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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锁伽蓝

    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浮屠指的正是佛塔,常见的形制多为木塔,千百年间虽变体无数,但总归还是能一眼看出里头的象征意味。

    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与其说是四方神堂,倒不如说外形更似锥塔,半边塔身嵌进山体中,一面朝外,底下留出进入的门洞。细观那建筑结构,才发觉其中木制部件并不协调,更像是从其他建筑拆下部分、胡乱拼凑出的龛前门面。远看大致搭聚成塔,近看方觉玄怪之极。

    “应该是个废弃矿洞,被那东西当了窝。”方颢铭摸出根蜡烛探了氧气,确认安全才小心带头进入。

    太黑了,一踏入洞中,黑暗便如云团般包裹住了全身,方颢铭举着手电走在前方,划出一块亮色区域,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吞噬殆尽。我不敢犹豫,立刻紧跟上去,生怕再被落下。

    门洞冗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我跟在方颢铭后头小心四处张望。虽然常被说胆子大,但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铁打的人也难免害怕。

    正走着,突然方颢铭一个刹车停住脚步,我没注意直接撞他包上,眼泪瞬间往外涌,揉着鼻子缓了好一会,才探头去看。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顺着不大的手电光圈,能看见前方的山体已被挖空,留出一块篮球场大小的空间。洞壁上布满过往开凿的痕迹,由于山中渗水,几簇石钟乳大小不一的悬在洞顶,偶而落下几滴水珠,此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太安静了。

    我只觉得阴冷,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缩成一团。

    “害怕吗?”方颢铭突然开口,声音在洞中反复回荡。

    “……还好。”我下意识去看他,却见对方手掌一直攥着短刃,想起这人若非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绝不用手接触队友。不仅为了自保,也为了安全。

    什么社恐人士。

    我暗自腹诽,悄悄捉住了他的外套衣角。

    二人不再言语,彻底沉浸在黑暗中摸索下一步方向。我握着手电四处张望,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定睛细看,终于在路的尽头锁定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洞。方颢铭也注意到了,活动活动腕子,主动打了前锋。

    墙壁正中是个门洞,不大,看得出是后凿出来的,痕迹粗糙,整体仅成年人腰高,得弯腰方能进入。

    “里面可能有东西,你先在外头等着。”方颢铭说罢,小心探入半边身子,刚没进个脑袋,突然身子一僵,下一秒整个退出。踉跄几步,又伸手将我拦在身后,眉眼里罕见的慌乱。

    “这地方不对,别过去。”

    看见什么了?我急忙去问,他却不答应,只是垂着头,呼吸急促。

    在我记忆里,方颢铭不常这样。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都只在意识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之时。

    里头的情况,怕是不简单。

    我不再催促,耐心等了会。方颢铭大概是缓过来了,与我对视一番,终是放下拦路的手。

    “看的时候……你要小心。”

    好。我点点头,扬起手电向前一探,几乎是瞬间,眼前一片亮堂。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我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心中只剩惊讶与恐惧。

    这简直就是……千佛洞。

    我曾去过大漠中的佛窟,三世大佛安坐中央神柱,神明后方的石壁上刻满细密的千佛景观,庄严神圣,令人叹为观止,因而后人称之千佛洞*。

    此时的景象虽有不同,却又无比相似。

    这里头也是个洞窟,空间相比更大,结构为柱窟,中央立着一塔柱,墙壁四方端正。但在那四面洞壁上镶嵌着的,却不是泥塑贴成的袖珍千佛像,而是人类的遗骨。

    大量已经白骨化的尸体被嵌进墙中,替代了万千众佛。上半截身子齐齐探出墙壁,衣衫皆褴褛。细看能发现,本是肉身的地方或腐朽或钩锁相连,被增生蔓延如藤草的骨丝牢牢缠绕锁死墙中。

    若细细观察,仍能看到不少肉身骨化残存,斑驳的面色或恐慌、或愁苦,一片苦弱众生之相。不知被谁人所一一定格,囚在这狭小的伽蓝中扮演千佛。

    这些人已经彻底和这座庙宇融合在了一起,又或者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座骨锁伽蓝。

    这座庙宇既似遗迹,又似一种古怪夺目的艺术品。

    方颢铭最先反应过来,他很快稳住心神,细细打量周围一圈,最后目光落了中央的塔柱上。

    “这上面的供奉像不见了。”

