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元治二年,寒冬腊月。

    建康城中,天子脚下。巷子空空荡荡,寻常人家窝在屋里取暖,唯有官兵整装穿梭在巷子头。

    “哒哒哒”葛麻踩踏地面发出响声,惊碎散落的暖阳,这些官兵的目标只有一个——东华门大街上的杨家府邸。

    越过朱门台阶,闯进偌大府邸,便开始刀剑相向。

    刀刃下血水纷纷,溅起的热血沾到宅子里大片腊梅上,本就绯红的梅花沾血欲艳,一簇簇的挂在枝头,冷血地见证着这一场惨无人道的抄家灭门。

    一声声凄凉的惨叫回荡在这所曾门庭若市、宴满宾客的豪宅。

    刀剑的厮杀声,无数女眷的上吊自杀,父亲的嘱托声如浪潮搬全都挤进杨昭的脑子里,争先恐后,撑得她的脑袋撕裂般痛苦,喘息声愈发急促,本就久缠病榻的苍白脸色越显脆弱。

    “小娘子,小娘子。”

    在这混沌中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她努力地想抓住这一根浮木躲开这黑暗血腥的一幕。

    王嬷嬷挑开青烟色的幔帐,听着杨昭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一边心疼地按着小娘子的太阳穴,一边轻轻地叫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自从前几天开始,几乎每天晚上杨昭都会因被梦魇困住般叫唤。

    幸好没一会儿杨昭就醒过来,浓密睫毛下眼睛里还带着朦胧可怜。

    本就靠药撑着的柔弱身子尽显单薄可怜。

    “小娘子,再请郎中来看看吧!”王嬷嬷低头擦去杨昭额头上冒出的细汗,不忍心看着杨昭原本白里透红的脸庞逐渐变得苍白。

    丝绸质地的手帕给了杨昭实体般的质感,幔帐里漆黑一片,只余微光透进,现在没有满天血光,没有哭哭啼啼的声音,她真的...重生了?

    眼泪还挂在细长的睫毛上,她亲昵的蹭了蹭王嬷嬷的掌心,自小养育她长大的嬷嬷,这时无疑能给她安慰。

    “嬷嬷,我没事的,歇会就好了。”她这是心魔。

    光滑柔软的丝衾滑落肩膀,她缓慢地起身,王嬷嬷扶她到镜台前坐下。

    可怜的娘子,前几年刚经历娘亲的不幸离世,这几天又频频噩梦,真愿夫人上天有灵,多多保佑小娘子。

    杨昭盯着铜镜里的人僵硬地勾唇,里面的人儿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铜镜里的人儿无疑是美的,欺霜赛雪,肤如凝脂,还带着刚惊醒的苍白无力,绸缎般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脑后,几缕落在脸上,平添了几分妩媚。

    在王嬷嬷看不见的角落,美人眼神却微微眯起略显凌厉,这几天足够她确定,她真的重来了,濒临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极度的缺氧、涌上的血腥味现在回忆还是让她想吐。

    该怎么办呢?既然那个新皇无情灭门,也不要怪她无义了。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可恨她前世只顾己身,连到灾难降临还呆愣,眼睁睁看着父亲口吐鲜血只道了一个“勿”就倒在她面前,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手上仿佛还存留着温热的血糊,她忙摇头试图挥去心悸的回忆。

    得先告之父亲兄长他们,他们总会有办法的。父亲,是不可能谋反的,她坚信。

    操心于政事,不断为年龄尚小的小皇帝劳苦奔忙,因是南迁,既要堵住南方本地士族的悠悠众口,做出一番政绩,又要安抚南下的北方名门的满腹牢骚,争取机会收复中原,可谓难矣。

    那段时间,杨昭亲眼所见,父亲每日早出晚归,深夜归来后,也只是卧在书房,油灯燃了半宿。

    这样子的父亲,她怎么能相信,也绝不会相信他会意图谋反。

    杨府正房坐北朝南,是杨父起居处,离杨昭所居的东厢房相隔不远。

    杨父正用膳,就见女儿被扶着慢步进来。

    身形瞧着是越发娇弱无力了,杨父叹气,请了无数郎中来看,宫中御医也请过几次,女儿还是没有见好的趋势,也罢,只愿幸福活着也好。

    女儿走来的脸颊上还带着晒着的红晕,没想到开口就是哽咽,“阿父…”

    其实杨昭也不想哭哭啼啼的,但是她控制不住,死后在人间飘荡不知多久,再见父亲恍若隔世,便生起戚戚之情。

    这是她的父亲,养她护她的大山,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的父亲是意图谋反的奸贼。

    眼见女儿红了眼眶,杨观皱眉,站起身,快步到她的身边,带起一阵风,

    “闺女,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熟悉的味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响在她的耳畔。

    “阿父,无事,见你太激动了。”杨昭破涕而笑,在家人面前总归卸下那层假面。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也已饱腹,撤掉餐食。

    “闺女怎么了,一进来就红了鼻子。”

    问对了地方,杨昭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直起身来,眼睛流转,眨了眨眼,低落地道出前世她所见之事,但没敢道出重生一事,只托以梦境。

    现任小皇帝晋景帝将会在两年后被推下台,至亲王爷瑞王将会被推崇上台,而到那时,杨家的灾难正在倒计时。

    刺骨的寒冬。

    临近冬至,全家团聚的日子,杨昭的身体随着新春来临有了好转,气血充足,喜气洋溢着整座宅子。

    但命运总是喜欢给人使绊子。

    新皇元治元年,杨家竟被人揭露谋反,满门抄斩。

    一座杨宅,一千三百多个人,终不过是新帝狼毫毛下的“批”。

    幸好此时不是寒冬,而是立夏,度过了足以让穷人饿得奄奄一息的黑暗,而今又会获得光明希望吗?

