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同刘管事约定好的日子，江桐安顿好家中的一切，又叮嘱了陆清欢几句，这才赶往刘管事帮工的杂货肆。

    才至杂货肆，刘管事就迎了上来。

    “江六娘，马车已备好，你若无旁的事，我们这就出发？”

    江桐颔首：“好。”

    这是江桐第一次坐马车，跟牛车比起来，不止速度快了不少，也没那么晃。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道门前。

    江桐从马扎上下来，目光落在门上。门的正上方并无牌匾，这必不是正门。

    刘管事面色一僵，转瞬，又挂上了笑容，冲江桐做出“请”的手势：“我领你去见我家少当家。”

    江桐收回视线，跟在刘管事身后，穿过一个院子，两个庭榭，来至青竹院，停在厅外。

    刘管事上前两步，双手作揖：“劳烦禀报少爷，就说厨娘到了。”

    守门的一个贴身侍从，连忙转身进了屋中。

    刘管事退步至江桐的左侧，压低了声音：“待会进去，若少当家问起什么，只管如实答复。”

    领江桐过来的路上，他该叮嘱的已叮嘱，剩下的，便看江桐的造化了。

    江桐知晓刘管事的好意，应道：“好。”

    进屋的贴身侍从很快便回来：“跟我来。”

    刚至书房，刘管事便恭敬地向坐在书案前的孙齐行礼：“见过少当家。”

    离家前，魏氏特意教过江桐该如何行礼，遂也跟着刘管事垂首作揖：“见过孙少爷。”

    孙奇轻嗯了声，抬眸看向不卑不亢的江桐，问道：“听刘管事说，你擅湘菜。府中恰备了多余的菜，今日你便做一些。”

    来前江桐就考虑过主雇要试菜的情况，自不会拒绝。

    孙奇挪开目光，吩咐道：“邓元，将人领去厨房。”

    从青竹院出来，江桐就与刘管事分开，被邓元领到厨房。

    有了邓元的吩咐，厨房的三人，除张厨子外，都在为江桐打下手。

    有人相帮，她自然乐意，有条不紊地按照先前刘管事给的那个菜单做菜。

    环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上的张厨子，心里满是对江桐的不屑，压根不信眼前这个村姑能做好湘菜，在他看来，刘管事就是被这村姑骗了。之所以现下不拆穿，不过是为了等会坐实村姑的谎言。

    江桐可不知晓张厨子心里所想，她把蒸菜都放在蒸屉后，才把铁锅洗净烧油。

    她做的第一道烧菜是红烧猪手，把煮过且改刀的猪手放入锅里高温热炸至猪手变色捞出，留一定底油，加入提前备好的姜葱炒出香味，加入蔗糖炒至琥珀色加入猪手，再加入白酒、盐、茱萸、八角、香叶和少许豆酱煸炒至猪手上色，舀一瓢清水没过猪手便开焖。

    收汁后撒入胡椒、葱、姜丝和蒜末，淋上红油翻炒几下，方可盛盘。

    瞧见色香味俱全的红烧猪手，张厨子面色一变，快步来至盘前，直接用手拿起一块猪手放入嘴中，肉软烂不腻，汁浓味浓，口味喜人。

    他没尝过正宗的湘菜，却也听师父提过两句，湘菜讲究的就是香辣麻，显然，江桐做到了这一点。

    这一刻，张厨子不得不放下心中成见，不敢再轻看江桐。

    他往一旁挪了几步，立在能看到江桐所有动作，却不会干扰江桐的地儿，眼也不眨地放在江桐的手上。

    瞥见江桐在看自己，他面上有些不自然：“这，这是我的地盘，”他的底气少了两分，“难不成你还想赶我走？”

    江桐哪里猜不到张厨子是想偷师，若张厨子先前不把不屑刻在脸上，偷便偷了，现在嘛。

    她止住动作：“想留下可以，得付钱。”

    张厨子不乐意了，指着正烧火的妇人：“那她怎么不付钱？”

    被提及，妇人连忙垂下脑袋，有些无措。

    江桐回复道：“他们在帮我，自然可以免费留下，你要是帮——”

    张厨子虽不情愿，却还是动作麻利地从钱袋里取出一粒碎银：“够了吧？”

    做事怎么偷师？就算偷到了，那也不全，倒不如花些钱，正大光明偷师。

    江桐瞄了眼碎银，据她所知，一两碎银等于一贯钱。

    伸手把碎银拿过来放入衣袖，她才道：“请便。”

    如张厨子所言，这厨房本就是张厨子的地儿，张厨子哪怕一个铜板不出，她也不能真将张厨子撵出厨房，毕竟这是孙府。

    又花了一个时辰，江桐才做好菜单上的十道菜。

    孙家厅堂。

    孙奇姗姗来迟，孙家的主人都已就坐。

    孙妙见他到了，迫不及待道：“大哥，你可算来了，都快馋死我了。”

