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慕容唯六点钟起床，先是跟着慕容千里打了一套军体拳，再听了慕容一诺主讲的两节人际理论课，最后听了一早上老爷子的遵遵教诲。
午饭前，她终于有了点空闲时间，到后院看会儿清闲书。
后院的水榭，老爷子打成了茶室，平时用来会客。
四周竹树环合，曲桥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锦鲤池。
鱼儿在冬日也很活跃，颇有“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意趣。
方翊栩问过宫管家后，来到后院寻慕容唯。
他今天早上起得很迟，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起床后还有点迷糊。
方暮沉因此训斥了他一顿。
走到后院的杉树下，打眼望去，慕容唯于水榭内，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她今日换了套新中式的复古针织开衫，配了条暗苔绿的百褶裙。
头发散落，鬓间挽了两绺头发到脑后，用个青色的大蝴蝶结固定住。
他望得痴了过去。
恍然想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高二下学期，他在学校里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刺头，被他爸爸忽悠来，见什么风华绝代的联姻对象。
她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说实话，她并不是明艳的长相，达不到一眼万年的效果，她甚至是有点寡淡的，眼神总是有点空，看不到神韵。
他从没觉得自己老爸的审美这么差过。
方家虽然没有慕容家底蕴深厚，但怎么说也是富甲一方，在政商两界颇有建树，挑选的联姻对象怎能如此普通？
他一开始抗拒与她的接触，很烦她的管教。
但不知为何，每次她在廊下发呆的时候，风掠过水面，柔韧的发丝于风中凌乱，总会让他心跳加速。
他觉得自己疯了，一次次尝试推开她。
在她决定放弃的那天。
她面容沉静地告诉他，“我选择你，一是为了慕容家，二是为了我自己，既然你没办法喜欢上我，我会去向爷爷告知。”
那一刻，他慌得手足无措，还死要面子，口不择言。
“是啦，如果喜欢上你这种丑八怪，就是我有病，我们方家会因此颜面扫地。”
后来，他们大半年没有见面。
他疯了般喝酒抽烟，打架斗.殴。
每每出事，都是他老爸出面协商。
而方暮沉身后，再也看不到她忧心忡忡的身影。
再后来，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医院。
他受了一身伤，躺在医院病床上，看见她拿着本子记下医生的嘱托。
住院那几天，她可以说任劳任怨，只是态度极其冷淡。
出院后，竟然还问他要了一笔天价护工费。
他爸爸承诺的，按小时计费，依方大少爷的身价，可谓是价格不菲。
天知道他那一刻心碎成了多少片。
谁又知道他绞尽多少脑汁，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再次站回她身边。
再再后来，他才琢磨明白。
“为了我自己”这句话，不是为了她光宗耀祖的未来，是为了她人生中萌生的青涩悸.动。
风浪摇曳竹林，他慢慢回过神来。
借着水中摆放得错落有致的石块，来到水榭内。
慕容唯仍然在打电话，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大伯公，我明白。”
“别叫我大伯公，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大爷爷，大伯公难听死了。”
听筒传出的声音听着有点老，但精神矍铄，骂骂咧咧。
一招河东狮吼，震得慕容唯耳朵疼。
方翊栩迟疑了下，走上前去，握住她没拿手机的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她柔软的手指关节。
慕容唯发现他心情低落，反握住他的手，贴到脸颊上蹭了蹭。
挂断电话后，她闭上眼，舒缓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
