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池的阴翳倾泄尘沙之上,笼罩城中物。一缕红晕蔓延陆璃琅的耳根,方才褪去的热意再次肆无忌惮地攀往脖颈。

    好嘛,嚼舌根被正主当众抓包。

    虽然她所言未曾有错,此人的堪舆布局着实歹毒,若非故意的她都不信。

    思至此,她便没了抓包的尬意,故作受惊的小白花般朝林知秋身后瑟缩,试图避开交谈。

    她对这位大祭司完全的不了解,瞧他目前的模样似乎心情颇好,万一多言触及逆鳞就是想逃了也没命逃了。

    大祭司懒散地唤众人起身,随后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道:“敢对我的布局评头论足,你是第一个。你很懂堪舆?”

    中原有关堪舆理论的竹简书卷千年前被某任君王焚烧销毁,堪舆师的血脉也被赶尽杀绝,如今已然断代数百年。

    岂料皇宫前不久忽然冒出个无师自通堪舆术的陆璃琅,理论相当完善,甚至拔得魁首委任西行使臣,闹得中原沸沸扬扬。

    陆璃琅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索性维持小白花的人设,神情无害。

    因是女扮男装,隽颜并无男子特有的犀利,反而透着寸缕软意,楚楚可怜颇有迷惑性,用当初在宫中蒙混过关的说辞道:“略懂皮毛,我也是偶然在古籍上窥见的。”

    当年焚毁的古籍自然存有漏网之鱼,却仅为片段,半瓶子水晃荡并不完善。窥见某段皮毛不足为奇。

    大祭司轻笑一声,自辇轿直起腰身,抬指轻揉太阳穴,随即盘膝而坐:“巧了,我也是在古籍上瞧见的,你的理论与我所见完全相悖。”

    陆璃琅:“......”

    在书上瞧见的......你看的到底是什么妖书?

    要么是他看岔了,要么撰书的多半是个恶贯满盈的歹徒。

    假知识害死人。

    大祭司似乎对她颇感兴趣,眼尾微弯,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璃琅没吭声,大祭司倒也不甚在意,旁边的劫匪见势凑至上大祭司跟前,用南疆语叽里呱啦道了几句。

    林知秋是唯一懂南疆语的人,闻言凝起眉梢,反驳冷哼道:“可笑,我们根本没有鬼鬼祟祟,鬼鬼祟祟的分明是你们。半路埋伏绑架,我看你们分明才是居心叵测。有本事将我们放了!”

    大祭司似笑非笑:“我同你说话了么?”

    “你......!”

    林知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咬碎银牙往里吞,不吭声了。

    劫匪又说了什么,大祭司闻言偏头思忖,额间月牙银饰悬坠的流珠随之摇曳,眸子的里玩味逐渐浓郁,道:“诅咒尸骸,中原竟有此等奇物。”

    言罢,他以手心支撑步辇纵身一跃,脚踝的银链漾起霜迹,流珠泠泠作响,翩然落地。

    莫名像只绮丽招摇的花孔雀。

    花孔雀在陆璃琅身侧顿凝一瞬,神色复杂地打量起她来,后者一袭如莲青袂,鸦羽般的墨发束在耳后,独留两绺鬓发。粗绳缠绕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身形相比南疆人而言清瘦甚多。

    众人自入城起如坐针毡,他们无法保证对方会不会忌惮西行使的身份,生怕暴露匣子之物后夺财丧命,纷纷绷紧脑中弦。听得大祭司的话,更是心急如焚汗流浃背。

    然而下一瞬,陆璃琅蓦地觉察到腰身一松,大祭司的手心不知何时握着柄银刃,绕指周旋,转瞬便将绳索尽数割裂。方才离得过远,如此凑近才发现,他的手腕缠着一条纯白的小蛇,正恣睢地吐着信子,危险诡谲。

    他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颇有兴致:“能告诉我了么,你的名字。”

    “陆璃琅。”见他貌似没有敌意,陆璃琅逐渐大起胆子,露出无辜的神色。

    “陆,璃,琅......”

    大祭司琢磨着,旋即道,“我记得王曾言中原的使臣便唤作陆璃琅,遇到须好生招待,你们是外交使?”

    听见他这番话,众人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陆璃琅原本紧张得屏息凝神,如今释然松落肩头,沈榆也不客气,道:“既然知道还不将我们放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外交使臣的?”

    大祭司再次皮笑肉不笑:“你再吠一声试试,主人交谈,还轮不到你插嘴。”

    沈榆:“......”

    沈榆也气呼呼地偏头没吭声了。

    陆璃琅莫名觉得好笑,她原先以为对方是劫匪,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便道:“是啊,我们是奉大庆陛下圣谕出使大漠的使臣,你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绑了我们,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同伴们。”

    劫匪闻言不乐意了,中原话极其蹩脚:“我们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你们鬼鬼祟祟出现在大漠,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大祭司听罢抬起一支手,臂弯的白蛇游弋至腕心,信子险些凑至的她的肩头,她强忍着没有躲闪,见状不解。

    大祭司比她高上一个半头,慢条斯理道:“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圣旨呢。”

    陆璃琅当即反应过来,依言探向乾坤袖。

    不翻不打紧,这么一翻,她的冷汗瞬间落下。

    要不要这么戏剧性啊?

    该死的。

    圣旨不见了。

    不可能啊,方才被绑前明明还在袖子里的。

    她不信邪地将袖摆翻了个底朝天,又凑至沈榆的身前,在对方嗷嗷叫唤的哀嚎声下将他的衣袖掏了遍,随即将视线投向其余人,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众人的乾坤袖搜遍也没有看见所谓的圣旨,林知秋咬牙切齿:“陆璃琅,你不会将圣旨弄丢了吧?”

