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三)

    暮色四合,虔诚的善男信女渐渐散去,香火鼎盛的城隍庙慢慢趋于清净。一阵无来由的大风吹来,把庙前的门窗拍得乒乓作响,修道多年的庙中管事玉律真人似有所感,连忙找了个借口请退众人,然后闭门谢客,并知趣地走远回避。

    百端携何锦程在空无一人的殿中现出身形后,朝着城隍爷像拱手一拜,客套道:“休与山百端携座下弟子何锦程,求见城隍爷。”

    一位膀大腰圆鹤发童颜的老者自神像中阔步而出,豪迈地笑着拱手回礼,声如洪钟地道:“休与山山神远道而来,可是有哪用得上俺的地方?”

    棠州的城隍爷正是百年前威震大江南北的一代名将——金崇山,他当年带领着数十万的将领奋不顾身地浴血奋战,打得外敌节节败退,才换来了中原腹地多年的和平安宁。解甲归田后,受封回到家乡棠州的他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不辞劳苦地为民请命。百年归寿后,深受百姓爱戴的他,顺理成章地被朝廷册封为当地的城隍爷,继续护佑一方安宁。

    “城隍爷处世高洁无私,行事耿直爽快,令百端万分敬仰。今日途径贵地,发现有一猫妖竟公然混迹人群多年,故特意前来相询一二。”此地虽然不在百端辖下,但他既然恰逢遇上了,就断然不会撒手不管。

    “哦?大人说的猫妖,可是钱来典当行中那只?”金崇山不改武将本色,习惯了快言快语,讲起话来绝不拐弯抹角。

    百端微微颔首。

    金崇山拍着胸口保证:“那猫妖俺知道!跟在钱辉身边好多年了,不害人,不碍事!”

    “城隍爷如此笃定,是与猫妖相识?”百端没想到,城隍知晓猫妖后,居然还任由它蛰伏人间多年,不由疑虑丛生。

    “相识谈不上,只是见过几面,对它的所作所为略知一二。”

    “可否与我说说?”

    “当然!”随着金崇山的娓娓道来,百端和何锦程也对猫妖的来历有了大致的了解。

    隆冬腊月,棠州百姓们最爱的消遣就是到近郊的荣山中小住数日。因为山上不仅有一间远近闻名的大佛寺,还有好几处据说能延年益寿的汤泉,因此一到萧瑟冬季,荣山反倒比其他季节还要来得热闹些。

    十二年前,北风呼啸的一天,钱掌柜一家三口来到短租的农家别院打算小住一番,共享天伦之乐。

    那日,他们一家在大佛寺祈福参拜完想着时间尚早,打算回农家别院泡个温泉热汤,可他们十岁的儿子却一个劲地揉着眼睛说困,夫妻二人只好让他回房小憩,自己则按照原定计划,泡一泡温泉去去劳乏。

    舒服地泡了小半个时辰,钱夫人准备去叫醒午睡的儿子,不曾想,推开门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她踉踉跄跄地跑去告知丈夫,夫妻二人把别院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着人,无奈之下转而出门接着寻找,不料才踏出大门,门前的景象就让他们惊恐万分。

    门前本是一个结了冰的池塘,可如今池塘中央破了个大洞,一个伏卧着的小小身影正一动不动地在洞内漂浮着。钱夫人只消一眼,便瘫软在地,因为池塘中人所穿的衣物纹饰,是她挑灯不眠一针一线地缝上去的,教她如何认不出?

    钱掌柜无暇顾及妻子,顶着刺骨的冰水就跳入池塘中捞出了唇颊发紫已然气绝的儿子,儿子怀中还抱着一只大猫。“喵喵喵”几声虚弱的猫叫声让他注意到,在冰洞几步之遥趴着一只出生没几天,还没睁开眼的三花幼猫。

    他们恸哭的声音很快引来了途人的注目,心善的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人性本善,稚子无邪。肯定是小孩见到大猫落水,心急施救才会遭逢祸事。

    钱夫人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中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撒手人寰,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到头来只剩下钱掌柜与新收养的幼猫相依为命。许多人都曾经明里暗里地劝过他把这不吉祥的小猫扔掉,可钱掌柜却一意孤行地对它宠爱有加。

    几年前,有一帮恶贼盯上了典当行库房里的财物,他们买通了监守的家仆,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连夜盗个清光,不料,为首的盗贼才翻上墙,就被趴在墙头上守候已久的三花猫一爪子划瞎了左眼,最终盗贼们被闻讯而来的家仆一网成擒,自此,再也没有贼人敢打钱来典当行的主意。

    后来,又有一后生带着大批珍宝前来典当,而且开价远低于市价,钱掌柜心动不已,二话不说就要答应,可是三花猫却横加阻挠,甚至不惜因此抓伤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这桩买卖送别了后生。然而,还没等他惋惜几日,就听闻那一批珍宝竟是出自县令已故老父的墓中,县令得知其父的墓被盗勃然大怒,将收了陪葬品的当铺掌柜与盗墓贼一起关入大牢,视若同谋。

    再后来,钱来典当行经营得越来越成功,当年的那些人又换了一副嘴脸,说它是招财猫。

    百端不由赞叹道:“城隍爷谦虚了,分明对此猫妖知悉得很细致。”

    金崇山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抬手搔搔头:“不是俺爱听他们嚼舌根,只是棠州虽大,可新鲜事就那么几件,听多了自然就记下了。”

    谁知,百端话锋一转,再开口已是相当严肃的语气:“那城隍爷可知,有一个冤魂一直跟在你口中这只不碍事的小猫妖身边!”

