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眼看着薛宁汐倒下了，随后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唤的是她的闺名，想来是她亲近之人，他还没来得及为他除了薛宁汐高兴，抬头便看见箭如雨下。

    暗卫的动作敏捷，一箭接着一箭，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战事进入了决胜阶段。

    这厢原枫听见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便知她无碍，他疾步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悬着的心还未放下，便碰到了她手臂上粘稠的血。

    薛宁汐见他眉间瞬间染上不忍之色，道：“不过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他的援兵来了，我们不能再这么打了。”

    “多加小心，”原枫也知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拿出她的帕子绑在伤口上，嗓音温柔，“帕子记得要还我。”

    薛宁汐忍俊不禁，一直沉着的脸总算有了点生气，“本郡主还你个新的。”

    绿色的手帕被染上了血色，无论是哪一样在银色的盔甲上都有些突兀，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眸对忧心忡忡的岳将军道：“岳将军，你有信心吗？”

    岳将军看着她，火光熄灭，微弱的月光勉强照亮她的英眉，她个子不高，站在原枫身边就更显得身躯娇小。他与她父亲、胞弟都打过交道，丞相大人不怒自威，薛二公子待人则是出了名的高冷，同样是上位者，她却没有他们那样的压迫感。

    方才一来她便用陛下压他，可见她是知道自己是会质疑她的，但作战时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允许他反驳，照做便是，她敢于只身抵万箭，也敢铤而走险。

    甚至在大理寺卿来时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不沉溺儿女情长，不向未婚夫婿示弱。

    长乐郡主年仅十七，却名扬万里，成为天下女娘的榜样。

    她明白女娘在这世道的不易，她明白世人的偏见，她允许怀疑，会用身份威压，但她不意气用事，任何将士受伤都先查伤再做打算，绝不要求硬撑，这不是矫情的妇人之见，而是她爱惜手下的一兵一将，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盛世太平。

    “属下愿跟随郡主，与敌军决一死战！”

    薛宁汐看着远处的军队，难以估计，但她没有那么多兵力，将城下的敌军击败实属不易，她低声道：“哪怕他们是背水一战，可也会抱着必胜的决心，他们不敢豁出去舍命相抵，都想坐拥日后荣华，可我们身后的亲族百姓，我们没有退路，我们只能豁出去。”

    东都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只有城门降下来他们才能攻入城中，只要城门不开，他们也可以继续消耗敌方，但这样下去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弓箭手接连中箭，能用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将士们也无用武之地，如今只能和他们拼死一搏了。

    “开城门！”

    宫墙曾是多少人的梦魇，它困住了数不胜数的人，但它仍成为了更多人的梦想。

    周自玄比南宫易朗大不了几岁，但所经之事比他多出百倍。

    夹缝生存，死里逃生，卧薪尝胆，养精蓄锐。

    他和遥夜是同一类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都没有悔意。可他和遥夜又不同，遥夜习惯了出生入死、鱼死网破，她刀间舔血是迫不得已，周自玄比她保守多了，他从未妄想以蚍蜉之力撼动穆樱百年根基，他也只能选择这样挟天子令诸侯。

    所以他的攻势主要在皇宫，也如他所愿，陛下被逼退，而此时本该主持大局的他正在被南宫易朗追杀。

    在南宫易朗还是大理寺少卿的时候他就十分提防他了，但他素来和南宫庭不合，这也让许多包括他在内的人觉得他不会掀出什么风浪。

    轻视南宫长安的人都会为自己的自大付出惨痛代价。

    他说：“想当初我就该在渝州杀了你。”

    南宫易朗持着剑，剑锋划过他的喉咙，见他躲开，他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你不是第一个小瞧本将军的人，但你会死得最惨。”

    “想用我立威？”

    “是用你祭穆樱将士的亡魂。”

