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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马面(一)

    寻找清晖观的路途越走越艰难,起初他们还能遇到客栈或小店歇歇脚,可随着越来越偏僻,他们已经接连走了三天山路了,期间别说旅店,就是村落和行人都少见。

    这天夜里,肖宛玥照旧窝在狭小的车厢内睡得安稳,而本该在外头酣睡的百端却不见踪影,地上只余下一张草席。

    百米开外的树林中居然摆着一副茶盘,有两名男子正在月色下促膝饮茶。其中,水绿色身影一面利索地泡着茶,一面沉声道:“她似乎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按理说,如今的肖宛玥不过一介肉体凡胎,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可她三番五次投来的探寻视线还是让他心惊,担忧她瞧出了些端倪来。

    水绿色身影给百端递过一杯清茶,百端双手接过后面含忌惮地颔首道:“对,一路上她多次有意无意地提到过觉察出被监视,但都我被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过去,只是最近她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我不清楚她到底发现到什么程度。”

    水绿色身影听罢端起茶杯,无意识地用修长且关节分明的手指绕着杯沿一圈圈地转着轻抚:“嗯,如此下去确实冒进,看来我恐怕不能继续待在暗处了。”

    香气清幽的茶水入喉,百端差点就要赞叹出口,他可从没喝过此等好茶,不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继而问道:“上神作何打算?”

    对方一阵沉吟,才道:“此番横生变故,容我思忖思忖再说。”

    百端一边点着头,一边伸手又去提那茶壶,似要再续一杯。水绿男子见此话锋一转,浅叹道:“此番入世,委屈你了。”

    “上神此言差矣,入世不见得是种委屈。人间固有惨事、憾事、俗事,可也有喜事、乐事、趣事,个中滋味是千百年来一直镇守休与山的我从未体验过的。”百端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别的神仙都视投胎入世如历劫,纷纷避如蛇蝎,只有他对此毫不担忧,甚至暗暗期许。

    听闻此话,水绿身影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忧心,心底泛起的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成了空洞的两个字:“甚好。”

    次年的清明时节,是范大娘第一次带着丈夫和儿子回乡拜祭,以前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对于弟弟的失踪,她于心有愧,认为是自己把他们最宠爱的小儿子给弄丢的。如今她终于挣脱掉心中枷锁,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父母坟前说上一句“当日无愧”。

    范大娘把一张张土黄色的纸钱点燃,跪在坟头絮絮叨叨地对着两个破败的坟包追忆往昔:“还记得吗?以前家里穷吃不上肉,弟弟宁肯掀翻桌上的糟糠野菜也不愿意吃。后来,他偷偷把邻居的看门狗抓了来煮,你们知道后非但不骂他,还夸他聪明会变通,我不肯吃,你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死心眼。但我是真的下不去嘴呀,因为我记得每次下地回来,那黄狗都是朝着我们摇尾巴的呀。”

    纸钱燃尽,只剩下缕缕白烟残存空中,范大娘擦了下被熏红的眼睛,双手捧起小酒埕,在坟前奠一了圈,又道:“前些日子,我看到他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个性依旧。以前我只当他是年幼顽劣,现在看来原来是本性如此。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他卷跑家里所有钱财离开你们后,活得更加有滋有味了,只是我的弟弟当年就已经死去了。”

    熊熊燃烧的地狱孽火照在阴冷的墙壁上,映照出一道道异样的光芒,一双粗糙的小手覆上其中一处反光,干爽的指腹马上沾染到湿润粘稠的液体,马面把手缩回一看,竟满手皆沾上了暗红发黑的脓血,同时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钻进她的鼻腔,令她几欲作呕。

    往日在外头巡逻时尚且不觉,如今被关了进来,周遭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声和痛苦哀鸣声嘈得她脑袋生疼。屈指一算,她已在地府中呆了二十余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关进牢里,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地狱的阴森可怕,但好在进来已有将近半个月,她总算开始慢慢习惯。

    “砰砰砰!”一阵粗暴的敲击声响起,是鬼差拿着一根发白的股骨在不耐烦地敲着她的牢门。马面赶紧起身相迎,在牢房门前端端正正地站直,抱拳一拜问道:“鬼差大人,有何吩咐?”

    那一脸惨白的鬼差想必地位不低,对她有些嗤之以鼻,面无表情地张口宣读上级的指令:“传判官大人口谕,楚娇儿,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马面虽然看他长长的红色舌头拖着外面,讲话时一晃一晃的样子属实滑稽可笑,但仍端正神色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属下知错,属下不该忘记地府训诫,在执行任务途中私自多言,徒惹事端。”那天,她在休与山执行完任务回来,凳子还没坐热,就被两个鬼差架着胳膊一声不吭地押解进了牢狱,怎么会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听到想要的答案,鬼差满意地颔首,飞快地默念了一串咒语,重若磐石的牢门轰的一声缓缓打开。他轻飘飘地朝她扫一眼,大发慈悲地道:“既已知错,那便随我走吧。”

