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

    等青竹一行人走远,肖宛玥美目一瞥,给陈仓打了个眼色,陈仓果然上道,朝着她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后,回头就对掌柜张明喊道:“店家,上两坛子酒。”

    数日的同行,让她对明明才认识五天的陈仓时常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尤其是她每一个有意无意的眼神或动作,他都能瞬间明白她的意图。这使得她不禁会想,自己在世时是否和他接触过?还是说,这世间真的有一见如故,心有灵犀?

    “来嘞!”张明才弯腰放下端着的酒,就被身着青衣的儒雅男子一把拉住自己的衣袖,听见他恳切地道:“全赖店家指点,我等才能一到岵县就寻得故人,为此一定要敬上店家几杯,以表感激。”

    张明是个实诚人,推辞了几句眼看推不掉,也就不再多说,接过酒盏就坐了下来。几盏烈酒下肚,张明觉得差不多了,便想起身请辞,不料陈仓却仍拉着他,一脸真诚地道:“如此美酒,一个人喝着实没趣,舍妹不胜酒,舍弟不善酒,难得跟店家这般投缘,你就陪我再喝上几口吧。”

    张明经营酒肆多年,什么酒客没见过?一听就知推诿不下,现已入夜,按照往常该是要准备打烊的,如今盛情难却之下,只好一杯接一杯地与青衣男子对饮起来。

    张明哪里料到对方的别有用心,不多时就开始略显醉态。陈仓见时机已至,便拐着弯地借恭维之名,行套话之实:“贵店定然是县内酒肆的翘楚,不然何至于连县令大人都流连忘返,求个一醉方休。”

    脸泛红晕的张明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大概能听出来这文绉绉的话语是在夸赞自家的美酒,酒意上头的他不免骄傲了起来,拍着桌子吹嘘道:“那是自然,我家往上三代都是以酿酒为生,我敢拍着胸脯说一句,岵县比我懂酿酒的人还没出生呢!你们知道为什么我酿的酒格外醇厚不?关键在于酒曲呐,那是有秘方的……”

    肖宛玥对张明的酿造秘法毫无兴趣,便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讲述,把话题引回醉汉身上:“厉害厉害,县令大人是你们的常客?”

    脑子不甚清明的张明眼睛转了两圈,才慢不拍地道:“哦,县令呀?是呀是呀,都好几个月了,他天天都来。喝酒跟喝水似的,喝醉了倒头就睡。”

    陈仓猜测道:“这不是品酒,是买醉吧?”

    这话可说到张明心坎上,他一下子就激动得连声音都高了几度:“可不是嘛,有时候看他那牛饮的样子,真是糟蹋酒!”

    陈仓继续试探地问:“堂堂县令,他何必借酒消愁?”在普通百姓眼里,他俨然是人生赢家,年纪轻轻就官禄加身,是多少人穷其一生都遥不可及的。

    醉意上头的张明想起在街头巷尾听到的闲言碎语,压低嗓子靠近三人悄声道:“听说,他背景了得,跟皇帝都能攀得上亲戚,本来是要留在莒贞当大官的,可后来犯了错,才被调遣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来。你们想呀,这换谁心里能不难受呀?”

    三人听完连连点头,肖宛玥顺势又问:“那是得犯多大的错,才会被远调到此?”

    “这里头的说法可多了,有人说他睡了别人的妻子;又有人说他受了贿;还有人说他是欠了赌债……”张明正掰着指头地一项项列举,随后却忽然换了语气,猛然醒悟道:“不对呀!你们不是认识他,专门来找他的吗?你们怎么不知道?”

    肖宛玥暗叫不好,知道自己问得太过细致了,连忙打哈哈道:“我们都单纯以为他是得罪权贵了,才被外放的,没想到背后还有此等隐情。”

    张明反应过来自己言多有失,没敢再往下深究。肖宛玥也明白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实质的东西,于是翻出银钱准备结账:“店家,这附近可有投宿的地方吗?”

    张明乐呵呵地收了银子:“有的有的,你们往前走走,就是我大伯开的客舍。我们这里拢共就没几家客舍,环境都大差不错,比较简陋。”

    三人走出张氏酒肆沿着琼林巷没走多远,果然就看到了张明口中的客舍,里头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子在顾店。

    陈仓率先踏入客舍,客气地问道:“大爷,有厢房吗?要三间。”与陈仓同行以来,肖宛玥可谓轻松了不少,因为他跟事不关己的百端完全不同,会积极地分担着路途中遇上的所有事情。

    “有有有!”大概是太久没人来投宿,张老头一听到他的话就来了精神,也不犯困了。他手脚麻利地从身后的抽屉中一通好找,叮叮咚咚响了半晌,便见他拎出三串钥匙交到陈仓面前,乐呵呵地问:“十五文钱一日,三位打算住多久?”

