    卢新月作为一只婚庆社畜，根本不知道周末是什么概念，一般都是工作日来滑冰，今天难得能在非工作日来冰场。

    “因为春天还没到，大家还没有扎堆结婚。”

    她今天穿了一件藕粉色外套，手里抱着一束软桃色的玫瑰，花沿整洁，花心锦簇，花香恬淡，开得繁复，美得古典。她把花塞给宋雪开。工作中和花打交道太多，她一点都不希望收到别人送她的花，但她很喜欢送花给身边的朋友，和她这种婚礼社畜不一样，她们收到花时总是开心的。

    宋雪开和卢新月的认识很偶然。那是一个普通到无聊的工作日早晨，既没有专业学滑冰的孩子，也没有延迟追梦的成年花滑爱好者，就连利用闲时折扣券来体验的人都不多。所以当一个穿紫色训练服的高挑美女出现在俱乐部，宋雪开和另一个无聊同事都眼前一亮。

    美女没有找教练，也不知道是有功底还是内向不想被打扰。宋雪开他们一开始没有去打扰她，但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决定如果美女上冰就拜年，还是要去稍微指导一二以免出事故，顺便推荐她报个班。

    在他们期待的注视中美女蹬出了第一步。美女游刃有余地绕着冰场热身，身姿优美，滑行稳定。仿佛是察觉到了有人质疑她，在热身热够了以后美女做了几个旋转，还跳了一个很漂亮的后外点冰两周跳。虽然后外点冰跳在花滑的六种跳跃里算是难度低的，但业余爱好者要完成漂亮的两周跳难度一点儿也不低。宋雪开他们下意识就开始鼓掌，美女从他们身边滑过去时回应了一个绝美笑容。

    在互相认识之后他们才知道卢新月不仅会滑，而且大学的时候就考了教练证，当过好几年兼职花滑教练。有的教练自己会滑但不会教别人，卢新月属于会滑也会教的类型。绿野缺教练的时候，宋雪开还把卢新月发展成了俱乐部的兼职教练。在本职工作淡季的时候，她会在这里当兼职教练。每年春秋都是婚礼旺季，寒暑假的时候卢新月正好有时间帮忙带带小朋友。

    卢新月一度是绿野的神秘盲盒款教练，有一些学员和学员家长知道她课上得不错，但要约到她的课却只能靠随机掉落。后来她工作实在太忙了已经不在这儿兼职了，不然就是上班给炽爱打工，放假给绿野打工。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有一些小朋友从体验课就是她带的，如果这些小朋友的家长跟她约课，时间合适她还是会答应来。

    卢新月和宋雪开在闲聊的时候，其中一个叫卓熠的孩子和她家长正好也来训练。

    卓熠的妈妈一看到卢新月就和她打招呼：“卢老师也在呀，不知道你在，不然就和你约时间了，我们家卓熠最喜欢你的课。”

    卢新月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尊重今天给卓熠上课的教练，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卓熠去训练之后，她妈妈又和卢新月她们交流了一会儿最近的训练情况。聊着聊着又聊远了。

    “你们听说湖滨小学的事情了吗？”卓熠妈妈问她们俩，语气却有些沉重，预示着湖滨小学发生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

    卢新月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同事他们的孩子都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没听说过。”

    宋雪开的母校是湖滨小学，马上表示自己听说了：“这两天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然后她用不能理解的语气问卢新月：“你怎么会没听说呢？都上热搜了。”

    “有个歹徒到学校杀了两个小学生。上周五的事情。”卓熠妈妈帮宋雪开补充道。

    卢新月这一周都在认真准备李春薇的面试，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她赶紧拿起手机上微博搜了一下。输入“淇湄”两个字，相关的词条就铺满了屏幕。她随便点开了一条，看到打了马赛克的现场图和成千上万条愤怒的评论。卢新月也觉得很惊奇自己是怎么屏蔽掉这条举国震惊的新闻，而且还是屏蔽了两天。

