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渐渐炎热,知了在院子里叫个不停,杨宅里的整个气氛都有点躁动。

    杨昭这时提出要去城外庄园避暑。

    她有自己的算盘,天气酷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更多的机会去打探谢渊到底怎么与新皇搭上关系。

    杨父欣然同意,还让杨雄陪同到庄园保护杨昭。

    临行时,杨观嘱托杨昭,梦中之事不应信也不可外传,只说自己会小心谨慎,让杨昭不要为事所困,放下心来去外散心。

    杨公纵然心好,可历史快车,怎能说停就停?

    车辚辚,外头喧嚣过盛,杨昭也好奇掀起纱帘往外望。

    原是评书人,正逢国家经历动荡,又仅存半壁江山,如今休养生息经济有所复苏之际,时人最喜爱听听说书人敲板子讲故事,只是真假参半罢了。

    见娘子感兴趣,侍候在一旁的小竹示意车夫慢点赶路。

    故事讲到高潮。

    评书人摸着长白胡须,坐于桌子后面,边摇头,手上节拍不停:“一马浮渡江,所欲化成龙,你猜怎么着,”

    刻意顿了顿,后以折扇敲击桌面的木块,声音越发高昂入神,“真龙在其旁......”

    不似评书,更像隐喻,只是观众连声叫好。

    杨昭却惊出一身冷汗,真龙在其旁?前世好像也有流传。

    未细想,却被打断了。

    一张放大的俊脸直教她眼里看不见其他物。

    陌生又熟悉,盈满笑意又带点伤心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拒绝我这么多回,我还专门来找你,我可真贱啊昭昭。”

    重生以来,沈邵每次请见,都被她以病托辞。

    说着贬低自己的语气,却仍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是啊,同样北方士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即使南渡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也不见丝毫狼狈,性格使然,家境也是他的底气。

    她看着沈邵,轻声道:“好久不见。”

    确实算好久不见,前世经历与眼前人从商议婚事的热热闹闹到默默退婚,不过一年多的光阴,然不会面,也有半载。

    到底是青梅竹马,寥寥数语,沈邵还是听出不对劲,不由来的感到心慌。

    他立即下马,还想翻进杨昭车厢里。两人从小往来自在惯了,况且最近两家也有谈婚论嫁的念头,所以他行为举止并没有那么谨慎。

    但杨昭制止了他,他只能骑马跟在其身后。

    杨家庄园坐落于城外山清水秀处,兼有竹洲花坞,风景幽邃,里面还引活入泉,雕刻栩栩如生的锦鲤戏水图其上,多受杨昭喜爱。

    但此刻到平日里放松的别业,杨昭却还轻松不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眼前巍峨般站立着的沈邵。

    两家交情现在尚可,即使后来因政治立场不同,有点水火不相交的状态,她也不怪他,毕竟这是家族的事情,儿女私情也不是沈邵自己能决定的。

    那现在呢?她自知以后之事,难道还要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与他那般相处?杨昭只觉头都要大了。

    都怪他,干嘛还要来找自己。

    她面色不虞盯着他,运用说辞:“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现在长大了,已经不可像小时般玩闹了。”

    沈邵却会错意,以为她不满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提昏嫁之事。

    “昭昭,放心,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媒人去提亲的,到时候我们就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毕竟他想不出来杨昭拒绝他的理由。

    阳光透过青葱竹枝细叶,打在少年闪亮亮的眼睛及耀眼的笑容上。

    有点刺目,放心什么?他们在鸡同鸭讲吗,杨昭忍不住烦躁,或许是知道自己怎么作,眼前人都不会甩脸色。

    她没了最基本的礼仪微笑,“我不会同意婚事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乏了,你走吧。”

    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杨昭裙摆一转带动轻飘飘的弧度,这曾是沈邵每次目送杨昭先进入杨宅最爱观赏的,少女般的轻盈,蜻蜓点水般的美貌,与他的昭昭一样。

    但现在这次的裙摆摆动却像侩子手行刑,不同意?他的昭昭说不同意嫁给他?

    隐隐作痛的是哪个部位,怎么会令人难受到想落泪。沈邵没追上去,可能还保存幻想,昭昭只是乏了吧,乏了就容易说胡话,他知道昭昭是这样子的。

    杨昭却不管身后的想法,扔掉一桩麻烦事很称心。前世与他美好的回忆总归是前世的,这一世重来,还是先道清楚好。

    曲径通幽处,落日斜照,颇有森森气息。

    杨雄到达庄园时,正巧撞见沈邵对着朱门透露出依依不舍期盼的眼神。

    看了眼身旁的谢渊,难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

    提醒起了作用,沈邵回神般,“杨兄,您也来这啊。”

    说的什么话,我不能来这吗?但看沈邵的摸样,也知是在自家阿妹那吃了闭门羹,还是没说出口和他呛。

    谁料沈邵的目光转向谢渊,气度非凡,更何况长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还出现在杨家别业,短短几个条件,加之杨昭态度的莫名。

    神气的眼神危机地看着谢渊,声音却轻微颤抖:“杨兄,这位是......?”

