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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窝子越嵣寨

    半月如钩,夜风袭袭。这里是城东南外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黄土垒成的院墙上荒草棘棘,有几处塌陷,院内,庙宇残破,风化不清的泥塑神像上是密密麻麻的蛛网。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四个形色鬼祟穿着粗布短衫的黑衣人,借着夜色掩映,身手敏捷地从一处黄土围墙上一跃而下。

    “老大,确定是这儿?”

    另一人也疑问地道:“这地儿鸟不拉屎,大半夜的,怎么约这儿交货?”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男人。他将含在口中的弯刀取下别回腰后,寻了处半人高的土堆半蹲下来,冲着身后的三人不耐烦道:“他妈的,嚷嚷什么?条子上写的就是这儿,再看看。”

    悄声观望少时,庙宇那头仍旧是黑沉沉的,十分沉寂,不像是有人。

    身后的三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其中一骨瘦如柴,弓腰驼背的男人凑上前,露出一排发黄地牙齿,狡黠道:“老大,信上说交货的时间是子时,咱们猫这儿都快等到丑时了!还没动静?咱不会,是让人给耍了吧?”

    大胡子男人拧眉朝院里看去,坚定地道:“不可能。”写信的人来头不小,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就为了戏耍自己。这年头,脑袋别在裤腰上的,除了当兵的就是落草的。都是为了在乱世中混口饭吃,谁也别瞧低了谁。

    然而心中正以为今晚肯定是要走空了。突然,黑压压地夜色中,蓦的出现了一苗微弱的火光。光亮自土地庙中而来,虽然十分黯淡,却在这四野空寂的夜幕下足够明显了!

    几人心中大喜,“走!”

    庙里遍地枯草,空气中充斥着五月雨季潮湿生霉的味道,地上有一个不断扭动的麻袋。

    接着昏暗的光影,看清来人两男一女,女子一身旗袍身段妩媚,画眉点唇,妆容精致,在这荒地野庙里美的着实让人后背发凉。若不是四人相伴而行,怕只会觉得是见了鬼。随行的两个男人负手立在她身后,看架势,也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大胡子脸上的横肉一扯,张嘴问:“你就是向越嵣寨递条的并肩子?”

    “并肩子”是句黑话,江湖意思是“朋友”。

    女子向前两步,并不正眼看那四人,而是一脚踢在那麻袋上,里面的东西吃痛闷哼一声。她继而扬眉缓缓道:“这是七爷要得东西。找你们来,是因为越嵣寨名声在外。里面的东西七爷有用,先存在你们寨子里。别弄死了弄残了,自有人来取。”

    四人之中那名瘦子出来接话:“这个好说,只是,价格嘛……”

    女子身后的一名随从将一袋子银元递过去。几人打开查验,整整五十大洋。

    “这是定金。人接走后,还有五十。”

    四人顿时眉开眼笑,为首的大胡子朝着女人拱手道:“姑娘尽管放心!既是七爷的东西,小的们必定完完整整地交到来人手上!”

    扛着东西,官道上隔不远就设了卡子,即使天黑也不好走。于是从庙里一出来,几人便轻车熟路地从一条隐蔽的小路径直上了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麻袋由一个身材肥胖秃头黄牙的胖子扛着,仿佛心底还对刚才庙中见到的女人意犹未尽: “大哥,我看刚才那女人,腰细屁股大,可真是个极品呐…要是能弄到寨子里玩玩儿,就好了……这可不比窑子里的来得舒服?!”

    瘦个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一看那娘们儿就不是什么善茬,你以为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另一人道:“这还用说,肯定是人啊!”

    “废话!那女人穿金戴银,一准儿是富贵人家的太太。我看……这里头八成是什么争宠的小姨,被人发现勾引自家老爷,这才拿来卖了。”

    大胡子朝着背后七嘴八舌的人狠狠一瞪:“这可是七爷的东西。七爷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么?”

    ……

    天色刚亮,傅园内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枝头吵嚷的厉害。

    这些年习惯使然,傅闻璟觉睡得很轻,他翻了个身,门外正有一熟悉的人影来回踱步。

    “周亦之?”

    “终于醒了!”

    急急推门而入,傅闻璟正起身,换上身笔挺的蓝灰色军服。西北军同皖南军正在八里关处打得如火如荼,西北军落了下风,势头直直逼出八里关。打下南州的前景很不理想。

    连日交戈,损兵折将。最后,那头终于坐不住了,派了人过来同皖南军谈判。而且就在今日。

    “怎么了?”他从容不迫地将衣领处的扣子扣上。还以为是前来谈判的使者到了。

    周亦之满目愁容,却不是因为这个。“督军,您让我一直暗中盯着闵书小姐。昨夜,我手下的人来报,说她带人出了趟城,半夜才归。”

    “还有什么?”

    “跟着的人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只看到有人扛着东西,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督军,曹小姐有问题。”

    傅闻璟听闻似乎并不惊讶,仍旧不紧不慢地梳洗着,下人做了清粥端过来,几样精致的小菜分别盛在不同的小碟子里。

    “她是曹司令义女,你以为,她来南州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来寻督军你成婚的?”

