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莉央从溺水一般的昏沉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终于退烧了。”二宫晴树坐在床边，收回测温仪，伸手探她的额头，“醒了？感觉怎么样，口渴吗？”
“我怎么了？”莉央蔫蔫的，裹着被子缩在床上。
她被换上了柔软的睡裙，嘴里苦苦的，身上还有那股又热又冷的虚潮残留。
莉央能想象到身体不舒服的现在自己的脸色有多白，肯定不太好看。
“发烧了，被雨淋的。”二宫晴树笑她，“像只小狗一样被你不二前辈抱回来，你可吓坏他了。”
不仅吓到了，看着还愧疚得很。
莉央垂下眼睛：“不记得了。”
一场天降的水也能击穿她身体的防御。
谢谢，莉央有被自己的没用笑到。
“小骗子，你是发热又不是失忆。”没相信她随口就来的话，二宫晴树端起床边放着的热粥，“妈妈做的，还有你喜欢的南瓜，吃点吧。”
听到自己喜欢的蒸南瓜，莉央来了点精神：“......加糖了吗？”
“加了，知道你喜欢甜的。”
家里莉央吃南瓜的小碗底部有个夹槽，可以把切好的南瓜卡在里面，吃起来很方便。
像是吃蛋糕一样拿勺子刮着吃了两块蒸南瓜，喝了几口热粥，舔了舔沾上甜味的嘴角，莉央的脸色好了许多。
“周助前辈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呆了挺久，所以我干脆留他下来吃饭了，那之后他才走的。”
“哦。”
在她家呆了这么久......他都干嘛了？莉央心想。
舀起一调羹白粥，二宫晴树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们已经互相叫名字了吗？”
“他一定要让我这么叫的。”
莉央含走那口举在半空中的粥，然后自顾自用勺子又刮起另一块蒸南瓜来。
“是吗？”二宫晴树一脸不信，作了个怪表情，“你自己不也叫得挺高兴的，爸爸有点伤心哦。”
“干嘛。”
她不看二宫晴树，反着勺子把甜蜜绵软的南瓜放进嘴里。
考虑到她生病，二宫葵还加了蜂蜜和炼乳，平常吃肯定齁甜的南瓜块现在吃倒是刚好，甘腻香甜的味道让味蕾和鼻腔失去部分作用的莉央重新感受到了进食的愉悦，她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感谢料理万能的妈妈。
“没什么。”揶揄地笑了笑，二宫晴树其实挺高兴的，“莉央能在学校里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爸爸开心还来不及，当初让你去青学真是太好了。其实妈妈本来还想让你去女校，说都是女孩子更安全，现在看来哪有混校的好。”
他眨眨眼，“对吧？”
“......”
“确实，”莉央咽下嘴里的南瓜，含着勺子，模糊道，“青学也没那么不好。运动部的人...也都很有活力。”
不仅仅是活力，连接近那个网球场，她都要鼓起勇气，怕他们的热情会灼伤自己。
莉央一直不是一个很喜欢表达自己的人，以前有乐器，现在只剩下内耗严重的文学。只是这一切在她来这个学校之后，有了一些变化。
“你能认识不二君真是太好了。”
二宫晴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尾音拖得很长，似是在感慨。
莉央抬头。
“爸爸，你要哭了吗？”
眼睛有点红。
二宫晴树：“......”
二宫晴树：“本来想哭的，现在没气氛了。”
把身形娇小的女儿搂进怀里，摸着她柔软的黑发，他叹了口气：“爸爸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
莉央趴在父亲怀里，扯着他的衬衣的扣子。
“担心你交不交得到朋友，在学校里会不会开心，会不会总是一个人呆着。”
没什么好担心的，莉央心想，这种事情担心了也没用。
“担心老师会不会帮你，上课听不听得懂，福利社卖的东西好不好吃。”
……前面两个还算正常，后面的就算了吧。
二宫晴树继续道：“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看你和学校的同学有处得这么好的，还处处都能帮到你，爸爸都在想，要不就这么放手不管你得了。”
这次换莉央无语了。
莉央：“请不要放手，女儿未成年，你还有抚养义务。”
二宫晴树又叹了口气：“真麻烦。”
莉央：“......”