    这塔柱上半部分呈须弥山状,下半看外观像是供奉的神台。

    奇怪的是,神坛恢诡艳异,却不见神明落座,按照他的之前的猜想,导致一切问题出现的“存在”,应该就立在那供台之上。

    我慢慢挪过去,确实如此,雕刻有莲纹的台座上积满厚厚一层尘土,只在中间留出块椭圆形的干净白印,看得出不久之前这供奉像才被挪走。

    “那东西已经醒了。”

    突然,我听见方颢铭在身后低声呢喃了句,身形微弓,似是炸了毛的豹子,开始巡视周围环境。

    我却无心加入,只是怔怔盯着,仍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对。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还有蜡烛的油迹。这好像……就是那骨偶的放置的地方。

    我心中一下明朗,猜测那偶大概一直被放置在此处,直到有人将其带离,并寄给了我们。

    而且那人不可能是事主,他甚至还未下山,就已被制成活棺。这么说来,真正的怪物,仍潜伏在这片黑暗之中。

    方颢铭对我的说法做了认同,二人稍作准备便各走一边,绕着柱子开始找寻线索。

    我忍住不适,一点一点观察着墙中遗骨。由于过于紧张,一时竟察觉不到疼痛,看不出其中是否存在活棺。

    单从外观衣着来说,大部份都是过往村民,像是被当作祭品镶嵌在了墙上,用于供奉那具骨偶。

    突然背包被人拽住,我回头一看,方颢铭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依旧是具遗骨,但相比周围却更新鲜。肉身虽成骨,身上服饰还能看出是来现代款式,左腕上绑着块金色手表,在手电光下熠熠发光。这大概是不久前失踪的旅客,被砌进这墙中了。

    这么一比对才发现,有的遗骨身着残破麻布马褂,有些穿着绿色的确良军衣。这些遗骨并非都来自同一年代。

    我突然就觉得,这神坛是活的,它在吃人。

    以那具骨质偶像作饵,引诱着我们进入,直到活人被砌为庙中砖石。通过这种方式,从下往上积累,不断推进、生长,膨胀出一座无边的庙宇。

    想到这我反而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林官大概率也在这里。

    猜的没错,没一会就听见听见方颢铭喊了声。跑过去一看,林官正蜷缩在角落最下方,身子被其他骷髅伸手环抱着,还没有被嵌进墙中。

    我心里一阵惶恐,赶紧一番推搡把人摇醒,林官终于眨巴眼睛醒了过来,此时人还迷糊着,好一会儿认出我和方颢铭,一下睁大眼,嘴里咿咿呀呀,说出的话凑不成句。

    “放松,放松,别紧张。”

    我想把她拔出来,但周围遗骨意外的坚如磐石,愣是卡住了她的关节。或许随着时间流逝,她会被逐渐拉入墙中,体内的骨头由内而外生长,成为一块砖石。

    不能再等。方颢铭说了声忍住,紧接着用力握住那些碍事的腕骨,伴着一声声竹片碎裂的脆响,硬生生将一节节骨头分别折断。

    林官脱了束缚往前一倒,我赶紧把人揽住。晃了几下林官才彻底清醒,她还有些说话不清,第一时间却挥舞起了拳头。我连忙制住,她的手掌此时被束缚成拳,上头勒满黑色细丝,皮肤因捆绑而肿胀充血。

    林官痛得眼泪直流,我赶紧拿刀割开,才发现那东西并不是丝线,而是头发。她的手指随即伸展开来,掌中皮肤被嵌入了一颗红色牙齿。

    是咒齿。

    “抓住她。”方颢铭示意我摁住林官,用火烧了刀刃就去挑。林官痛得身子直哆嗦,嘴被我捂着直哼哼,但还是忍着没挣扎。我只得把人搂紧了,又好声好气地去安抚。

    “没事了,别害怕。”方颢铭把挑出的牙齿丢到一旁,淋上油用火烧了。一凡操作后,大概是没事了。

    林官却尝试着抬手不断指向屋顶,咳嗽着说出几个音节,好久我才听明白她说的是:上面、快跑。

    我见方颢铭表情一变,立刻关掉了手电,黑暗一瞬间吞噬了整个洞窟。

    有声音。

    细细碎碎的,像是爬行动物碾过落叶时的碎响。

    又像是……骨头相互摩擦撞击的声音。

    “啪嗒。”