    坐在孙妙身侧的两人也纷纷点头，看见了却吃不得，可太折磨人了。

    孙夫人见自家儿女都馋得不行，没好气道：“人到齐了，那便用饭吧。”

    除孙奇外，孙家的三位小主子都已提筷。

    孙妙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酸，辣，麻，咸，香瞬间占据她的口腔，令她瞪大了双眼：“好吃。”话落，她又夹了一块鸡肉，适中的麻辣味，恰到好处刺激了她的味蕾，她今晚能再吃两碗饭。

    孙老爷半信半疑，夹了一块蒸鸭，肥嫩不柴，也无一丝腥味，入口有嚼劲。

    他颔首夸赞道：“确实不错。”

    “是吧？”孙妙扭头看向孙奇，“大哥，我听说这厨娘会做很多菜，要不我们把她请进府？”

    孙奇已尝了三道菜，味道比他先前吃过的还要好上两分，他不知地道的湘菜味道如何，单就江桐做的这些菜而言，确实不错。

    他放下筷子，缓缓应道：“我会同她提起，”思及刘管事对江桐的夸赞，他又道：“但你也不要太抱希望。”

    孙妙不以为然道：“你把工钱开高些，不信她不留下。”

    不待孙奇回话，孙老爷就接过了话：“妙姐儿，不得胡闹，”他将目光挪向孙奇，“依你看，明日之事可成？”

    “儿子不敢妄言，一切皆等明日可知。”

    青山村。

    魏氏才洗完衣服回家，就被村里的杨三婶叫住。

    杨三婶左右张望了眼，问道：“你家儿媳呢，”想到什么，她捂住嘴，“不会真跟县里的有钱人私奔了？不是我嚼舌根，实在是你这儿媳做得太过了，长辈再不是那也是长辈，哪儿能当着村里人那么埋汰长辈，”她越说越兴奋，压根没留意到魏氏变了脸色，“把自己的亲娘亲哥都能赶出家门，这可不是一个女儿做得出来的事。”

    魏氏把手里的盆往地下一放，下颌隐隐发颤：“他婶子，你既知晓是在嚼舌根，便不要再胡言乱语。”她攥紧了手，“桐娘是不在家，那是因为她去江宁府办事了。还有，我家桐娘可孝顺得紧，你瞧我身上穿的，那可是在铺子里买的成衣，还不就是桐娘担心我做衣服伤了眼睛。我可时常听人提起你儿媳怎么怎么孝顺你，她今年为你买了几套新衣，可置办了行头？”

    杨三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几分，支支吾吾，好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见此，魏氏心里的不忿得到了些许宣泄：“桐娘为何不敬他们？自然是他们干的不是人事。有句话桐娘说得对，别人敬我一分，我还以三分，若别人欺我辱我，必百倍偿之。”

    杨三婶退后了几步，底气不足道：“好话谁不会说？”她别过了头，没看魏氏，“再说了，她一个妇人没事去江宁府做什么，十有八九就是卷钱跑了，”她点头，提高了声音，“对，就是卷钱跑了。一个连亲娘亲哥都不要的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她高抬起下巴，“人才皆失，晚了可别哭。”

    在附近玩儿的陆清欢奋力跑了过来，用力推了杨三婶一把：“你胡说，我嫂子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就是嫉妒我嫂子。”

    杨三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了身形，指着陆清欢，冲魏氏道：“养出这种没教养的女儿，还是官家出生，”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活该被发卖。”

    戳及伤口，魏氏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也变得苍白。

    陆清欢抓着魏氏的衣袖，眼眶里噙满了泪珠：“是我推的你，你凭什么说我娘？”

    杨三婶像斗胜了的鸡，气焰更足了，扯开嗓门道：“我说错什么了？村里谁不知道你娘是被你爹用银子买回来的？要不是你娘犯了事，她会被发卖？再说你那嫂子，村里人可亲眼看见她坐上了人杂货肆老板的马车，要不是她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人能把她接走？看在同村的份上我提醒你娘一句，你娘不识好歹就算了，你这贱蹄子还推我，可真是晦气。”

    她这一嗓子，在这附近的村民可都听见了。

    不用魏氏多想，她便能猜到今日后等待桐娘的会是什么风言风语。

    不行，桐娘已够苦了，不能再遭受这些。

    魏氏紧掐着手指，故作镇定，抬眸对上杨三婶的双眼：“我之所以被发卖，的确是我爹做错了事，我毫无怨言。”她上前了一步，“我再说一次，杂货肆的刘管事之所以接桐娘去江宁府，是请了桐娘去做菜，可不是说的那些腌臜事。桐娘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这个当婆婆的最是清楚不过，她为了保护我们娘几个不被欺负，这才不得不立起来。”

    她反手握紧了陆清欢的手，转身看着朝这边靠拢的村民们：“打桐娘的脑袋好了，二房有什么变化，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来。桐娘辛辛苦苦养家，不止我这个做婆婆的看着心疼，我家清欢也心疼得紧，这才会在听了他婶子对桐娘的污蔑后推了他婶子一把。”