*
吃完甜南瓜和白粥，又喝了药，和二宫晴树互道完晚安，莉央重新躺回床上等待睡意。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夜灯在发出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睁了一会眼，她听到门外有拍打和磨爪子的声音，还有一声低沉的猫叫。是之前被二宫夫妻禁止跑进莉央房间玩，以免打扰她休息的阿宽。
他一直在一楼，现在二宫晴树也回房间了，他就跑了上来。
放大猫进来，莉央拍拍床，阿宽默契地跳到她身边，被她用被子盖住拖进被窝，一人一猫蜷在了一起。
说实话，阿宽身上体温也很高，让刚退烧发虚冷的莉央都觉得烫的那种，像个一年四季不停歇的小火炉。
和某人很像。
尽管那人看上去最多只是温热。
“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捂着大猫暖哄哄的毛肚子，莉央问道。
但是猫不会说话，他只是背靠着莉央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爪子都张开了，然后专心做个会发出呼噜声的抱枕。
莉央最后还是给不二周助发了条短信，想着他这时候肯定已经在睡梦中了，没有等，自己也抱着猫睡了过去。
大概半小时后，莉央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大猫轻轻地在打呼，这时候她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不二周助回的消息。
不二：[退烧了就好。]
不二：[一定已经睡了吧，莉央，晚安。]
*
接下去几天莉央依旧呆在家里，被二宫夫妻两人勒令在床上躺着，大猫负责给她压被子。
本来这几天睡过头了的莉央应该睡不着的，但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又一觉躺到下午。
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点。
她还是一看字就头晕，所以现在连小说都翻不了。喝完不久前二宫晴树端上来的热牛奶和甜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莉央干脆在房间里荡起了秋千。
她的卧室中央有一架很低的简易秋千，那块地面铺着地毯，上面扔了几个软垫，百无聊赖的大猫霸占了两个，正闭着眼睛假寐。这几天他没出去晃荡，老实了很多，让二宫葵放心不少。
莉央的理论是，既然头已经晕了，不如荡一荡，负负得正，脑子就好了也说不定。
结果当然是越荡越晕。
尽管蹬地的动作很轻，秋千摇晃得也很慢，莉央还是有了一种醉酒似的眩晕感。
她拽着秋千的两条绳子向后仰去，长发垂到了地毯上，屋顶天花板的正方形天窗正好有一束微弱的日光透过，落下照在她脚边。
天窗笔直的边缘在晕乎乎的她眼里扭曲了一瞬，又变回直线，一只鸟在外面窗沿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马上飞走了，只是地毯上闪过它的影子。
轻尘飘扬在那束孤单的日光里。
好晕，世界都变歪了。
莉央看着日光里飘浮着的细小光点出神。
“莉央，不二君来看你咯。”
二宫葵的声音和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莉央向门那边看去。
听到脚步声已经坐起来的大猫开始舔爪子，然后门打开了，是不二和二宫葵。
不二周助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
制服换季了，所以他现在上身只穿着白衬衫，没套黑色的立领外套。
笑眯眯的。
这人还是老样子，莉央想道，但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他了一样。
“莉央，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刚下班回来，还没换掉通勤装的二宫葵捡起她丢在地毯上的几本书，“现在还头晕吧？别老想着看小说玩秋千，等下摔倒会更晕的。乖了，快起来。”
莉央直起身，长发些许落回胸前，垂在睡裙上，她靠着秋千的绳子，眼睛是失焦的：“已经更晕了。”
二宫葵点了点晕乎的莉央的额头，不二笑了起来。
“身体怎么样？”
他今天好像很高兴，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摸了摸莉央的发顶。
莉央没回答，她现在还反应迟钝，于是二宫葵替她说了：“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回学校的。”
然后她又对莉央说，“莉央，你缺席这几天，不二君他们可是赢了都大会哦，是不是很厉害？”
莉央顶着不二的手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亮：“...哦。”
不二周助朝她弯弯眼睛，整理好她的刘海，“嗯，是优胜。”
“恭喜前辈。”
“大家一起努力的功劳。”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给你带了点心，要尝尝吗？”
“我去洗手。”莉央马上站起来，但是有点不稳当，被不二扶了一把。
“那我去给你们端茶来。”二宫葵道。
“麻烦你了，伯母。”
“小事。”二宫葵摆摆手。
*
还好不二周助在甜点上没有奇怪的口味倾向。
莉央含着嘴里奶香浓郁的芝士蛋糕一本满足，咽下去后趁着余味还在，喝了口热茶，眯起了眼睛。
味蕾在慢慢恢复实在是太好了。
莉央喜欢吃甜点，但是嫌弃过于工业的甜味，所以乳酪芝士这种自带香甜气息的类型就成了她的首选，其次是栗子南瓜，还有水果。
虽然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除了姐姐做的木莓派外，不二周助对于甜点的选择倒是倾向带着苦味的可可和巧克力。
“明明是吃蛋糕，为什么又要选苦的？”
两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莉央背后靠着几个叠起来的软枕，她看着不二周助的提拉米苏上厚厚一层可可粉，有点好奇。
可可粉很苦，虽然香醇，有的提拉米苏还会夹冰激凌层，但苦的就是苦的。
莉央对甜味很敏感，苦味也是。
可甜味会让她快乐，苦味则一沾上舌头就会让她发抖。
“大概这样一来，味道会更有层次吧。”不二周助放下叉子，温声道，“其实提拉米苏并不能算蛋糕，里面还有甜酒的味道，小孩子可能不能吃。”
“前辈明明和我只差一岁。”莉央撑着脸闲闲地吐槽。
不二笑，他也没说她是小孩子。
“你的口味和裕太真像，都这么喜欢甜的。”不二周助看了眼一会就已经被她吃了大半的芝士蛋糕，“不过裕太比你更严重，他连喝红茶都要加四、五勺糖。”
端起茶杯，莉央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因为茶不加糖配甜点味道才会更有层次感啊，这是大人的味道。”
“是嘛，原来是这样一回事。”不二周助很捧她的场，“莉央真厉害。”
莉央：“......”