    情绪有了宣泄口,杨昭哭泣起来,哑音断断续续,“阿父...血...到处都是...”

    父亲节俭,房内并无奢侈华丽之物,空而大的主房是弥漫不去的沉闷。

    杨父在听出杨昭讲述什么的时候,早就令人退下守在窗口,确保隔墙无耳。

    在她颤颤巍巍道完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杨大将军皱眉,只道:“昭昭,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怎会梦到这种事情发生,你且好好休息,这种事情爹不会使其发生的。”

    杨昭知晓杨父自信的源头,今永顺八年,杨家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本就出身于陇西杨氏,祖上是前代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杨邵,门第极高。

    到了父亲杨观这一代,他追随杨氏先辈的步伐,走上建功立业之途,因其骁勇善战、才略过人,被先帝封为大将军。

    后经历外族入侵,国家战乱,各亲王纷纷起兵自立,先帝驾崩,被委以重任的杨观当担起兴复晋朝的责任。

    因其在与胡人一战中大胜,风光一时,狠狠地替从北方逃往南方的中原人出了一口恶气,见到了回归故乡的希望。

    时人云:杨将在,山河安。

    受尽追捧,担起辅佐小皇帝的重任。

    但还是劝说:“阿父,梦境很真...”见父亲不信,杨昭一激动,又咳了起来。

    她手帕掩嘴,睁着圆润泛红的双眼看着父亲,眨了眨。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父亲!”

    对于女儿,杨观自觉有愧。

    但还是下定论:“此事万不可对他人云,只是梦境,真真假假。”只是家国易主事重大,他要防范于未然,不可不轻视,怀疑的种子却是种下了。

    “那我们怎么办,父亲,我们现在就走吧,等到两年后我们就…”杨昭抑制落泪,“…我想要我们都活着…呜呜呜”

    “不可,身为臣子怎能离皇上而去。”

    历任二代,杨观在南渡后受行将就木的先帝一字一字地叮嘱,辅佐小皇帝在位,凄婉哀凉,闻之落泪。

    “父亲!忠君之事难道比我们全家上下的性命还重要吗?阿母已经因为国家南迁时遇难去世了,他们欠我们家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啊父亲!这个家里就只剩您、阿兄和我了,难道您忍心看着这个家破灭吗?”

    她见父亲沉默半响,眼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神色:“昭昭,你还小,长大了会懂的。”

    杨昭不懂,父亲的态度那么坚决,她还是先找方法自救。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改朝换代,怕也不是那么简单之事。

    几天后,闷在闺房的杨昭正在提笔写下尽可能记住的大事件和思考携家逃走的可能性。

    耳边熙熙攘攘,听到外面不同以往的声响,遂抛笔起身,正遇王嬷嬷兴高采烈进来报,她的阿兄杨雄终于云游而归。

    杨昭听到阿兄终于回到府上的消息,由侍女梳了个双鬟,满心欢喜到大堂去,阿兄总能和她一起却说父亲远离朝中纷争的吧?

    她移步到大堂,没想到除了杨父杨母以及她的兄长杨雄外,还有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身着长衫,衣袖宽宽,虽然款式布料是前几年流行的如今大户人家少有穿着,但是他穿起来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前世迷迷糊糊好像是有这几个场景,可惜杨昭前世舒坦快活,并不是很能记住生活小事。

    “阿妹,”杨雄率先见妹妹在阶上顿步,朝她昂了昂头,“怎的不认识阿兄了?”

    杨雄的亲切呼唤,也使得目光都注视在她这。

    杨昭这时候看清兄长旁边的男人,不是很眼熟。

    杨雄充当中间人,

    “阿妹,这是谢渊,兄长的好友。”

    “子慎,这是我小妹杨昭。”杨雄唤他的字。

    谢渊作揖以示礼貌,杨昭在听到他的名字后眼神急缩了下,强忍不变脸色地礼尚往来地行了礼。

    谢渊?他怎么会和阿兄熟络?

    她退到屏风后,脸色还是难看得紧。

    她记起来了,前世也有这样的情景,但她那时对他并不过多关注。

    可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谢渊,在新皇践祚时,被册封为侍中、太子太傅,一下子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受尽追捧。

    凭什么?一切和新皇搭边的都被杨昭视为坏人。

    听着耳边的寒暄,父亲感叹道:“谢老,我曾听父亲生前赞叹过,不可多得的人才,”又对谢渊欣赏不已,“子慎,颇有你祖父风范,甚好甚好,国家这一代要交由你们打理了。”

    谢渊恭敬谦卑状:“杨将军正值壮年,国家大事可依仗大人,民间正有传闻:杨将在,山河安,可见杨将军多深得民心,小辈自小以大人为榜样学习。”

    杨观笑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山河安不安,由不得杨观做主,几次起兵向上收复山河总被保守派阻挠。

    杨昭先入为主听耳边谢渊文邹邹的讲话只觉泛呕,虚伪。

    忍不住刺他:“听闻谢郎至今还未从仕,莫非有什么隐情?”

    谢渊还没答话,杨雄连忙打岔:“小妹,为兄也未入仕,可你看为兄才气如何?”

    杨昭没继续接话,看谢渊穿着也知大概,上品无寒门,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赤裸裸的现实,上层阶级怎么会允许其他人有爬上来分一杯羹的机会呢?

    那就奇怪了,谢子慎,你到底是怎么样认识那位新帝的,又贡献了什么呢?

新书推荐: 我在无限人生里乱杀【无限】 前世今生·无一 潜逃 重生我成了神医 《女王在短剧里用科技蛊惑反派》 我靠翻译系统逆袭 嫁进深山当大王 影帝他能读我心 黑月光稳拿he剧本 燃烬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