    傅闻璟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周亦之挠起后脑勺,想起一事,又不知道该不该讲。

    “还有事?”

    周亦之点点头。 “不过,昨日还有些奇怪……”

    “闵书小姐昨日出园子本是要去买胭脂的,中途却改了道,去了趟城中的万兴书局。手底下人跟着的人回来说,在那,也看到了姜小姐……”

    在粥碗中搅动的勺子骤然僵住。

    他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此时,孟君正在前院受了一肚子气过来,见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亦之朝忙她挤眉弄眼使了几个眼色,孟君却没有看懂,直闷着头接冲了进来。

    “急急忙忙,什么样子?怎么了?”傅闻璟搁下汤匙沉声问她。

    孟君皱着眉头回道:“督军,姜家的那个大少爷,姜佩修。他带着一拨人,杀气腾腾的闹到咱们傅园来了!”

    周亦之不明就里,心中诧异,还有人敢来傅园闹事?“姜佩修?是姜小姐那个在晋军中任职的大哥么?”孟君点点头。又接着道:“他非说是咱们傅园把她妹妹给绑了,一大早就带着人在大门外头堵着,闵书小姐出面劝说,一群大老爷们——还好意思动粗,把人给推到了!”

    然后傅闻璟耳中其余的话一句也没听见,只抬头问:“你说姜南怎么了?”

    孟家顿住,被傅闻璟突然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是因为有人来闹事心中窝火,却没想,他是在问姜南。“姜...姜小姐,他昨日一夜未归......嗳,督军!”

    孟君嘴里的话没有说完,傅闻璟便已经急急朝着前院去了。

    人失踪一了夜,姜府上下定然都乱了套。近来城中又涌进许多逃难的流民,偷抢打砸,常有发生。她一区区女子,能到哪里去?

    姜佩修在府中等到半夜,也不见人回来。当机立断的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连着自己带回来的十多人随行兵,全散了出去找人。恨不得能把望春城翻个底朝天。

    最后,才终于在一家书局老板的嘴里得知,姜南昨日曾去他店里买过书,期间还同一名女子说过些话。

    姜南由于之前因为沈煜卿,落水逼婚一事,曾有幸登上过南州的各版报纸头条,老板是开书局的,成日同这些报纸图文打交道,姜南一进他的店,他就认出来了。所以可以肯定。

    另一名女子虽然是个生脸儿,他没见过,但是却认得门外停着的那辆车,是傅园的。

    这也太巧合了不是?

    姜佩修本打算今日要赶回南京,却因姜南的失踪,又不得不耽搁下来。

    前院乌泱泱围满了人。

    要说敢来傅园闹事的,姜佩修还是第一个。可傅园也不是任谁都能来闯的,警察署派了十多个警察过来,可到了一看,这家背后是阎司令,那家身后是曹司令。两家谁都不好惹,谁也不能得罪,总是帮谁也不是,打谁也不是。最后,干脆就只派了几个小职员留下来劝和着和稀泥,领队的警长随便寻了个由头跑了。

    傅园只是傅闻璟的居所,军营设在城外,并不在此处,所以这里留下的警备人员并不多。前前后后加上园中的下人,不过三十来个。这会正同姜佩修一行人枪口对枪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姜佩修穿着身板正的茶青色军装,在人群中一眼能便望到。见傅闻璟从后宅出来,他眼睛微红,脸上的怒气不减,上来就昂首逼问道:“姓傅的,你把我妹妹绑哪儿去了?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怎么做如此卑鄙小人的行径?你莫不是觉得,拿住她一个小小女子,就能逼我们晋军十七师,调头给你们皖南军当枪使么?”

    傅闻璟听罢,扯唇嗤笑一声。心下觉得这人脑子实在是也太简单了些。不仅简单,还是莽夫之勇。

    这其实不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在此之前,姜南第一次在傅园被扣押时,姜佩修匆匆从南京赶回望春的第二日,他便递了帖子,登门拜访。说是“拜访”又不准确,因为那日他手上除了拜帖,还握着枪。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着妹妹撑腰。

    两人第一次相见,本就不愉快,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乌龙。

    曹闵书被丫鬟搀着,眼眶微红,一身玉色的衣袍上沾得满是污泥,很是狼狈。大概是方才一阵慌乱推搡,不知被谁一掌推到了身后观赏的寿山石上,身子一绊,栽了个大跟头,脚脖子当即崴出一个红肿高耸的大包,是站也站不住了。

    傅闻璟投眸看去,“你怎么样?”他沉声问她。她嘴唇轻咬着点点头,弱不禁风地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人见犹怜。

    他转身,垂眸下来,冷声朝着院门口的姜佩修道:“姜小姐不在我府中。怎么,姜少爷是要进去搜了?”

    姜佩修不傻,怎么敢真的进去搜。

    “她人不见了,你们不出去找,反来堵我傅园的门?怎么?是觉得,我这里是你们晋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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