被他夸了却一点都不高兴。莉央的脸鼓了起来。
看着莉央现在富有生气的样子，不二周助笑容淡了一点，突然说起那天在休息室的事，不过是想道歉：“莉央，那天在我们部的休息室......”
她从蛋糕里抬起头。
但可能是道歉太多次，他觉得光语言已经没了作用，所以不二周助最后还是没说：“没什么，你现在没事真是太好了。”
“周助前辈真是爱担心，只是感冒而已。”
不过听他提起了那天，其实莉央有点疑问，“那个，前辈。”
“嗯？”
她有点犹豫，“其实，我对那天的记忆有点混乱。”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晕乎了这好多天，时间过去太久的缘故。
顿了一下，莉央还是决定直接问了：“那天在休息室......前辈不会真的把我的润唇膏吃掉了吧？”
她有让不二吃下唇膏的记忆，但又比较模糊具体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那她可太恶劣了。
因为找不着之前那根唇膏，可能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去，所以她连验证都没有办法，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猜测不二周助有没有真的把那根可怜的润唇膏给啃了。
她担心不二听自己的话把唇膏吃掉，担心了很久。
听到她这么问，不二周助滞了一下：“呃...？”
“不会吧......难道是真的？”看他没直接否定，她有点慌，咬着勺子喃喃，“但是，为什么？”
莉央很愧疚，她没想到不二周助会这么听话。可这又是为什么，就因为她哭了？
她抱歉地看着不二周助：“周助前辈，那个...对不起，那天我的情绪不太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你捉弄我确实是你太坏心眼...”说到这里，莉央声音变小了点，然后又道，“可是就这样强迫你把唇膏吃下去也太...唇膏一点都不好吃啊，你怎么就同意了呢......前辈？”
任谁在什么时候逼自己吃唇膏都不应该这么简单就答应吧，这种事情不是很过分吗？简直可以说是校园霸凌了。
想到这里，莉央僵硬了一下。
她把不二周助给霸凌了？
她竟然欺负了一个三年的学长？
不管换成什么说法，莉央都想抱住自己抖一会，连蛋糕和红茶都变得不太美味了。
不二周助艰难道：“莉央，你说的唇膏是？”
“就是涂在嘴上的唇膏啊。”以为他没听清楚唇膏是什么，莉央告诉他。
不二周助：“......”
他握拳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要真说起来，那日似乎确实吃下去不少，只不过当时没功夫在意而已。
那管润唇膏无色无臭，但是因为涂抹的地方，他又好像尝到了什么，滑腻柔软的触感也成了一种味道。
通感一般的体验可能很难让人忘记，所以她一提起，不二也立马便想了起来。
看了眼莉央喝完热茶泛红的柔软嘴唇，刚才她吃蛋糕的时候还舔过，深红的舌头若隐若现，那日在休息室内少女虚软潮红的表情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如果......”不二周助顿了一下，“如果我全吃下去了呢？莉央，怎么办？”
莉央：？？
不二周助本来视线移开了一点，现在重新和她对上，和平时不太一样，虽然也笑着，但他现在的眼神很认真，还有点...怪怪的。
认真是因为他正一错不错地和自己对视，奇怪是因为他现在话......莉央听不懂。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有点想逃又有点想尖叫。
为什么他的说法这么让人害羞呢，明明只是吃掉她的润唇膏，而已。
那管润唇膏每日都要在自己的嘴唇上挤压涂抹数次，“吃掉它”在不二周助嘴里说出来，莉央觉得非常......涩.情。
莉央掩住嘴，脸有点红，惊讶又尴尬道：“前、前辈？”
他说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唇膏也是女生比较私密的小物，就算她那时候再怎么脑子不清楚，不二他也这样吗？
往后退了一点，莉央靠紧身后的软垫，原本伸直的腿也曲了起来，泛着柔软光泽的顺滑睡裙现在从小腿盖到了她的脚背。
不二周助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手撑地毯想要站起来，亚麻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抱歉，我先...我去一下卫生间。”
其实她卧室里就有卫生间，不用去外面，但是莉央没来得及告诉他，不二就从房间里出去了。
看着开启的房门，莉央呆了一会，重新靠回软垫上，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后摸了摸自己齿列和嘴唇密合的地方。
突然。
“啊......”
莉央想起来了。
另一种吃唇膏的方式，就在那天他们网球部的休息室里。
……还是她“教”他的。