方翊栩委屈地瘪嘴，“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你给了我名分，然后我太高兴了，在梦里出不来，早上起迟了，爸爸训了我一顿。”
慕容唯忍住笑意，打算跟他开个玩笑，“好身临其境的梦啊，可能要去找个解梦大师，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个预知梦。”
“胡说，什么预知梦，明明是昨晚发生了的事情，你休想唬我！”
方翊栩当即反驳过去，被慕容唯一下抓住把柄。
“哦，你自己做了个美梦，怪我唬你？”
方翊栩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在她的掌心不断画圈圈，嘴里控诉道：“哼，想听你说两句好听的话，怎么那么难？”
慕容唯笑出声，捧住他的脸，捏了捏脸颊。
“好啦，我们去吃饭吧，宫管家该来找了。”
见他还是没一点要走的意思，她弯起唇，挽住他的脖子，用着轻柔到极致的嗓音，附到他耳边说：“男朋友不开心啦？想我做点什么来补偿你？”
方翊栩的耳朵瞬间爆红，红得要滴出血来，耳廓的灼热慢慢传遍全身。
见她还在不断靠近，身体整个贴过来，温热的嘴唇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脖颈。
他难耐地喘出口热气，抓住仅存的一点理智，迅速推开她。
她一脸诧异，他抓住她的手，转身离开水榭。
“宫管家要找过来了，我们先吃饭。”
慕容唯意犹未尽地“哦”了一声。
路上，方翊栩想起方才那通电话，有些好奇。
她口中的大伯公，应该就是慕容老爷子的大哥——那位深居简出但老谋深算的大长辈。
“阿唯，大伯公跟你说什么了？”
慕容唯见他问起那通电话，并不避讳，直接告知道：“他的宝贝乖孙在校外混得风生水起，还是什么小混混团体的老大，辜负了他老人家望孙成龙的良苦用心，所以想让我帮着说他两句。”
“是想让你管教他，教他向善吗？”
方翊栩说完，有点慌。
那他怎么办？一份爱不能拆成两份。
“我不会管教他，我只会溺爱他。”
慕容唯说完，方翊栩大脑宕机，回过神后，满腹委屈。
“那你为什么不溺爱我？”
“你再溺爱就完了。”
好吧，有几分道理，他无法反驳。
饭后，慕容唯即将和老爷子告别。
在此之前，她和方翊栩抓紧时间相处了会儿。
在两人再三的争执下，她放弃了在暖融融的茶室里看书聊天的想法，按他的心意，去江边骑行。
江边的冷风席卷而来，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呆在全屋地暖的房间太久，压根没注意外面冷得如此异常。
接过方翊栩抛过来的围巾，她赶快紧紧缠绕在脖子上，转头问租车店的店员。
“能给杯热水喝吗？”
方翊栩在仔细挑选自行车，脑袋里鬼主意一堆，恰巧看中了一辆性能优良且配备后座的淑女车，即使骑出去有点丢脸，他也咬咬牙叫来了老板。
付完钱后，他转身去叫慕容唯，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谁看到我女朋友了吗？”
他着急地在租车店大喊大叫，此时，慕容唯的声音从店外传来。
“这儿呢。”
他猛然转身，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趟家，套了件厚卫衣，换了条有毛绒边的裤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辆山地车上，弓着腰，一只脚踩在脚踏上。
“你……怎么自己租了一辆车？！”他咆哮道。
慕容唯有些发懵：“不是一人一辆吗？”
“一人一辆我租这个淑女车干什么？！”
他指着身旁的车，还有那个在他看来土得掉渣的后座。
慕容唯装作恍然大悟，“哦，我以为你喜欢这种类型的车，但生怕骑出去丢人，所以才千挑万选，选了辆看得过眼的。”
方翊栩被她活生生气到要捏人中的程度。
这女朋友恐怕需要回炉重造。
慕容唯看他不理人，估计怒从心起，一时间好不了，自己踩着车走了。
方翊栩飞奔出店外，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个没良心的！”
租车店老板纯纯看戏人，看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在他背后适时地提醒：“你好，那个女孩子的租车钱还没付。”
方翊栩气得眼前一黑。
竟然还敢骑霸王车？！
最终，他交了全部的租车钱，换了辆通体幽蓝的山地车，与她那辆通体火红的山地车相匹配，骑得火星子直冒，追上了早已骑出去老远的慕容唯。