    柳大婶扔下手中的锄头，快步跑了过来，立在魏氏身旁，瞪着扬三婶道：“杨家三房的，你的嘴可积点德吧，桐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氏这个做婆婆的不得比你这个外人清楚？还提醒，我看你就是嫉妒人魏氏得了个那么勤快又会赚钱的儿媳。”

    被戳中心事，杨三婶的脸一红：“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不就是儿媳，我家可有两个，个个都孝顺懂事，比她家这个强多了。”

    “是是是，你家儿媳懂事孝顺，”柳大婶话锋一转，“会挣钱么？”

    “会挣钱有什么用，不还是个寡妇。”杨三婶嘲讽道。

    柳大婶冷哼了声：“是没什么用，那你嫉妒人家干啥？”她抬手一挥，“大家都散了吧，可别听杨家三房的乱嚼舌根，人桐娘可好着呢，那买卖也做得红火，指不定日后你们还要向她请教。”

    闻言，围过来的村民，都纷纷数落起杨三婶来。

    “你这婆娘别听风就是雨，你也不想想，就你这张破嘴害了多少人。”

    “可不是，就是有了你这种乱嚼舌根的，才把村里折腾得乌烟瘴气。”

    “管好自家的事就行了，人家又没吃你家的饭，你还把筷子伸到人碗里了，不害臊。”

    “就你家那两个儿媳也好意思拿出来跟人桐娘比，你家儿媳能撑起一个家？你家儿媳能日日赚钱？你家儿媳能给你置办行头？”

    一句句的数落，让杨三婶直不起腰来，扔下一句狠话，就灰溜溜的跑了。

    其他村民见没热闹看，安抚了魏氏几句，也都一一散开。

    柳大婶轻拍了下魏氏的手背，安慰道：“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啊，就是嫉妒你得了个那么好的儿媳，不止是她，现在全村人都在眼红你家呢。”

    她说的是实话，不知是谁传出来江桐每日能挣一贯银子，村里那些长舌妇没事儿就坐在一起编排江桐。

    这次虽把这乱嚼舌根的杨三婶骂走了，背地里还不知道村里的那些长舌妇怎么编排江桐，否管江桐是去江宁府做什么，终归江桐是随旁人去了江宁府，这于江桐这么个年轻的寡妇而言，就是个罪过。

    魏氏吸了吸鼻子，微摇头：“他婶子，这次你又帮了我，等桐娘回来了，我请你到家尝尝桐娘的手艺。”

    “好啊，到时候你别嫌我拖家带口。”柳大婶半打趣道。

    这一打趣，倒真让魏氏心中的阴霾少了些去，回想起桐娘先前说的话，她道：“我听说你家养了四头猪，你可有什么打算？”

    柳大婶摆摆手：“我能有什么打算，留下一头自家吃，剩下的就都卖了。”

    魏氏赶忙问道：“那你把那三头都留给桐娘可行？”

    “你家不过五口人，哪儿能吃下三头猪？”

    魏氏没隐瞒：“是桐娘说有别的用处。”

    柳大婶这才恍然点头：“那行，我就给桐娘留着，桐娘可有说啥时候要？”

    “说是下月就要，”想到什么，魏氏找补道，“要是你不想卖，就再养养，晚些我再问问旁人。”

    柳大婶有些迟疑：“你等我问问我家那口子。”

    她家的猪现在不过才两百多斤，现下离冬月不过就半月的功夫，真要卖了，总觉得有些亏，可她又想卖江桐一个好，她隐隐觉得，江桐将来的路会走得更远。再说了，这陆家二房可还有一个会读书的，真要考上了功名，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魏氏颔首，同柳大婶唠了几句家常，便领着陆清欢回了家。

    晨光熹微，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洒落在地上，犹如点点碎银，甚是好看。

    江桐顾不上看院子里的美景，在厨房忙碌着。

    张厨子如昨日那般，站在一旁学厨艺。

    时辰如戏，转眼便到了午时，江桐做好的湘菜也都一一摆上了桌。

    孙家的贵客宋寅之已在孙奇的相邀下落座，他看着桌上久违的湘菜，脸上笑意满满：“可好久没吃过湘菜了，今日托孙兄你的福，可得好好尝尝。”

    孙奇伸手：“宋兄，请。”

    宋寅之倒没同孙奇客气，提筷便尝了起来：“不错，正是地道的湘菜。”

    “合宋兄的口味便好。”面上孙奇淡淡，心中却是一喜，他赌对了。

    酒过三巡，宋寅之已微醺：“漕运的事包在我身上，”他靠近了孙奇一些，手指着斜上方，“你快同为兄说说，这厨子你是从哪儿找的？”

    孙奇道谢之余，冲门外吩咐道：“去厨房把江六娘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