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街

    行街这地方,音同我们当地的方言中的“逛街”。如同过往的十三行,为商铺聚集之地,百货皆具。只不这 “货”并非平常生活用品,能前来进出交易的也并非凡人,大多都是所谓的“行内人”。除经营买卖外,行街还承担着行内信息交流的作用,想打听任何事儿,都可以在此寻人探查。

    我上一次来访时还未成年,只记得这地方从外看像个花鸟市场,街道笔直一条,铺满被踩得油光锃亮的老旧石板。路两侧林立着老式二层骑楼,一楼商铺,二楼居住,颇具生活气息。只是细看能发现,说是做买卖的地儿,这街上却一处招牌大字也寻不着,只能在一层廊道上见到各家堆放的大小物件,如鸟笼、谷堆等,以此方式暗示铺主所经营买卖,看着五色缤纷,让人眼花缭乱。年少的我只觉得新鲜有趣,分外喜欢。

    不过行街最特别的还是其营业时间,一般商铺多在日上三更时开张,可行街却不同,只有进了夜半三分,方才是真正开市交易的点。

    待我俩赶到时已过午夜,时间正好。大概是因为接近年底,部分铺子已经闭门休市,街道通透,路上人头稀疏,大多裹着大衣来去匆匆,看不清面孔。

    我跳下车伸了个懒腰,不料夜间风冷,卷着水汽直往脖颈子里钻,我给吹得哆嗦,赶紧又钻回去翻了件大衣裹上,才敢露头。

    街上景象与我记忆里的差别不大,只是多了些零散悬挂的红色电灯笼,把周遭照得一片通红。年少记忆里的新鲜与兴奋已不再,只觉得氛围阴冷古怪。

    我正想着随便找家进去看看,却被方颢铭一下揪住帽子,差点没给勒死。

    “跟好我别乱走,这边。”

    说罢他松开手,轻车熟路地拐进道路尽头一间铺面里,这门面看着与周围并无二三,只是门边悬挂着一尊佛像,背面向外,怎么说都有些大不敬的味道。我忍不住咂嘴,佩服这店主命格。

    “这是做什么生意的?”

    “进去你就知道了。”

    方颢铭屈指轻叩门板,敲门声随即打破寂静,在夜里极为突兀。半天没见什么动静,我正寻思是不是店主早回家了,鼻子却突然嗅到一丝香气,若有若无的,极其清淡,像是寺庙里的木质佛香,又更苦涩。

    来不及细想,门后传来拖鞋踢踏地板的声响,有人打着哈欠喊了声稍等,随后大门裂开条缝,从中探出只修长的三角眼来。

    背后是个中年男人,似乎刚被人从梦中吵醒,睡眼惺忪,看表情很是不满。可一认出方颢铭的脸,他整个人瞬间清醒,变脸般立马切换出一幅高兴模样来。

    “方少爷,您怎么突然来了。”对方拉开门,侧身示意我俩进屋。

    “老田,突然来访,多有打扰。”方颢铭点点头,也不多和他客气,领着我就往店里走。

    一进内里,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觉新鲜。这店装潢古色古香,却完全不是内地风格。四周充斥着宗教五色布幅,大小神像摆设四处可见。哪怕入夜已深,仍四处燃烛焚香,香气浓郁,我没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店主人称老田,年过五十,应该是关节不好,走路一瘸一拐。他见到方颢铭分外热络,刚领着我们在大堂坐下,又忙着端茶倒水。方颢铭嫌麻烦推了几次没成,只能弯曲指节,在桌上轻叩表示谢意。

    “喜欢这些?”方颢铭见我还盯着货柜中的神像出神,捧着茶挑眉轻笑。

    我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算不上喜欢,也就是纯好奇,和逛街一样,看着高兴。

    “他家做的是泥塑擦擦生意。”

    “擦擦?”

    我本还疑惑他话里意思,抬头见到那货柜中摆放的各路神仙,突然就想起这“擦擦”是什么了。擦擦在西南方言里意为“复制”,是一种模制的泥佛,制作方法是在模具捺入软泥等各类材质,然后进行压制脱模。材料上变体极多,常见的是陶泥制成的泥擦,也有以中草药为原料的药擦,甚至还用骨头制成的骨擦。这种供奉像多在藏区能见,尺寸不过麻将大小。

    正寻思这和我们要打听的蜂蜡有什么关系,就见方颢铭从兜里翻出个装着蜂蜡的小塑料袋,递给老田。

    “见过这种蜡么?

    老田双手接过,走到柜台后翻出副老花镜戴上,取了手电照着细细看。

    “这是崖蜂蜡呀。”看他表情很是惊讶,显然是了解的。“我们塑像的时候用的可不少。”

    “用来塑佛像?”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田点点头,说他们在制作一些西南风格的佛像,常会用这崖蜂蜡来做模芯。

    “现在还有么?”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季节,怕是要等一阵了。”老田呵呵笑,“二位既然来得这么匆忙,我猜怕是有急用?”