冷风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吹起，她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中，口中呼出的白气，顺着围巾和脸之间的缝隙，模糊住她的双眼，让周边的景观都变得朦胧。
骑了一会儿，他们停下，坐在江边的长椅上。
方翊栩看着缥缈的江景，坐得不安分，抓过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臭阿唯，不等我，还不付钱！”
慕容唯盈盈一笑，“付钱不是男朋友专属吗？”
她捧住他的脸转向自己，揉了揉他的下巴，“以后小钱你付，大钱我付。”
“你都想到这么远的以后了。”
方翊栩很容易就被哄开心了。
但注意到她拉过自己的手腕，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后，兀自点了点头。
他莫名产生了一点离别恐惧症。
“阿唯，我舍不得你。”
她这一回去，估计天天都得困在书海里，每天应付爷爷布置的功课，开学前没办法跟他见面，开学后碍于不同的学校，也没办法天天见。
“阿唯，你搬到方家来吧？”
他的嗓音染上了浓重的哭腔，开始动用最为声势浩大的哭泣攻势。
不能转学，总可以搬个家吧？
慕容唯望着灰蒙蒙的江，下意识道：“不可以。”
方翊栩心碎哭嚎：“为什么？！男朋友不能见女朋友合适吗？！”
他拿下巴去蹭她的额角，咸咸的眼泪沾湿她的眼角，强烈希望她改个主意。
“婚前同居的情侣容易分。”
从网上看来的玄学定论，她时刻铭记于心。
方翊栩怔住，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还挺有说服力。
可是她家里还有个褚师益，天天能和她见面，如果没防住，她移情别恋？！
他呜咽着缩进她怀里，却感受到她胸腔起伏，头顶有声音传来。
“我送你个礼物吧。”
他一下来了精神，止住哭声，期待值拉满，嘴角漾出笑意。
“什么？”
她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盒子，打开以后，里面端正地摆放着一串青白相间的手串，用一根红绳连着。
原料是翡翠，约莫是冰种的，透亮得如同清水，摸起来有点冰冰凉凉的。
他仔细辨认这翡翠雕刻成的样子。
——是拨浪鼓，但只是部分。
她在制作时，把下半部分的鼓柄舍去，绳槌坠下的两个木丸是小块的翡翠，透着清亮的水光，分列在红绳的两端，最大的一块冰种翡翠制成了鼓面。
这一看就是个新手作品，雕刻的线条并不利落，细看能发现有些钝感。
“这是让我睹物思人吗？”方翊栩轻笑。
“嗯。”慕容唯并不否认，盯着躺在红盒子里的手串，语气格外认真，“你知道拨浪鼓对我的意义，是我最珍惜的，你自然是一样。”
她取出盒子里的手串，将两股红绳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系好后，双手紧紧握住，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
“方翊栩，除了他们三个，我只有你了，不能抛下我。”
她的眼眶渐渐泛红，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方翊栩最看不得她哭，他自己随时随地哭就算了，那是为了引她心疼。
她不可以哭，她的眼泪比全世界所有的钻石加起来都要贵重。
他用食指轻轻触了下她的眼角，哪知滚烫的泪因他的触碰，反倒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他赶紧将她团团包裹进怀里，为她抵御住刺骨的江风，哭得比她还撕心裂肺。
“我跟你发誓，绝不可能，如果我胆敢不信守诺言，便要粉身碎骨，你还可以找法师镇住我的灵魂，让我永世不得轮回。”
慕容唯闻言，收了泪，蓦然笑开了去，“那我生生世世不都得做.寡.妇？”
方翊栩圈住她的双手，牵引着放到自己手腕的红绳上，纵使流着泪，说话还是很清楚。
“有这么粗的红线系着呢，你不会。”
要回慕容家了。
慕容一诺偷偷将带来的曲奇饼塞给慕容唯。
慕容老爷子最看不得她吃这种容易上火的食品。
她赶忙将曲奇饼藏好进慕容九州的后备箱，然后独自骑上小绵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