    陆璃琅:“......”

    ......还真是。

    见她这幅模样,饶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沈榆哭爹喊娘:“陆公子啊!真丢了?啊!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喧阗,林知秋没忍住扬声骂道:“哭什么,闭嘴蠢驴!”

    “你骂谁蠢驴,你才是蠢驴!要不是你拖后腿,我们会被绑?”

    “我拖后腿?你还真是恶人先告状,拖后腿的分明是你!”

    “你放屁!根本——”

    “啪”。

    一柄银刃势如破竹,呼啸而过,径直擦着沈榆的发丝刺入身后的城墙。大祭司阴戾地扶着额头,唇边的弧度渐凉:“吵死了,你们是想死么?”

    两人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嫌弃对视后同时扭过头。

    大祭司又恢复慵懒的模样,仿着陆璃琅的样子露出无害的神色,“不好意思,没有圣旨我不能放你们。”

    陆璃琅思绪紊乱,寄希望于橐驼背上的匣子,道:“请相信我们,匣子里是中原特产,倘若我们不是外交使,根本无法得到这么多物资。”

    大祭司唇边的笑意浓了几分,眼尾上扬:“哦?有意思,中原的特产是诅咒尸骸?”

    陆璃琅:“......”

    众人:“......”

    好嘛,一个随口胡诌的谎话,他竟然记到现在。

    大祭司自顾自笑了起来,直到笑够了才凝望向陆璃琅:“罢了。我对你的堪舆知识很感兴趣,倘若你能帮我个忙,我不光会放了你们,还会告知归陀城主批准通关文谍。”

    闻得此言,众人的眸光陡然一亮。

    他语气轻佻,又补充道,“对了,我名唤阿衾弥,记住了。”

    *

    祭祀堂里面远比外面瞧上去要震撼得多,牛角阁楼呈塔状,入门即是石梯。两面对角临近房梁的位置都空留着通风口,黑帆悬坠梁木,楼里供奉不知名的神龛,庄严肃穆。

    其余人被押进另一座阁楼里,与陆璃琅分离,她迟疑道:“你将他们带去哪了?”

    “别心急,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阿衾弥手掌拂过祠堂的牛角木椅,缓缓落座,支颐翕唇,“这里的堪舆布局如何?”

    陆璃琅的视线在阁楼巡睃,半晌才出声:“此楼......天下无双,布局者实乃盖世奇才。”

    阿衾弥兴致盎然地等着她的回答,听见她夸赞自己,按捺住得意,唇边的弧度仍暴露无遗。

    谁料越陆璃琅越看眉稍便皱得越深,话锋骤转:“这是为亡灵建的?千百年也寻不得第二个这样的凶楼了吧,布局者完全可以拖出去杖毙了。”

    布局者阿衾弥:“.......”

    “入室见梯,宅气外泄,布局者多半与你不共戴天,意在害你破财漏财。此楼......”

    陆璃琅正欲长篇大论一番,却听得身侧的侍从猛咳了两声,待她反应过来时,阿衾弥坐立难安站起背过身,独留深邃分明的脊背。

    她迟疑道:“怎么了?”

    阿衾弥道:“无妨,你继续说。”

    陆璃琅注视着他的背影,借太阳确定方位,旋即朝西北角望去,心道果然:“那边房梁悬挂的是什么吗?”

    阿衾弥闻言随之回望,西北角房梁处悬挂着一幅薄石画,旖旎山川镌刻的栩栩如生,赏心悦目。

    白蛇绕腕惬意地瞌睡,他轻挠蛇首,道:“由中原的石敢当雕刻的画像,怎么,这也有问题?”

    石敢当即泰山的原石,质地坚硬,在堪舆理论里可以稳定气场,化煞镇宅。按理来说,会堪舆的人基本没有谁会不知道此物的用途。

    陆璃琅颔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患有头疼的毛病吧?”

    阿衾弥身形顿僵,唇边惯有的假笑荡然无存,眸子深沉凛如冬潭:“你为何会知道?”

    他患有头疾的事除了心腹并无外人知晓,难免警惕起来。

    其实自见面起,陆璃琅便发现他总是无意间揉捏太阳穴,似是习以为常。她起初仅是猜测,直至瞧见阁楼里的石敢当,才终于得出结论。

    “传闻石敢当灵气丰沛,化煞辟邪不假,只是......”

    她也没忍住抬指扶额,鬓边的幽发摇曳不休,喃喃自语般道,“谁会把这种东西挂在房梁上啊,偏偏还搁置于西北乾位,是活的不耐烦想让脑袋蹦迪得脑血栓吗?”

    阿衾弥诧异,蹦什么?

    陆璃琅无奈,道,“若是以人为本,房梁所对应便为头颅。石敢当灵气过重,会损伤头颅,而乾位对应是长男,阁下位高权重久居此处,此位便会克你,自然患有头疼。依我所见,趁早将其取下为好。”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当然,堪舆仅供参考,病疾须听从大夫的诊断才是。”

    阿衾弥手指的力道不小心加重,疼得白蛇径自于他的手底逃脱,一溜烟窜至腰肢,委屈地瑟瑟发抖。

    他眸底的阴鸷消失殆尽,笑意透着些许癫意,满含赞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你着实太有意思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但可惜,你来得太不是时候,归陀四天后将有祭祀大典,不可出现差池,只能先委屈你在此等等了。”

    说是欣赏赞叹想交朋友,实际却似乎并无此意,陆璃琅深知他只是想找借口软禁外来者。阿衾弥言罢轻轻挥手,旁边的侍卫当即会意,上前不卑不亢做了个“请”的手势,欲引她前往别处。

    难怪“劫匪”会因可疑而绑了他们,原来是怕祭祀大典出现差池。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戏精,陆璃琅暗自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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