    方颢铭点燃了打火机,微弱的灯火在屋中圈出一个不大的圆。光线在方颢铭的五官上跳跃,投下斑驳的阴影。他比了个嘘,举着火苗缓缓向上。

    我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抬头,看见一团黑影正悬在空中,在它身后,投影出了一副如同蜘蛛般的巨大阴影。能看到它的肢节伸展开来,抓住骨节叠生的墙壁,一点点攀上中央的藻井。

    这什么东西?!我一阵毛骨悚然,本以为这或许是个动物,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随着肢节的展开,一团缠着黑色毛发的圆球暴露出来,良久才抬起,露出一张干裂的脸,眼神如死。

    这暗影之下,悬着的是个人。

    来不及细思这人的经历,就被方颢铭揪着向外一推。他利落甩出刀刃,横在身前与其对峙。

    那东西显然还保留着智慧,在空中轻盈地走过几步,径直落在神坛上,四肢攀住墙面,如同看猎物一般注视着我们三人。

    我下意识掏出手电,直直晃了那东西的眼睛,那东西嘶叫一声,连连避开。

    这么一照倒是看清楚了,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具干尸。体表裹着一层灰白色干壳,已经干裂成片,随着动作掉下碎屑。那些肢节从他腰部位置生出,如开屏一般张开,规整地划出一个圆,猛一看,倒像是尊接受供奉的千手观音。

    方颢铭啧了声,往前一冲借力跃上神台。伸手擒住那东西的头颅,生生将其从台上拽落,强行摁在了地上。

    那东西被摁住背脊,不断发出惨烈的嘶叫声,方颢铭一下用力,几声干瘪的碎裂声过后,这东西不再动了。

    我刚松了口气,背后的林官突然一声尖叫,连带着我被一同向后拽去。不知怎么的,身后一具嵌在墙上的遗骨突然动作起来,发疯似地拽着林官的手臂,想把她再次拖入墙中。

    我瞬间抄起手电摔了过去,砸得那东西臂膀稀碎。

    “杀不完的。”林官咳了几声,语气急促。“它已成了这村子的主人,魂魄寄存在每一颗牙齿、每一块骨头之中。”

    这墙上的遗骨、这村中的活棺,乃至这山中的所有一切,都已成为他的寄魂之身。

    只要他想,他可以附身到任何一个地方。

    我顿时没了主意,愣在原地喘着粗气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全都送走。”

    边上的方颢铭狠狠来了一句。他瞬间暴起,扣住墙上那具活棺,用蛮力将其仅有的半身扯断,丢弃在地,也不毁它身躯,只是寻了绳索捆住,大致是不再让它切换其他寄魂身。

    “还差一颗咒齿……得找到最后一颗咒齿。”

    林官念念叨叨,想到什么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快找牙齿。闻言我上下扒拉了她一顿,试图找到更多的咒齿。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于是我伸出手,拇指用力按住伤口,让痛觉复现。深呼吸几口,朝着四周看去。

    那牙齿会在哪?

    在活棺中吗?看了一圈,那墙中遗骨无一都被拔空牙齿,并未能见。这地方还有牙齿的,只剩我们仨了。

    我不由得看向林官,她很紧张,皮肤下头血肉鲜活,肌肉绷紧。下颚包裹着的骨节和牙齿洁白如常,没有红色的牙齿。

    “薛沐。”

    恍惚间,听见方颢铭唤我,语气严肃。正要看他,突然有什么遮住了我的眼睛,温热且柔软,我意识到那是人的手背。

    “你闭上眼。”

    我不知道他有何意图,却还是照做。几秒之后,手电光打向我的脸,有光线透过肌肉漏出,映入我的眼中。

    随后,方颢铭用手捻住了我的下颚。

    感觉左腮被指腹抵住,虽是轻轻地按压,却痛得我直哆嗦。猛地就想起在不久之前,那里刚拔除了一颗智齿。此时此刻,牙龈肿胀的更加厉害,摸上去甚至在隐隐发烫,炎症已经加重。

    不觉疼痛之时,所思所想皆都是身外之物。我自然也就忘记了此处隐匿着的伤口。

    “张嘴。“他轻轻说道。

    我瞬间明白了这举动的含义,整个人一时手无足措。

    方颢铭松开手,接下来所说的话让人如坠冰窟。

    他说那颗牙齿,就在我嘴里。

    在我那拔去智齿的牙槽中,不知何时寄生了一颗牙齿。牙龈的缝合线被移除,它悄然无声地占据了那处空洞,仿佛自始至终都属于这里。

    最后一颗牙齿,从一开始就藏在我嘴里。

    我是最后的那一具活棺。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我见方颢铭似乎犹豫万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林官见他动作,惊慌失措就要作拦。

    “哥!不要!那东西没有影响到她本身!”