    冥府天子殿中,身着紫袍怒目圆睁的判官居于高堂之上,堂下排着几十个等待被审判的鬼魂,他们神态各异,或畏畏缩缩,或大义凛然。

    天子殿左侧的偏殿是牛头马面们平日领取任务的地方,地府中没有日夜之分,所以任何时候都有专职鬼差在此轮值,他们会依据生死簿中的内容把勾魂任务分配下去。

    其他的牛头马面在领取完新任务后相继散去,可有一个却是例外,那个领了任务的牛头一直在偏殿门外徘徊不去,似乎在等着谁。半晌过后,他总算等到鬼差领着自己的拍档前来。

    地府中,牛头和马面都有统一的服饰,且原本的容貌都被千篇一律的兽首取代,但牛头还是一眼就认出前面这个身材娇小但玲珑有致的马面,正是自己的旧搭档。

    说来也巧,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跟上次的一样,仍是休与山。

    一路上,他们不言不语,如同之前二十多年来的每一次出任务,故此,目不斜视的马面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欲言又止的牛头。

    只见那牛头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双手扭扭捏捏地搅在一起,好几次抬手想拉住昂步往前的马面,可手才抬起来一半,又摇着头默默放下。

    他们的沉默打破于休与山下的棋渊上。

    马面似乎有所感应,前行的脚步忽然一顿,回头对牛头说了句“可否稍等?”也没等牛头答应,她就自顾自地拐了个弯,走上了一个偏离目的地的方向。

    不同于执行任务时的气定神闲,此时的马面越走越快,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也在表明她逐渐焦急的情绪,行至芦苇丛中的一处空地,她总算停了下来。

    那空地正是肖宛玥为阿梨寻的埋骨之地,如今小半个月过去,当时被拔得清光的一圈地方,现在已经被重新长出来的芦苇和杂草覆盖,微微拱起的坟包已经不大瞧得出弧度来。

    巨大且丑陋的马头取代了她原本的容颜,隐藏了她的表情,不然,哪怕呆滞如牛头,也能看出她满脸的动容。她眼含热泪地将手放在枯木充当的墓碑上细细摩挲,眼神中透露着的是不舍与珍惜。

    牛头举目远眺,月落偏西,联想到搭档前阵子的遭遇,他只好不合时宜地催促道:“看什么呢?别发愣,赶紧走吧!”

    她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张开双臂环抱了一下墓碑,才语调轻快地扬声道:“没什么,看看自己的坟墓而已。”兽首禁锢住了他们的表情,但他还是能从她的语气中品出了愉悦。

    他蹲下身来,拨开枯木墓碑前新长的芦苇和杂草,仔细地辨别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好奇地问:“你叫楚阿梨?”

    她高昂的情绪,在听到牛头的发问后,顷刻之间冷了下来,继而粗鲁地否认道:“不,我不叫这晦气的名字!”

    她时悲时喜的情绪引起了他的担忧:“我不知道你生前经历过什么,有过怎么样的恩怨,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别再惹事了,好吗?”

    大概是因为想起那个人的缘故,一向温和的马面居然刻薄地嗤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你就好好地当差赎罪,争取早日踏上投胎之路吧。”

    闻言,牛头很是委屈,他明明不是怕被连累,而是想关心她呀,她怎么就能理解成责怪呢?正要解释,可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听你的,走吧!虽然那个小鬼跑不掉。”

    随着他们的远离坟墓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枯木墓碑几乎要瞧不出来时,马面才忍不住回头,冷冷地俯首睥睨着那处空缺一块的芦苇荡,缓缓道了一句:“那位跟我的长公主可真是如出一辙,虚情又假意。”

    湖边的风很大,吹得猎猎作响,牛头并没听清她的话,而是难得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快到往生者的住所时,他终于支支吾吾地把憋了一路的话,顺利讲了出来:“我……我没有……没有跟判官告状,害你被罚关禁闭的不是我。”

    其实在被关押的第一天,她就想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宫中办事多年的她阅人无数,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和辨人善恶。与他共事二十载,她很清楚他就是个憨呆子,故而,从未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过他。但想起地府训诫和之前的教训,也为了让这个憨呆子多些愧疚感,她难得地耍起了小手段,故意不言不语,沉默以对。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搭档应当是个女人,但却从未认真审视过她,直到上次去休与山出了趟任务回来,才有了些别样的心思。

    然而,在他期待下一趟任务到来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被换了个搭档。他内心瞬间悲喜参半,照理说,对方多半是罪孽已清投胎去了,他该为她感到开心才对。可奇怪的是,连他都不知自己悲从何来。

    再后来,借着领任务的契机,心生不舍的他假装无意地问了负责给他们派任务的上级鬼差。鬼差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不过好在最终鬼差还是给了他个答复:“在地府当差,我劝你最好少发问多做事!莫要多管闲事,好好地赎罪,争取早日轮回,才是你的正道。那马面犯了戒律,被受审的鬼魂控告到了判官大人面前,目前已被关押在牢中静思己过,你要引以为戒,莫要效仿。”

    原来是当日在休与山中带回的老叟在接受审判时,为了减轻罪孽惩罚,竟是把马面那句私人且多余的话都给捅了出来,这才有了她后来的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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