    从来吃穿不愁的肖宛玥体验过一趟贫穷饥饿的苦日子后,总算学会了精打细算,力求花出去的每一个子都实现出价值最大化,便讨价还价道:“大爷,我们来岵县办事,住三两月也不一定。再说,我们是前面那家酒肆的掌柜,你的侄儿介绍过来的,你就给我们开个实在价,让我们安心住下吧。”

    张老头假装为难地沉思了一下,咬着牙给了个一锤定音的报价:“每间厢房一百文钱一个月,不能再低了,你们看如何?”岵县偏僻,一年到头本就没有几个投宿的人,账面上看张老头是给了大实惠,可实际上他得了大便宜才是真。

    回想起前几次住店的价格,知道张老头开的价还算老实,肖宛玥点头同意后,拿出了一两银子递到老头子面前,温声道:“这银子算是我们三人在此吃住预付的押金,余下的等我们走的时候多退少补就是了。”

    张老头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摸了半天才舍得藏入怀里,“三间房间是连排的,都在后院,我带你们过去吧。”

    张老头刚走两步,他们就看出他的不良于行,再者,肖宛玥有意打探消息,并不急着回房休息,便喊住张老头:“大爷,我们往后要跟官府打交道,想跟您打听一下,如今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老头是个话痨,一聊起天来没完没了的:“新来的县老爷姓江,是个进士。我听那些刚学字的娃娃讲,皇榜上写着他叫江粥,就是白粥的那个粥,你们说可笑不可笑?难不成大户人家的孩儿也跟我们一样,想着起个贱名好养活?”

    “江粥?”肖宛玥不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张老头无比肯定地点头,接着又说:“真要去求官府办事,我告诉你们,找那个江粥他不管用!他审冤断案就跟他名字一样,混沌糊涂得如同一锅粥。”

    “此话怎讲?”肖宛玥追问。

    张老头一边给他们搬来板凳请他们坐,一边就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前阵子住西边的孙大夫犯急病没了,留下了一间老屋、一家医馆和几亩田产,兄弟三人为了争夺遗产,不仅把家事弄得人尽皆知,甚至还闹上了府衙,谁知官府完全不按律法,竟然把遗产全部判给了早早分家出去、从未尽过赡养责任的败家子,你们说那不是稀里糊涂是什么?可怜剩下的三个孤儿寡母居无定所、有冤无处诉呀。”

    素来正直的百端听罢,忍不住捏紧拳头痛批道:“岂有此理!”

    “可不是嘛,孙大夫的发妻生下败家子没几年就出意外没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了找人带孩子,没过多久只好娶了个同样带着个孩子的寡妇作填房。败家子却认为后母跟继弟是堂而皇之住进他家的盗贼,因此无论待他多好,他都是横眉冷对,恶语相向。他从小就爱惹是生非,长大了更是让人不省心,三十好几还游手好闲,缺钱了不是找孙大夫要、找兄弟继母要,就是四处坑蒙拐骗,眼看骗也骗不到什么钱了,他就嚷嚷着要分家。家后来是分了,孙大夫可算优待他,不但把当时住着的大屋留给了他,自己带着填房和两个孩子搬回老屋去,连财产田地几乎都是对半分的。”张老头讲述得七情上脸,边讲边叹息。

    大概是渴了,他顿了顿,拿起茶壶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又继续道:“跟大儿子不同,继子是个老实本分,勤劳肯干的人,一直以来都跟在孙大夫身边忙前忙后,后来填房给他生的儿子也是个听话聪慧的,眼看着日子就要越过越好,孙大夫却生了一场急病,一蹬腿人就没了。他前脚才下葬,后脚那败家子就撺掇了一帮见风使舵的远房亲戚找上门来,要求瓜分遗产,把他们赶出去。旁人都知这事毫无道理,可这个江粥却偏偏这样判了,你们说他可气不可气,可恨不可恨?”

    肖宛玥点头称是:“确实于理不合,那败家子是如何做的?竟能得到这种判决。”

    “他鼓吹着说长兄为父,再加上一堆亲戚在府衙里附和着,也就不稀奇了。要知道继子虽然一直跟着孙大夫学医,可终究不是亲生的,小儿子虽是亲生的,可只有七八岁,能干成什么事情,填房一个妇道人家,更是连话都说不上半句。”张老头有些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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