    “我的好友,谢渊。”许是看出他眼神中的戒备,杨雄解释一番,“这几天来这里借住而已。”

    沈邵听过谢渊这个名号,只是未曾见过面,没想到与他想象般的面黄肌瘦不同,皮肤竟白皙如玉。

    有意无意,他朝着杨雄微笑道:“阿兄,昭昭赶车乏了,身体不适,就不多打扰,有劳阿兄多照料。”

    也朝谢渊行了礼,沿回路骑马而去,衣袖飘飘,白马昂昂,扬起一飞尘。

    徒留两个人神色各异。

    杨家庄园近树木幽深,不远常是当今风雅名士喜清谈之处。

    风靡此时,无意有意,任何想出名受人追捧的士人大抵在此种酬唱诗对中言简洁而意无穷、对答如流就会令人尊重,还会广传民间。

    杨雄也是此中人物,门阀高贵当然有入场资格。

    他瞄了眼仍穿着朴素、只在腰间配了一块玉石的谢渊。

    甚至他们也是在宴会对饮中认识。

    家道中落的谢渊原是遭到高级士族排挤的,出身优越、看惯金玉宝石的他们自然是看不起只余饱腹的谢渊。

    连与他们同座都不配,但谢渊面色从容,不紧不慢摇着麈尾,其用竹子自制的竹苇腰扇,其上空空,不像在座的其他高门子弟般精美装饰麈尾,或饰以金翠,或间以珠玉,炳炳照灼。

    “功用一致,有何不同?”

    立马就有座上客讥讽:“无用之大用,可曾听闻?”

    谢渊笑笑,只将麈尾掷于几案,“如几案是火炉,诸君麈尾又与鄙人的有和不同?”

    座上默然无声。

    但他们可不是破除对低级士族的歧视,只是都是极重名望之人,自然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咄咄逼人。

    谢渊不管他人心理变化,这开场一炮,也算是漂亮地打响了,民间士族宫廷多传有败落谢家出好子,还总有人堵在谢家旧小的门前以张望谢子风采。

    但谢渊依旧谦卑不亢,可能与威望还少、成名不久有关,尚无朝廷征召,家境仍是贫寒紧缩。

    却博取了同样喜清谈悟玄学杨雄的注意,甚至愿意接济他。

    沈邵方才那番话语,心思昭露。

    杨雄笑笑:“子慎见笑了。”

    未多言及其与杨昭关系。

    谢渊也识趣并未多言。

    夏夜微凉,虫鸣不断。

    杨昭喜欢在夜凉处散步,这个习惯前世今生一直未变,倒是兄长一直嘲笑她“病秧子该不会是吹风吹出来的吧”,忆起旧事,她轻勾唇。

    没想到,如今倒是要算计兄长。

    知晓兄长的性子,一定会带着谢渊留在庄子,这也是她央求来这避暑的原因,前世这个时间点,算是比较大型的清谈宴会,连在深闺、不过问事的杨昭都有所闻。

    一个亲王,一个寒门,能够相识也只能是在这种场景了。

    还是不能平静,杨昭却不知该对谢渊如何?近在眼前的人,如何问?直说你前世有令杨家陷入灭门的嫌疑,必是不可能。

    悠悠读书声传来,似有预感,杨昭寻声而去,影子随月光而动。

    一单薄却不显贫瘠的背影坐落在石椅上,周围本该是绿意盎然的景色此时幽暗下倒显得几分阴森。

    那人却自在捧书,月光抚照,为之披上清冷面纱,却仍有几分从深渊爬出的意味,像他的名字,深不可测。

    有点入神,杨昭走近几步,踩碎掉落枝桠,发出响声,满意谢渊将书放下。

    “哎呀,不知君在这,竟扰乱安宁。”她直视谢渊却还是施施行礼,话语也礼貌至极。

    但眼中的戏弄半点没掩饰,明晃晃轻视着他,谢渊看到,只觉奇怪,第一次见杨家娘子他无甚无礼之处,她却对他饱含轻视,这次同样。

    也是奇怪,她怎么会对自己产生怨念情绪,难道他们见过?

    掩下不解,眼神低垂,起身略躬道:“教是某读书声扰了娘子安静,暂拜贵庄,还请见谅。”

    虚伪至极,杨昭看着他那副恭敬谦卑的姿态就作呕,一同把前世之苦怪在他身上,且不说别的,兄长待他极好,他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陷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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