    宋雪开和卓熠妈妈还在继续交流对这个事件的感受。

    “湖滨小学是我母校，我外甥也在那儿上学呢，跟被害的小孩就在隔壁班。我姐姐说她这两天都睡不着觉。听说当时在场的其他小学生都去做心理疏导了。”宋雪开心有余悸地说。

    “可不是说。和我们家卓熠一起在这儿滑冰的孩子就有一个在场，这两天都没见到那孩子来。当了妈妈以后完全听不得这种消息，心里真不是滋味。”

    “而且这个杀人犯完全是随机杀人的，有说是有精神病的，也有说是和老婆吵架决定报复社会的，只敢对小孩下手的软蛋。”宋雪开说得很愤慨。

    “有没有精神病不知道，但作案的时候清醒得很。你们知道吗，他自己有个女儿的，但是孩子不在湖滨小学，而是在炽湖小学读五年级。行凶都知道要避开自己孩子的学校，不要想拿精神病当挡箭牌。”卓熠妈妈分析道。

    宋雪开叹了口气：“这种人偏偏有孩子，根本就不配当爸爸，那孩子也太可怜了。凶手的名字长相都公开了，同学肯定也都知道了，五年级的孩子该懂的都懂了，她在学校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不就是杀人犯该付出的代价吗？凭什么他自己的孩子活得好好的，却白白夺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的生命。”卓熠妈妈说着说着语气激动了起来，代入被害孩子母亲的视角，难以想象该如何消化丧子之痛。

    宋雪开“哎哟”一声，又叹了声气：“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太可怜了。凶手的女儿也是，一辈子要背负杀人犯女儿的身份。”

    卢新月没有加入对话，只是跟着宋雪开一起叹气。

    卓熠妈妈还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跟杀人犯的女儿同班同学也晦气啊，这杀人犯如果有精神病，他女儿会不会也有这种基因啊。幸好我们家卓熠在实验小学读书，她要是在炽湖小学，我还得担心她和这种孩子在一个学校。”

    终于送走了卓熠妈妈，宋雪开和卢新月还没有从刚才的话题里走出来。

    “我还在想那个孩子。想说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但卓熠妈妈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宋雪开说道。

    “谁的孩子不是家里的宝贝呢。”卢新月赞同地说。

    “哎……那孩子妈妈想办法让孩子转学吧，远走高飞，改名换姓，留在这里免不了要被歧视。走到哪都要因为杀人犯的女儿这个身份被戳脊梁骨。” 宋雪开把拿在手里的手机翻了个面，就好像那是那孩子的命运一样。

    卢新月盯着地板：“离开很容易，忘记却不容易，她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离开也不容易的，要离开故土到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怎么会容易呢。”宋雪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种时候关心什么加害者的孩子，受害者家庭才是最可怜的。”

    卢新月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没错。凭什么呢。”

    聊了半天卢新月还没换训练服，走向更衣室的路上她顺手把关注的天文爱好者公众号的推文看了。

    今天的推文标题是：《金星：美丽的表象，丑陋的真相》

    卢新月对金星很熟悉，她学会辨认的第一个星座是猎户座，但在那之前她先学会辨认的第一颗星星是金星。她随手划拉着阅读了几段：

    金星的亮度仅次于太阳和月亮，它的光芒纯洁灿烂，当它开启黎明的时候它叫启明星，当它点缀黄昏的时候它叫长庚星，古罗马人用掌管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的名字为它命名，从那时起它就总和美丽浪漫联系在一起。

    但真实的金星和美丽浪漫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要为它选一个最贴切的词，应该是地狱。

    金星的空气富含二氧化碳，氧气几乎检测不到，它拥有太阳系里最顶级的地狱配置，表面温度高达470摄氏度冠绝八大行星，比地球高90倍的气压让它不仅是一个高配烤箱，还是一个极品高压锅。考虑到金星上的云主要成分是浓硫酸，时不时地引发大面积硫酸雨，在烤箱功能和高压锅功能之外，它还是一个合格的毒气室，。

    金星就是这么一颗表里不一的星球。仅仅只是看起来很美，知道真面目后让人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

    更衣室到了，卢新月退出了文章，想起了刚才讨论的那个杀人犯的女儿。她看新闻下面的评论，有本地人提到了那孩子，据说在学校是个很优秀的学生。

    卢新月本来和宋雪开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临时接到电话下周一场婚礼的预制件有点问题，毫无悬念地放了宋雪开鸽子，火急火燎地往工厂赶。