    身为领将，他自然不会懈怠武功，到如今还与周自玄不分胜负可见他的能力，还好穆辰兮没有低看他，否则换了薛珩羲来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南宫易朗躲过他投出的暗器，那枚柳叶刀被钉在了朱墙之上，周自玄与他拉开了距离，“那我可要拉上长乐郡主陪葬了。”

    南宫易朗愣了一下，转眼人便拐进了另一条宫道，不见踪迹，他跃上房顶追了上去，只是在天空中发射了一个烟雾弹，等到几名金乌卫将士来时，他基本上已经跟丢了。

    但他没有慌张，冷声吩咐道：“周自玄是往陛下的书房方向去了，你们先去追，薛珩羲现在在哪？”

    “禀将军，二公子还在外廷和叛军交手。”

    南宫易朗不知道周自玄留了什么后手，可没有人知道薛宁汐去了抵御叛军，十有八九是冲着将军府去的。“如果看见了殿下，告诉他，我让二公子去将军府了，外廷是我在。”

    “是。”

    此时被威胁的薛宁汐毫无所知，但她的情况确实不好。

    原本只是外伤，除了皮肉之痛不该有全身症状，可却觉得浑身难受，胃中翻江倒海，头也是晕晕的。看来那箭上还有别的“好东西”。

    她强忍着不适，手中挥舞的剑已经取了数百人的性命，敌军人数却不见少，如此下去如果只是落得两败俱伤那都算好了。

    “郡主，若再不退就只能请求南宫将军增援了。”岳将军也负伤了，虽不要人性命，可还是触目惊心。

    薛宁汐有些麻木，她常年练武，本不该如此，可她从未上阵杀敌，她头一次觉得腥血让人作呕，南宫庭此时大概已经进宫，他们少一人陛下就多一份危险，周自玄就多一个可乘之机。大胜在即，哪怕全军覆没，也不能退！

    怀王看着伤痕累累的两位领将，发出了嘲讽的笑声，“薛宁汐，原本你可以躲起来的，可事到如今，本王只好踩着你的尸身过去了。”

    薛宁汐的铠甲已经被血染红了，剑刃上也滴着血，“本郡主不会让你们跨过这里。”

    黎明前的黑暗固然难熬，可很快就要天亮了。

    援兵与晨光一同来临了，原枫只有七千人，但哪怕只有七千增援也是他们的救星。

    “下官来迟，郡主受苦了。”

    开城门时原枫便同薛宁汐道自己的计划，他趁乱离开，让援兵过来，薛宁汐自然不同意，她不敢保证有这支军队在，陛下还容不容得下他。

    可原枫只是温和一笑，“可我们总要熬过今夜，若真的要牺牲我换这些将士的性命也是不亏的。”

    李家军和薛宁汐的暗卫前后夹击，守城士兵在后，敌军已无路可逃。

    变故就在一刹那，怀王不可置信的道：“薛宁汐，你竟敢私自养兵！你要造反吗？”

    薛宁汐嗤笑道，“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穆樱的将士，是大理寺卿的精锐，你若是觉得本郡主有异心留着这条命去同陛下说，你若是死不瞑目也可以去同阎王讲，实在不必拿本郡主和你这种乱臣贼子相提并论。”

    “你！是你纵容原枫家兵上千！”

    “胜负已分，怀王此时若是投降，本郡主还能给你个机会好好‘告发’本郡主。”薛宁汐粲然一笑，傲慢又无礼。

    天色渐亮，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就在两位将领争锋相对时，烽火台的守卫下来了，“郡主，将军府走水了！”

    薛宁汐脸色一变，将军府守卫森严，围墙又高，周围也没有高于它的建筑，除非是在府内放火，否则如何也越不过那高墙。

    怀王见薛宁汐脸色不对，他看到了转机，没有给她一丝犹豫的时间，两军再次交战。

    岳将军知道将军府中许多皇家亲眷，他走到她面前为她掩护，“郡主，您去将军府吧，这里有属下和原大人。”

    薛宁汐放下了剑，她没有再多想，“多谢你了，岳将军，一定要平安回宫。”

    “郡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