    我此时已没了主意,脑中糊成一团浆糊,想的都是过往所见被方颢铭用手毁灭的诡物。忍不住退后几步,却又感觉无力逃离。

    他要毁掉那颗牙齿,那他会……

    对我…也动手么?

    我忍不住紧攥住他探来的手腕,想阻止却深知无力,瞪大眼睛心底全是绝望与恐惧。

    或许是被我这状态吓到,下一秒,方颢铭突然松了手。

    “薛沐,我不会伤你。”

    他退开段距离,不再触碰我。等了好一阵子,见我稳定了情绪,才试探着又靠过来,让我张嘴。

    能感觉到那颗牙齿被夹住,随即指节猛地一用力,整个便向外拔除了。

    不痛,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溢出。

    我睁开眼,看见面前手心里躺着一颗浸满红色的槽牙。顿时腹中翻腾,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试图吐尽嘴里的血水。

    林官不再管那具骨偶,连滚带爬地跑来,用脚踢拢两颗牙齿,哆嗦着翻出火机,开了瓶酒精全给点了。

    随着火苗蹿起,被捆着的活棺开始嘶哑的尖叫,紧接着整个空间中的活棺接连苏醒过来,跟着惨叫连连,声音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得把这些东西都毁掉!“林官哑着嗓子,努力叫喊道。

    方颢铭了然,本想点火烧了这地方跑路,然而最早破坏掉的那具多肢骨偶已不知何时醒过来,断了半截脊椎,仍用脑后几节肢节支撑着从地上弹起,手脚并用跃上屋顶,背后的手臂钩住藻井,整个人在空中倒悬着。

    它死死盯着林官,如同认准了她一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当地古方言。

    我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推开林官,怕她再次离魂,不想那东西转变了目标,下一秒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眼见着那张干瘪的脸在面前放大,那表层外壳僵硬、冰冷,如同面具一般,两个眼眶之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的缚绳呢?

    我低下头,只见腕上空空如也,缚绳已不知何时断裂脱离。心脏停跳了半拍,恐惧瞬间如海般淹没理智。

    它放弃了牙齿作为寄魂物,想直接上我的身。

    “薛沐!!”

    耳朵能听见他俩的呼喊,手脚却无力动弹,意识像被挤出了身体,轻飘飘的,只能从第三人的视角观察着一切。

    我看着自己不受控制,一点点走向那具骨偶。突然间身后有人拖住我,林官正用尽全身力气阻止着我向前行走。

    方颢铭啧了声从我手中夺过短刃,箭一般甩向那骨偶。那东西反应倒是很快,迅速侧身,伸出背后肢节挡下。

    方颢铭大概也是火上心头,单手撑住祭台,屈膝一跃而起,几乎是迈上神坛的瞬间,用手扣住了那东西的颅骨。

    没有任何犹豫,只见他手指弯曲,牵动肌肉紧绷用力,掌中骨偶如同一座建筑,从头部起始,骨头沿着缝隙崩裂分离,逐渐向下蔓延至全身,直到再无人形。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被抽空,好一会儿,才传来那骨头摔落的清脆响动。

    我刚松了口气,却不想方颢铭突然脸色一变,向着我便冲过来。

    正要作疑惑,却突然意识到那最后的寄魂之物已被破坏,整个空间失去了魂魄束缚,开始崩塌,无数骨节如同破碎的纸片般从空中飘落,白骨伽蓝不再。

    再次睁开眼,知觉已经彻底回来了。

    骨头碎如冰雹,团团敲打在身上,身子却不觉疼痛。意识还模糊着,只知道被二人拽住双臂,一前一后拖拽着向外头奔去。

    双脚踩上夯土的一瞬间,晨光如焰火映入眼中。我松了口气,疲乏与晕眩瞬间涌上心头,忍不住松开手瘫软在地,两眼一黑,再无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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