    被放鸽子的宋雪开望着咕咕咕女士的背影无语凝噎。她又拿起手机刷新了一遍论坛，发现帖子还没有删掉，郁闷得想顺着网线去打管理员。而且居然还多了一个收藏——这种帖子有什么好收藏的。

    俱乐部的同事小安凑过来要跟她说话，看她在刷论坛，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收藏夹翻出一篇帖子拉着宋雪开看。

    “我今天在论坛看到这篇帖子，越看越奇怪，这几个对话的省份ip和我们一样，缩写是QM的只有淇湄吧，LY是指咱们俱乐部？”

    “噗……”宋雪开瞪大了眼睛，简直想给小安跪下，“原来是你收藏的！赶紧取消收藏，顺便点个举报。”

    “什么意思？”小安不解道，“你是不是认识帖子说的这位？”

    宋雪开直接上爪子先把她的收藏取消了，然后点了个举报。

    “岂止是认识啊，这位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我小时候和她陆地训练课总是在同一组，教练一对二那种，压腿的时候她横叉竖叉轻轻松松，像呼吸一样简单，我压腿就像大象劈叉一样困难。她会跳五种三周跳的时候我还在跟两周跳大眼瞪小眼。比你有天赋的孩子还比你刻苦，跟谁说理去啊。幸好我家里也从来没指望我能够滑出名堂，才能在天才少女的阴影下坚强地滑下来。”宋雪开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顿了顿补充道：“但我很喜欢她，我们关系不错，她领悟能力就很强，不仅自己会滑，还能指导我们其他人滑，女神啊女神。”

    “那这帖子说的是什么情况？这几个缩写是我想的那样吗？她爸爸性侵了她同班同学？”

    “就是因为是假的才叫你举报啊。”

    “假的话这也造谣得太过分了。”小安又刷新了一下页面，帖子依然没有删掉。

    “因为这件事特别复杂，一开始以为是真的，后来发现是假的。”

    小安头上的问号都可以按吨计算了：“我没听懂。”

    宋雪开组织了一下语言：“一开始确实有一个冉星的同班同学的妈妈指控冉星她爸爸性侵了她女儿，她爸爸坚持自己没有做过，但是当时大家并不相信他。后来她爸爸自杀了。她爸爸出事之后不久，她妈妈就带着她离开了淇湄。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也没有再看到她参加任何比赛，太可惜了，她当时真的非常有潜力。我都跟她说好了以后给她当粉丝后援会会长。”

    “确实很可惜。那后来发现是假的又是怎么回事？”

    宋雪开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表情：“我也是过了很久才从冉星的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那个指控冉星她爸爸的同班同学，那个女孩的妈妈后来在牌桌上说漏了嘴，她女儿从来没有被侵犯过，是她向冉星的爸爸借了一笔钱不想还，所以编造了那个谎言。”

    “天呐……”

    “而且你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吗？那个指控冉星她爸爸的女孩，是冉星最好的朋友。那个女孩她妈是个烂赌鬼，夜里经常不回家，冉星有时候会留她在自己家过夜。坏就坏在这里，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女孩有时候会在孟家过夜，所以对她和她妈妈指控的内容更加深信不疑。”

    “那冉星和她妈妈知不知道后来的反转啊，应该有人告诉她们吧，不然也太惨了。”

    “这个还真不好说，至少我是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电话换了，不知道她新的地址，她没有给我留过其他□□之类的联系方式，什么都没有，几乎是人间蒸发。她那个朋友，就后来告诉我真相的朋友联系我也是为了问我有没有她的消息，看起来其他朋友们也没有联系上她。不过那是好多年前了，说不定后来联系上了。”

    宋雪开一边说一边在那篇帖子下面编辑回复，如果管理员不处理，那她就先辟个谣。

    等到她编辑完按了发布以后却被提示帖子已删除。又刷新一下发现帖子已经没了。

    小安也刷新了一下论坛首页，发现帖子确实删除成功了：“我本来还想再看一下那个节目视频呢。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宋雪开今天打开这帖子好几次，一心想着申删，一次都没有点开看节目视频。这么一想她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孟冉星长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