    金崇山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后羞愧地说:“请恕俺眼拙道行不够,确实并不知情。敢问那冤魂是何人?俺这就去收了那只猫妖!”

    百端纵有责怪之意,但此处既不是自己辖下,身份上也不好苛责对方,只好打圆场道:“我只是恰逢得知前来相告,城隍爷莫须自责。至于猫妖,待我让锦程查清了冤魂是谁,有何冤屈,再交由你定夺,可好?”

    金崇山双手抱拳,真心实意地道谢:“有劳了!”

    一事既毕,百端想起还有一事,顺势问道:“对了,还有一件小事,不知城隍爷可知道在新棠大街摆摊卖包子的一位大娘?”

    金崇山摸了摸长胡子,回忆了一下:“你说的应当是夫家开面摊的范氏。”

    “可知她有何所求?”

    “所求?那必然是寻亲!她每次来上香都祈求能找回失散多年的弟弟。”

    “她弟是生是死?现今在何处?”

    “就在棠州呀,只是……”金崇山说着说着停顿了片刻,接着才讳莫如深地往下道:“见着,还不如见不着的好。”

    拜别金崇山后,第一次领到任务的何锦程干劲十足,马不停蹄地就开始着手调查。猫妖和冤魂那一档事好办,毕竟大不了就粗暴点直接布个结界困住他们,让双方当面对质好了,至于范氏寻弟一事,恐怕就得历些周折。

    路过范氏丈夫的面摊,何锦程被几个熟悉的面孔吸引住,当即驻足。他认出其中两个正在面摊吃面的人,正是数日前撞破他山神庙大门,促成老叟活活被虎咬死的家仆——丁旺、香兰。

    丁旺长得并不高大,由于常年从事重体力劳作的缘故,所以长得特别壮实,而香兰则像长期吃不饱饭一样,干瘦得如同枯枝。他们看来应该是一对夫妻,此刻眼眶都泛着红,恐怕是刚哭过不久。

    他们桌上还坐着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两个小孩面前皆放了一碗泛着热气的肉片面,而丁旺和香兰却只是吃着自己带来的干巴窝头。香兰一遍又一遍地握着孩子们的小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需要一次次反复确认。

    禁不住好奇,他隐身后混在他们身旁,侧耳静听他们的对话。

    “爹娘,你们哪来的钱给我和弟弟赎身?”大哥很懂事,被老叟卖给新东家的大半年里,为了让弟弟少遭罪,他几乎白天黑夜都在不停地干活。

    “老爷心善,回乡养老的时候,给了我跟你爹一笔丰厚的遣散费。”香兰踢了打算和盘托出的丈夫一脚,抢先回答。她宁可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也不愿孩子如他们一般尝尽人性的黑暗。

    大儿子虽然不信,但也没再开口询问。他记得清楚,当时如果不是父母年纪不轻没有人愿意买,恐怕老爷早已把他们一家六口都卖个精光。

    丁旺起身付账时,腆着脸问摊主:“兄弟,跟你打听一下,你知道玉春搂是在棠州哪处吗?”

    摊主听后一愣,连同再次看向丁旺的眼神都变得不怀好意了起来,他侧阴阴地道:“沿着新棠大街直走到尽头,看到一座越夜就越是灯火通明的临江高楼便是。不过看你拖家带口的,听兄弟一句劝,那种温柔乡销金窟,还是少去为妙。”

    丁旺讪讪地道谢,没有解释什么。

    香兰坐得近,听到了摊主的话,眼泪再次不住地夺眶而出,联想到自己两个年轻的女儿不知正经历着些什么,她牙咬切齿地又骂了已故老叟一声“禽兽”。

    百端回到客栈时,坐在他客房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水绿身影幽幽说道:“你该明白,这里不是你的休与山。”出了休与山后,百端没有义务,更没有权限去管一路上发生的其他事情,而且他并不想百端因他的拜托,而导致一路上背负更多。

    百端纵然心里清楚这话不过是他善意的提醒,可年轻气盛的他终究忍不住回呛道:“那你也该明白,无论我面临何种因果,皆因我心甘情愿的选择,包括当初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也是。”

    “呵,我多言了。”水绿身影没想到自己的好言相劝,换来的是对方的怨怼,他低着头苦笑一声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客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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