    “近几年行内有传闻,有人在用这东西养阴。”方颢铭捻着茶杯,也不喝,轻轻吹了口气。“碰巧我最近又找到一批来路不明的货,想问问您这儿有无消息而已。”

    老田“嗬”了声,眼色一变,低声说了句还有这种事,紧接着点头颔首,说他会留意动静,三言两语中退回了那包蜂蜡。

    “有消息再通知我们,麻烦你了。”方颢铭也懂他话里意思,无非是逐客令。当下也不再作停留,带着我起身就要走。

    “应该的,二位慢走。”老田呵呵一笑,眼角挤出层层皱褶。突然间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快步走到柜台前,从里头翻出样东西来。

    “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老田我也送份薄礼。一些安神的塔香,不值几个钱。”说罢就把东西往我手里塞,不大,看着像副中药剂子,外头包了层黄纸,简单捆住几圈红线。我看了眼方颢铭,他点点头,示意收着便是,寻思应该没什么问题。

    “您客气了。”我笑着接过,不料又打了个喷嚏。

    事情没什么进展,但人还得睡觉。回到家天已快亮,我在车上睡死过去,方颢铭半天才给摇醒。进屋后也不顾上洗澡了,脱了鞋倒头就睡。

    本以为这一觉能睡到大中午,不料躺下了反而不安生,白天的各种乱事放电影般在脑子里轮番上演,折腾好一阵,才终于沉入梦境。

    寻常时做梦,见到的都是白日里的所见与所思。这些东西揉杂成梦中的光怪陆离,醒来时再偷偷溜走,无法忆起。

    今夜明显不同,这回我身处梦境,意识却清明得很。

    眼前是一片无边际的黑霾,除了能探明自身,周围见不到任何的光源。我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暗海之底,找不到逃离的法子,只能试探着向前行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啪”地落在脸上,质感黏稠,冰得我全身一颤,尝试着用手去擦拭,鼻子却嗅到一种熟悉的甜腻臭味。

    是蜜么?

    来不及细想,更多的粘液如雨般从天上倾泻而注,密密麻麻地落在皮肤上,凝成漆黑一层薄壳。我伸手去擦,又觉手心发痒,似乎有虫在咬。抬手细看,发现那雨滴竟是活的,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细密地蠕动着。

    是虫子。

    我惨叫一声,甩手护住脑袋想要躲开,可这虫雨落得细密,根本无处可去,于是疯了一般手舞足蹈地四处奔逃。

    慌乱间,终于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薛沐姐?”

    我猛地抽了口气,一下坐起身来。接着又是一声呼喊,我这才彻底从梦中逃离,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房中。

    外头天已经亮了,天气很好,暖阳从窗外探入,铺了一地的澄黄。林官此时正弯腰杵在床前,一手撑床,一手控住我乱舞的腕子,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忧虑。见我清醒过来才松了口气,放开手又去探我的额头。

    “你做噩梦了。”她叹了口气。“一直在叫嚷。”

    “我没事。”我揉了揉头,觉得大脑酸胀。试图去回忆刚刚做的梦,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掀开被子,才发现一身薄衣已被汗浸湿。

    “待会下来吃午饭。”见我准备起床,林官念叨几句便转身出了门。一抬眼看表,我才发现时间已到中午,赶紧一番洗漱,换了身衣服小跑下楼。

    林官早做完饭了,此时正在端菜摆盘。方颢铭倒是和往常一样不在,问了嘴又是出门了。这家伙还是过去那副德性,神出鬼没的,一天到晚逮不住人。

    午饭倒是清淡,白菜丸子牛肉汤。我一般不挑食,平日里只要有口吃的怎么都行。今天却不知为何没胃口,吃东西味如嚼蜡。好不容易清完碗里吃食,突然想起件事来,撇下筷子扭头去看林官。

    “小官,你老实告诉我,之前那起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你说了?”林官咬着筷子面露惊讶,她反应很快,瞬间明白了我话里意思。“真是稀奇,他居然主动说了。不过事情发生已经有段时间了,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呀。她闻言挑眉,苦笑一声开始从头讲起。

    这起车祸发生在去年的一处近郊野地,四周人烟稀少,只有一条国道从中穿过。那会刚过立夏,天气炎热。公路两侧野草长得茂密,能遮半个人。碰巧一位司机路过解手,闻到草丛里一阵恶臭,于是循着臭味找过去,才发现那辆半隐在草丛里的冷藏车。

    这似乎并非只是一场普通的事故。

    驾驶室里空空荡荡,车门敞开,一条显眼的拖拽痕从车门向外轧过草地,延伸五六米后戛然而止。那司机就躺在痕迹终点处,面部朝上扭转,脖子一道勒痕,里头的颈骨已被外力折断。

    这显然就是一桩凶杀案了,看样子像是在驾驶途中,司机突然被人从后勒住脖子,导致车辆失控侧翻。然而凶手并未因此停手,而是将司机从车内硬生生拖拽至荒草丛中,直到最后折断脊椎。

    “有没有可能是同伙内讧?”

    林官不置可否,只说看现场痕迹这种可能性最大。但若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凶手为何不带走车厢里的“货物”了。

    外头乱成一锅粥,车厢里头倒没怎么遭罪,大量木制匣子堆在车尾,有大有小,虽然倾斜,但仍垒放有序。大部分外壳保存完好,只有一两个因为碰撞而碎裂,露出里头包裹着的暗黄色蜡质来。

    “那这蜡里头裹着的……是断肢?”

    林官闻言点头,接着往下说。

    这事一出来,车祸反倒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匣子随后被运走一一拆解,无一例外全是人类的组织部位。其中有一处细节令她十分在意,明明是立夏时分,天气炎热,匣子里头这些断肢仍非常新鲜。直到被剥离出蜡质包裹层后,才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腐败,一晚的时间,已腐烂见骨。

    当夜行里就把这东西拉走了,但调查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也别提寻到这些肢体的主人。

    “喏,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林官说罢耸耸肩,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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