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

    再醒来时,睁眼只见一片灰白。待双眼对焦,才意识到顶上的是帐篷的灰色布面,隐隐有日光透过篷布,估摸着时间已过正午。

    我摸了摸身下结实的睡袋,意识到救援已经到了,心里瞬间安定下来。上下打量自己一番,手上一摞纱布,捆得像个粽子,嘴里大概是刚缝完针,还咬着团棉花,吸满水,肿胀成厚厚一团。

    我把棉花吐了,撑起身喊了声林官。外头人声嘈杂,不久帐篷动了,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好些么?”

    阳光一下涌入,晃了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认出是方颢铭。他一身便装,手里捧着换洗的纱布。“不用担心眼睛,已经给你注射过抑制剂了。”

    我松了口气,又坐回床上。

    “林官这会还在整理资料,找她的话要等一会。”他拉了张凳子跟着在床前坐下,又示意我伸手。

    这人手上仍是一副黑色的手套,动作小心翼翼,那怕托着我的手更换纱布,也尽可能的不去触碰上头的肌肤。

    一如既往的谨慎。

    二人相对无言,我看着他手头忙碌却又不言语,像是在等我发问。

    “现在什么情况。”

    听到我终于出声,方颢铭轻笑,说由于突然的魂魄抽离,我昏迷了两天有余。这期间他和林官整理了村中发现的文书记录,大致理清出些线索来。

    这村本来就以做偶出名,工匠手艺细致,塑的神偶也别具特色。因此过往商贸繁忙,村子也日渐繁华。

    但有人的地方便聚污秽,哪怕是神明诞生的圣洁之地。白天塑佛,夜里嫖宿。其中一位窑姐,死后被人无意发现其锁骨勾连,便被掘坟,当作那“锁骨菩萨”塑了金身供奉。这便是最早记录到的“活佛“。

    分明就是伪教,我暗中感叹。又以为那女人便是我们收到的骨偶,方颢铭却摇头,把剪断的纱布慢慢扎好。

    “那女人在死前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村里人将这孩子视为“活佛”接替者,由一位佛匠养大了。这孩子成长期间,瘟疫也蔓延开了,无数“活佛“塑像开始出现在那请神的货单上。

    “没有人反对么?这么多人死去。”

    “我猜是没有的,毕竟“原料”多是失去劳动价值的老弱病残。”

    听他这么说,虽觉膈应,但毫不意外。方颢铭完了手头的功夫,放回纱布理好,末了又继续往下讲。

    那窑姐的孩子也继承了母亲的骨化症,成年之日既亡,村里人见状更要为其塑造金身。只是这一回那佛匠起了私心,不再情愿了。可拗不过村民,最终还是将其供上了所谓的“神坛”。

    没错的话,这就是林官收到的那一具骨偶了,但为何最后会发展到那番地步?方颢铭撑着下巴,也是若有所思。

    “若是一直放神坛供着,可能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概率是后来的干旱改变了一切。”

    这不是人祸么。我不解。方颢铭苦笑一番,不置可否,又问我有无见过干旱时节的游神。

    这自然是没少见。抬阁游神大多在逢年过节之时,神明立于花轿之上,被众人驾着行过街坊,华丽而高傲。

    他点点头,接着又摇头,说形式看着像,但意图可差太多。

    人好向神佛许愿,但如若许愿不酬,这爱便成了恨。

    那时的饥饿是真的会死人的。干旱时节求不来雨水,便游神。

    村中人前往各庙中将神明的华服脱去,抬出庙中游行。把那泥胎肉身暴露于烈阳底下,意图将晒得神佛周身发热,不能忍受,只好去请玉帝下雨。若无后果,便无尽的整天曝晒,直到下雨才送还神台。结果常使神胎干裂。*

    方颢铭到此突然停住,说所有的文字的记载到此为止。

    他根据一些墙上的祭文,推测那佛匠因此愤怒,从而屠村作祭品。又用自己的肉身搭成了神龛的第一块砖,后世那些误入的人被活棺遮了眼,一同引去做了那龛的砖石。

    而我们之前的事主,大概也是听到传闻而进山盗窃,怎知自己反而着了道。其中一人侥幸带着骨偶逃出,因害怕又将其寄给了林官。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

    我想问那佛匠最后的下落,突然又想起了那具肢节横生的怪物,一下子话语梗在喉中,问题似乎自己有了答案。

    他或许在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我默默黯然神伤,起身想着出门去寻林官,却听方颢铭突然叫住我。表情罕见的古怪,被我盯着,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薛沐,我不会伤你。”

    他此时丝毫不见先前的凶狠。我与他面面相觑,愣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帘子突然被人掀开,有人蹭的钻进屋中。

    是林官。她顶着一脸鼻青脸肿,手掌被严实包了好几层。整个人看着没啥大碍,见到我俩还挺高兴,一屁股坐在床上。

    “你醒了,饿不饿?”她掏出份盒饭递来,伸出的腕子上围了新换的红绳,依旧拴了一堆小玩意,叮叮当当的。

    “你们和好了?”我端过饭盒接着,忍不住调侃面前这俩兄妹。

    什么?方颢铭闻言发懵,见我表情调侃,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了,盯着林官,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我们没有吵架。”

    我随即转头,也挑眉望着林官。她大概是记起之前骗我出门的借口,愣了会,咳了两嗓子后如同炮弹一样扑在我身上。

    “……我实在是很想见你,薛沐姐。”她哭哭唧唧的,像个小孩开始蛮横撒娇。这倒是一点没变,我见状又气又想笑。但毕竟舍不得对她生气,只得拍了拍她,示意别把鼻涕擤我身上。

    “对了,施棺行……的人也来了。”

    方颢铭突然咳嗽一声,撩起帐篷帘子,探头看了眼外头。林官闻言一下谈起,也不闹了,说了声还有事就脚底抹油溜出了帐篷,只剩我和方颢铭面面相觑。

    我叹了口气,早该想到的。

    施棺行,施棺行。

    正如名字中的那般,为一切怪异之事施棺、送行。说白了,就是专门处理这世间魍魉怪异之事的存在。

    方颢铭和林官都是施棺行的人,这烂摊子最后落到施棺行手里实在正常。

    真要说回来,我曾经也是那里的人。像我这样的眼睛,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

    “你还想回来吗?”

    方颢铭侧身倚在门帘边,一手撩着布帘,一边侧身看我。外头阳光顺着帘缝挤进帐篷,将他半边身子描出发光的轮廓,我只觉得耀眼,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为什么不呢?

    我心里莫名就冒出这么个念头,眨眨眼,对上他的目光。

    某种意义上,我大概是开始怀念这种紧张刺激的生活了。毕竟这种日常不多见的事情,也挺有趣的。

    方颢铭估计是没料到我的回答这么迅速,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望向我,点了点头。

    “薛沐,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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